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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谜影现 ...

  •   “师傅——师傅——我坚持不住啦——”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医武不分家,你要是没有一个强健的体魄,又如何能治病救人!”

      河水结冰,寸草不生的时节,荒芜的土地上突兀地立着几间随手搭起来的屋子,但很神奇地抵御了一次又一次的北风袭来。就在这么随意的居住条件前,有一个长得像年画娃娃的小孩,正在站桩,腿微屈,手抱圆,寒冷送她两坨红晕,冻得鼻涕都出来了也不敢擦,只能心里算好时间,依靠闻到空气里弥散开独属于小米南瓜粥的味道,猜测师傅什么时候喊她去吃饭。

      当然,现在这个小孩里的芯子已经是二十多岁的灵魂了。

      因对于师傅的熟悉让她恃宠而骄,再加上常年在宫内行走,准点守时是她们历练出来的能力,最多几息的时间——也就是她几个呼吸后——师傅就会喊她休息了。

      三、二、一——

      “知道了小孩,休息吧!吃早饭咯!”

      站桩的后遗症肯定是有的,她的腿颤颤巍巍地往回收,但小孩就是小孩,恢复得快,不等今早觅食的鸟儿赶上那凛冽的风,她已经欢呼着跑到餐桌前了。

      “师傅!我的馒头呢?我的肉丁烧卖呢!”

      她师傅潇洒一撩额发,狠狠咬一大口肉包,舒服嚼完下肚才跟她解释:

      “先把粥喝了,一会硬一会儿软的,你的胃怎好运化。笼屉里给你温着呢,哎哎哎,慢慢吃,不着急。”

      “知道了,妈。”

      粥不算稠,浓度正好,她仰脖喝了几口就喝光了,待听到笼屉里有吃的,早就麻溜地跑了过去,踮起脚试图去打开蒸笼,却被那溢出的蒸气给吓退了,只好眼巴巴地望着她师傅,希望这个大人能解决一下小孩的早饭问题。

      被喊了“妈”的女人无奈地站了起来,她从灶台旁顺了块白布,借着身高优势瞥了眼小孩,这才隔着布拿出烫手的碗碟,速速放到桌上后还紧捏着耳垂降温,嘴上不饶人,但她眼里的温情像冬日里刚出生的雪一般柔和。

      “叫谁妈呢,没大没小,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该有的礼节不能少,你妈当时把你托付给我是要你跟我学本事的!”

      小孩撇撇嘴,她也回到桌边,吃完带肉的烧卖后才慢吞吞地把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你照顾我起居,管我吃饭、睡觉,隔壁王二狗家的说了,这就是妈,他还问我呢,什么是师傅,我说我跟他解释他也不懂,我就顺口叫了,师傅,我不是故意的——”

      “不要道歉,我又没说你做错了。”她师傅的眼里鲜少地流露出迷茫:“小拂雪,你可别忘了你妈妈,她叫朝阳,她当时把你托付给我也是花了很大力气的,我……我可以当你师傅,可以当你的前辈,但我终究不是你妈妈,知道了吗?”

      武拂雪表面不显,但内心却一颤:她当然记得自己有个妈妈,可当一个人已经去世,而她的过去过于神秘的时候,你连追溯她曾经遗落的一粒沙都极为艰难,更别提总有秘史的禁宫,彼时和李太妃说好的交易也没来得及……

      原本因为被人莫名其妙安排的不适感也因此抚平,她莫名感激起这个莫名出现的“麒麟”。因为她深知她失去妈妈已久,师傅,甚至还有未来的太妃。

      再来一遍,她绝对不会搞砸。

      眼下机会难得,她自然要多套取情报。

      小孩一向听话,但这次却极为难哄:“哦,我知道了,但为什么呢?我妈妈都不在了为什么我还要照顾她的感受?”

      她师傅放下了碗筷,扳过她的头让两人的目光全然暴露在对方面前,郑重说道:“因为她遇见了爱情,然后又决定冒着极大的生命危险生下你,并且让你自由起名,还给你找了独一无二的师傅我,这还不足以证明她爱你的话,请参考你弟弟。”

      “我弟弟?”

      “对啊,他是不是还在你们那个小破地方,一心只读圣贤书,不能像你一样跟我云游四海。”

      小孩懵懂地点了点头,乖乖地看着师傅把碗筷拿走去洗,看着她的背影,恍然想明白一件事:

      “不对啊师傅!你都说云游四海好多年了!到现在都没真正带我出去过!你就是大骗子!跟我妈妈一样!”

      已经走远的女人隐约听到她的控诉,耸耸肩,只回了一句:

      “小拂雪,今日抽背《黄帝内经》,你快点看吧,别到时候没过关,下山买菜时又背后说我坏话!”

      小孩假模假式的哀嚎传来,但紧跟着的是朗朗读书声。女人听到后笑了,她卷起袖子,哼起小曲,开始刷碗,太阳也从云层里探出头来,阳光洒落的时候,新的一天就开始了。

      当然,练功、背书,下山买菜都不足以支撑起小拂雪充实的一天。

      对她而言,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帮她那便宜师傅接济流民。

      不要误会,本来师傅是有专门的保和堂能坐诊,只是现在宛北交战,兵荒马乱导致流民增多,原本每周三次的坐诊被师傅增加到每周五次,甚至有时是送患者草药,几乎是做慈善。

      “来来来!不要挤!保证各位都有机会看到咱玉面圣手李容修的!各位姨,各位姐姐们!都不白来!”

      为了好吆喝,不仅要有好名号,还要有好名字。师傅拿出她不知道第几个瞎编的名字,大摇大摆带她下山。老刘家的早早给她们留好了场地,早上买馄炖的地方此刻挤满了人,堂内正中摆着一张桌子,师傅身穿白袍,将随身携带的药柜放置桌上,甫一落座就开始问诊。

      虽说诊金颇低,不及这村里原先的保和堂,师傅仅凭面容干净倒也不至于如此惹人狂热,胜在她诊断精准,倒让好些妇人又惊又喜,再加上态度诚恳,感同身受的怜悯加持,生意正兴隆。

      小拂雪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又是那一拨老顾客,今天除了回顾病情发展,针对症情给药外,全无新故事听的感觉真是无聊。但落在武拂雪的眼里,则多了大人的角度,眼下师傅所做的,绝非仅惠及当代,若将这种医术甚至行医的医女形象流传下去,会是利在千秋的鸿篇开端。

      只是还未等她思索出个结果,一组鲜见的患者组合夺去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一位父亲带着他家女孩来问诊,作为排队与围观者中都是极少数的男性,他来这里似乎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说话声音极低,眼神飘忽,随时观察着过往路人,生怕一个熟人瞥见就让他身败名裂。最最称奇的不是他的态度,就连那女孩都是带着面纱来的,神秘得很。

      李容修面色不变,顺手压住自家泼猴,待小拂雪坐好后,认真问道:“不知是您看,还是孩子看?”

      男子听到脸部肌肉一抽,反问质疑道:“莫非,是个小娘子在坐诊?”

      小拂雪还没来得及好奇他哪来这么大的敌意,就被后面七嘴八舌围攻他的姐姐们惊到了。

      “怎么,若真是个男的,你以为姐几个敢放心让他看啊!是我糊涂了,还是这世道糊涂了,终归是他糊涂了。”

      “姐姐所言极是,也不知哪里来的东西不懂规矩!李圣手行医多年,专门解决妇科疾病,你若是自己看病,还是请回吧!”

      “就是!就是!别污了这里的空气!”

      估计是这辈子没被这么多女人骂过,那个男子很快就涨红了脸,正准备破口大骂,却在看清小拂雪的时候冷静了下来,忙向李容修请教道:“李师傅莫怪,不是给我看病,都是为了孩子,我看您这小徒儿也是有些残缺,想必小女的病您也是能治——”

      他一边说,一边解开了小孩的面纱。小拂雪自然是不管大人之间的弯弯绕绕的,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觉得那个小姑娘皮肤有些发红,但目光清亮,全然不算什么残缺的模样。

      李容修倒没看向自己的病人,而是偏头看了看自家安静下来的泼猴,许是山上的本草太多,哪一株树的枝桠从小拂雪脸上擦过,在鼻翼旁留下了红印子,到店里时还不显,只是现在看着红肿焮亮,在外行眼里着实是怕人的。

      不过她今日确实是被惹恼了。

      “这位父亲,在下从不妄自评价任何人,但今日小女只是在山间玩耍所致的红肿就要被你说一句残缺,你得向她道歉。”

      李容修也不管对面脸色青还是紫,她侧身附在小拂雪耳边说了几句,小拂雪立即去了后院,盛一盆清水放到桌上,从药箱夹层里找到她的专属蒙面巾,浸湿后擦了擦脸,李容修再看时,红印消了七八分,心里松了口气,只嘱咐她好好喝水,便专心应对眼前的病人。

      那父亲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急忙向小拂雪作揖致歉,匆匆拜过后又转向李容修请教,这次姿态放得更低了:

      “神医!神医!恕我眼拙,只是小女日夜为病所困,当父亲的心忧啊!”

      小拂雪终于脑子绕过弯来,她知道师傅为了维护她便说成是自家女儿,她心里感激,但也不妨碍她直接了当地怼了回去。

      “我看这小姐姐挺好的,不就是脸上起疹子吗,想必是你自己照顾不周导致的吧。”

      就在李容修示意她安静之际,那父亲似是戳中了什么心事,呼吸声渐重,下一瞬涕泪横流着诉说自家的惨状,说他家婆娘又有了身子,家事无人操持,小儿子刚能吃米粥,谁知道大女儿又破相,原先找的夫家都黄了之类云云。他目光一凝,不知为何噤声,就在众人以为这位唠家常的碎嘴子终于肯放过李神医之际,他却冒犯地打量着李容修的脸,最后在眉间那颗菩提痣上顿住了,突然压低嗓音,凑近问道:

      “莫非,您就是传闻里遗落民间的那位——”

      “不过是朝廷斗争的幌子罢了,若真有颗痣就是真龙血脉,一步登天,那人人皆仿而效之。这种无稽之谈,酒后说说倒也无妨。只是您既然寻医,就请遵守本地的规矩,烦请慎言。”
      李容修的手依旧稳稳地循脉切诊,但这问题竟劳烦她抬眼警告旁人,小拂雪只会觉得师傅心情不好云云,而武拂雪却能读出弦外之音。

      师傅已是闲云野鹤般的人物,竟如此熟悉权力漩涡中的斗法;
      某种层面上算是奉承的话,为何在她听来却像一种质询;
      她虽频繁提及母亲,可总是对她们的过往避而不提。

      小时候无忧无虑的生活全靠师傅做她的城池,而现在看来,这竟是一座危楼,人们只赞叹它风光无量的高耸,却忽视了背后巨大的谜影,仅是风声鹤唳,便摇摇欲坠。

      她记得自己穿回小孩身上第一天,连夜找麒麟问过,为什么要穿到这么小的时候。麒麟的答案简单明了:一是为了满足她和师傅重逢的需要,二则现在这个阶段是她进宫前的重要转折点。

      现在看来,这句看似普通的话,暗藏玄机。只怕当年她天真懵懂地在一旁跟诊,全然不知大人的暗潮汹涌。但说真的,距离童年过去十多年了,她早忘了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重大节点她都能忘,更别提某天出诊时不讨喜的患者。

      李容修一如既往地给他开了方子,等到那人离开,整个店才重新充满快活的气息,似乎那件插曲从未发生。

      可小拂雪背着她的小药箱,跟师傅一起回家做饭的时候她才惊觉,整场问诊中她就没有听到那个小姐姐的声音。她安静地坐在那里,活像瓷器娃娃,唯有那呼吸间飘动的面纱,才让她似个活物。

      当李容修左手一只鸡,右手一条鱼地出现在后厨里时,她那灰扑扑的围裙上吸来一个小小身影,小胳膊紧紧地搂住她,整张脸埋在她腹部,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师傅,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今天跟诊很难受。我感觉那个小姐姐好惨啊,她爹一点都不维护她,还觉得她给自己丢脸,我……我好像明白你说妈妈爱我是什么意思了。”

      李容修强忍着想笑的冲动,无它,此刻看小拂雪像一只蔫掉的喇叭花,虽然委委屈屈的,但与平时张牙舞爪的姿态一对比,就会觉得小孩真可爱。

      “所以呢,我的小思考家,想出来什么哲思了吗?”

      小拂雪扬起脸,围裙的褶皱在她脸上有着意义不明的纹路,但她那双眼睛亮晶晶的,散发着勃勃生机:“师傅!我会好好学习的!我要珍惜我的生活!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李容修俯下身,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小拂雪的脸,她没有给出自己的答案,只是扬起手里的鸡问了问:“所以,今天的主菜就这个了,你觉得呢?”

      “就它了!”

      “小孩!小孩!先别急着走!”

      饭后李容修把她喊住,让小拂雪端正在小板凳上坐好,两人拥有对方全部目光时,她才慢腾腾道:

      “你不是说想云游四海吗,师傅没有能力,只能带你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学习,但是,师傅听到了你的诉求,并且考虑到你现在已经跟为师学习了四年了,也该出师了,所以——”

      小拂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真的觉得即使有母亲、有师傅的保护,现实也足够残酷,所以她开始降低自己的期待,结果在下一秒就听到师傅说:

      “我带你去金陵!那里有十里秦淮,有考场庙会,还有你背着我偷看的话本子里的才子佳人,那里……师傅以前也待过,你觉得如何?”

      “听起来……很是繁华的样子。”

      “所以?约定咯?”

      大人认真的表情下,伸出了缔结契约的小拇指。

      “当然!不反悔!”

      小孩子的手指太细了,她先勾住了,然后眨巴眨巴眼睛一只手包圆了,生怕师傅反悔。

      “好,不反悔。”

      在见证人类古今的星空下,一大一小立下坚定誓言。

      她看着小孩眼里的星星,李容修笑了,师徒俩达成一致,待盘缠准备好,在一个万里无云的晴日,两人启程去金陵。无人知道未来如何,她们只是选择北上,去迎接扑面的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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