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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时间的开端 ...

  •   大周朝新历,腊月廿九。

      “……且见那烟火炸开,众人慌不择路,乱成一团,侠客铁梅却从凳下抽出那柄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刀歧路,劈开桌子,划出完满的圆,凛冽的杀气倒逼在场众人神魂一震,只见那刀尖正正指着一人——”

      “五城兵马司奉命巡视!不得阻拦!”

      底下一片哀嚎,说书的老儿刚起势的手刀颤颤巍巍地收了回去,此刻站在说书台下的不止有茶客,还有鱼贯而入的兵马司司员,左右各一,列队站好后,领队的悠悠登场,摆摆手示意识相的让座,一撩衣摆,在鸦雀无声的众人瞩目中洗盏斟茶,对着台上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儿啐了口茶叶,这才抹嘴道:

      “林老儿,若我没记错的话,您也是林家老人了,话不多说,都多余了,今儿我也不是有意砸场,只是上头有指标,轮到北城兵马司,要给大伙预防预防火灾,您就挑您记的随便讲讲,咱争取都早点回家。”

      有的茶客也有些脾性,丢了碎银子就骂骂咧咧地往店外走,台上老儿只好笑着朝四处作揖赔罪,趁换道具的功夫拉住小厮耳语几句,旋即转身,面对观众,故事张嘴就来:

      “诸位,还记得永泰元年那场大火吗,那可是一场契合今上命格的火!直直地烧进了宫里,自那之后,帝王将相和,母慈子孝,四海太平,从此永泰就是永远安泰咯!”

      惊堂木一拍,这被人传颂了不知多少遍的烂故事又被提起重来,大家都兴致缺缺,唯独领队的兴致高昂,手摇折扇,二郎腿翘起,时不时点下脚尖,他的目光放松,却在属下前来附耳之际凝出精光:

      “我就知道这老狐狸留了一手。确定往林府的方向去了?”

      “千真万确。”

      “好。”领队的一摇折扇,遮住半张脸,露出的狐狸眼似笑非笑道:

      “这老儿讲得越久,我就越好交差,林府也就能活得更长些,今夜,甚是有趣。”

      热闹的街道上人潮如织,过年的喜悦几近将上京点燃,大家都专注着自己手边的事,没人注意有人正全力奔跑着,也没人注意有人正紧随其后。小厮七拐八弯地跑回林府,进后门前特意左右张望了一番,才侧身滑进门内,铁门合拢,窄巷里回荡起重物的撞击声。那人再三确认门关紧后,细密的脚步声响起,绕过园林景观,走过特意赏景的小桥流水,府邸正中直通湖心的观景亭内已有人在等待了。

      小厮到后端正行礼,一口白气消散在夜色里:“家主。老管家向少爷问好。”

      “林叔说什么了。”

      “老管家察觉北城兵马司有异动,只怕今夜有事发生,还望家主注意。”

      “嗯,知道了。”

      那人端坐在水榭里,垂帘隔出内外两个空间,寒风袭,烛火晃,头顶的夜明珠高悬,柔和的光倾洒,金属色泽的棋子在指尖跳跃,深蓝色的衣衫从他挺拔的背部摇曳而下,腰带一收,便将他的身姿展露无遗。

      一手抱着暖手炉,一手把玩着棋子,室外暗涌的寒流也未曾搅乱室内的和煦,他的目光未从棋局上移开分毫,圆桌棋盘上黑白两子正厮杀着,而对面空有一盏茶,却无人。他沉吟片刻后,落下一子后从容拾取对面的白子,边说着自己的安排:

      “小八,你下去吧,回去的时候别忘了带走跟你来的尾巴,千万慎重,年关将近,我们林府要讨吉利,过个好年。”

      “是,家主。”

      几个利落的动作,人影已经到了目光不能及之外,被人唤作家主的人还在一粒一粒地拾取棋子,直到有人从亭上翻身下来,撩开垂帘,侧身落座,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样子是没少翻人家屋顶。来者一口茶还未咽下,就眼睁睁看着失了半壁江山的局面,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

      “今夜皇宫里有动作,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我……”

      “刚才北城兵马司指挥使找了个借口给我报信,你自己掂量着明天上朝怎么办。”

      “不是,你啥时候把那个姓丁的给收到麾下了?”

      “没大没小。”好容易收完了吃掉的白子,那人轻扬眼尾,佯作发怒之貌:
      “你忘了是谁把你从国子监里捞出来的?没我的话你小心在里面翻书吃灰一辈子。”

      “祭酒大人所言甚是,在下狼心狗肺,最善忘本。”

      说笑结束,来者一转语气,眼眸微眯,杀机显露:“今夜有人纵火弑帝。”

      林家家主的手一顿,他下意识摸了摸扳指,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成功?失败?”

      来者的脸一沉,只蘸着茶水在桌上随意画了个问号,然后飞快抹去。

      “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林家家主原本流畅的笑意骤然被斩,他此刻完全顾不上已然大胜的棋局:“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我们和秦党胶着的状态,如若事态不受控,我们……我会功亏一篑!”

      “少泽,冷静。”来者抓住他几乎颤抖的手腕,只是那向来散发出无所畏惧的语气也染上一丝恳求:“不会的,你的愿景不会功亏一篑,她……有人跟我保证过,她要活到秦党倒台那一天。”

      “她是谁?”

      抓住别人的手被人反扣住,来者的目光从他的手移到他急切的脸上,最后在那双眸子中败下阵来,吐露出更早之前他发誓绝对不会供出的背后主使名单之一:

      “我姐姐。”

      “!”

      紧握的手被人推开,来者愣住了,同他难以言明的心情一般散落的还有棋盘上的棋子,玉石落地的瞬间,林家家主发出了叹息。

      “我从来,我从来就不知道你姐姐是谁,只知道有这么个人——”

      “——她在宫里。”

      “哦,谢谢你告诉我。”敷衍回复后,林家家主仍不断踱步。

      “今夜当值储秀宫。”林家家主停下了脚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林家家主抚摸下巴。

      “皇上今晚夜宿婉贵人处,正是储秀宫。”

      “快!进宫!速速通知齐大总管!务必保证皇上今夜安全!”林家家主做出重大指示,手指皇宫。

      “林家主,心急则乱。”林家家主话刚说完,被人抚上颈部时才意识到今夜为了这位特殊的客人,他早早把湖心清场的,平素喊一嗓子就有人给他办事的,眼下权当是无事发生了。

      “你什么意思?”他转过身,看向来者,那双浅蓝色的眸子划过细碎的笑意,他现在反应过来,直接给了对方一肘击:“我可去你的吧!你姐姐今夜当值,她必然是不会放火的,这无异于引火上身!”

      “没错,所以今夜,当值的另有其人,陛下最心爱的小儿子,禁军统领,景王殿下。”

      “你最好告诉我,看在我们都是在打工人的份上,你们姐弟啥时候把景王殿下收入麾下了?”

      那双蓝眼睛笑而不语。

      小厮走了又回,但台上的评书依旧讲着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一旁二楼的雅间帘子一动又平,外人瞧不真切,那被娘亲拉住了胳膊的小男孩噘起来的嘴能挂油瓶了,他最后不情不愿地回到自己座位上,挣开娘亲的手,小声嘀咕着:

      “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今日例行检查谁不晓得,偏偏来清音茶楼找小爷的没趣!这姓丁的也着实不知好歹,是看不到景王府的马车在外面吗?”

      “照儿!”一旁的女子厉声喊了他的名字,眼风扫过却也没多说什么:“你安心坐着,今夜有的是时间给你耍。”

      “真的吗,娘亲?我已经许久未出宫了!”

      “这是自然,娘亲何时骗过你?”女子再次低头饮茶,那尾指上的护甲在夜明珠的照耀下闪过富贵的光泽,一如茶杯里映照出她眼底难以掩饰的热切期待。

      “手谈一局,如何?”

      蓝眼睛的主人堂而皇之地在别人家招呼家主落座,并展现出了极强的好客之道,邀请对方下棋,而林家家主不情不愿之间,却走了快棋的路线,两人的对话慢慢悠悠,但手下棋风一个比一个狠戾。

      “我每次看到你,都觉得我似乎还跟着娘亲从大秦帝国游荡过来,只有遥远的地方,才能看见你这种血统的人。”

      “哦,我就知道,你纯粹是看我的脸把我从国子监拎出来的。”

      “不不不,你这脸已经被你那头卷毛给扯低了分数,要不是你的眼睛——我赢了。”

      “啧,就知道你这人假意答应我下棋就是在拖延时间,说吧,有什么要求,我向来有求必应。”

      “告诉我这件事背后的主谋,不要跟我说景王,他不过是个傀儡,但最近有人推举他当太子,才逐渐被人捧着,至于年长的宣王……”

      “你已经快猜出来了。”

      林家家主蹙眉凝神,从刚刚两人的棋局上望去,细细揣摩着宫里的布局,两手比划一阵后,恍然大悟道:

      “当时婉贵人入宫前在静宁寺出家,后来被圣心打动,入宫后皇上施恩修一座佛龛供她日日侍奉,怎么今日突然松了口愿意与皇上翻云覆雨……”

      “……”

      “除非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借此机会确定皇上今夜位置……佛堂,圣心向道,而今佛教式微,现下公然信佛者……太妃!昔庆德帝礼佛,于大报恩寺逢太妃遂成一段佳话,故太妃信奉至今。真是好一盘大棋。”

      他的目光落在黑白两色交织之处,若将皇宫里的储秀宫与之对应,再沿着东南西北四角平铺开,那么今夜所有的戏眼都在储秀宫宫角那不起眼的佛堂里,平静燃烧着的灯火,即将成为滔天的火海,吞噬这个王朝的最高掌权人。

      三更钟声已敲,眼下皇宫里一派寂静,唯有储秀宫外禁戒森严,但两辆小轿依次在佛堂前落下,门口打盹的侍卫怎么也没料到来人竟是太妃和她近日常带进宫里的孙女。这并未惊扰储秀宫内的人,甚至也没惊扰到宫殿口巡逻的侍卫,毕竟今夜的重点在于保护皇上,至于那个小小佛堂,无人在意。只要有人守门,今夜皇上一度春宵,平安无事,明儿自然有他们得赏的。

      “见过太妃,见过李姑娘,只是这夜半三更,何事叨扰太妃,竟劳累您来佛堂祈福?”

      太妃颤颤巍巍地扶着李姑娘的手臂,夜晚风紧,她关爱晚辈的目光从李姑娘脸上划过,最后只拢了拢她的兜帽,那侍卫并未瞧真切,只看到那袖口的玉跳脱,正是李家女儿特有的信物。

      他不好怠慢,但宫规森严,佛堂乃禁地,燃灯三千,皆为了孝敬一人,若出了差错,宫里贵人太多,他提着脑袋也不好交差啊,只好守在门口,等着太妃给他一个准信。

      “你也是个实心眼的,老身不为难你,要怪就怪钦天监窥看天象,观东南方有雷震微动,只怕触怒祝融,老身今夜难安,便拖着这个孝顺的姑娘一起来给皇上祈福了。”

      侍卫在心里喊苦:眼下谁不知道皇上喜道教,远佛教,太妃公然信佛也就罢了,还带领着宫内女子信佛,甚至连皇上看上的韫玉真人也是好容易开了尊口,才等到今夜春宵一度,这事关重大,钦天监竟然敢直接告诉太妃,只怕是糊弄人的把戏……

      可怜他还没想明白,就被人敲晕了脑袋。

      “算了,韵娘,送他离开吧,这人忠心,我们大周朝需要这样的人。”

      “是,太妃。”韵娘依旧带着兜帽,待手下人将侍卫送远后,她跟上太妃步伐,交代细节道:“娘娘莫急,按照后宫娘娘的提示,皇上行房约一炷香时刻,婉贵人准备了好些把戏,四更时必然会让皇上睡下,我们这边等到宫内唤水的时候,自会行动。”

      两人交流间绕过了窄窄的通道,走到了佛堂的里间,弗踏过门槛,左右就被烛光环绕,三千明灯等距安置着,映照着三尊佛像:金刚怒目,菩萨低眉,而正中的佛端坐高堂,烛灯照耀间,不喜不悲。

      太妃的目光再次拂过韵娘的眉眼,她隔空一一抚摸着她熟悉的五官,直到将它们刻入心中后才移开视线,看向高高在上、神情各异的佛像,叮嘱道:

      “你知道怎么做的。”

      “等宫内走水,我混入前来干活的女官中,待火彻底燃起,将抹去一切痕迹,彼时娘娘安然回宫,而我等自担罪责,无论景王殿下如何想,无论陛下如何惩戒,我问心无愧,夙愿已偿。也愿婉贵人今晚过后她能如愿。”

      太妃转动手里佛珠,赭红色的佛珠相撞,发出玉石相击的音节,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韵娘,末了托付几句:

      “我给你留了封信,在你弟弟那边,等事了了,记得见他一面,报个平安。”

      “娘娘也是,您也要跟小武报平安。”

      “你不信佛神,就别进来了,待会我们按计划行事。”

      “是,娘娘。”

      韵娘低身行礼,她在余光中目送独自一人走向火光的身影。

      “注意措辞,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明天要跟着你上朝的七品芝麻官。”来者正准备饮茶,却被林家家主一手拦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盏茶越发得远。

      “你只管点头摇头,我自有决断:太妃,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对面一双蓝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素日冷若冰封的海里竟也泛起悲伤的波澜。

      “那……那皇上明日要面对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下罪己诏,归因己身;另一条是斥责属下,推责旁人。”

      来者的目光在前两根手指间游走,最后掰起他第三根手指。

      太妃俨然进入了打坐状态,无人能喊醒她,嘴里念念有词,韵娘听了听,不是金刚经,也不是般若经,却是文殊十大愿。

      【七者大愿,若有众生供养于我或受我供养,或我造、他造寺舍僧房兰若,诸佛菩萨形象及诸功德,凡此因缘所修福佑,悉今回向菩提及诸法界众生同沾此福。】

      【又有众生或其伴侣,于诸修行不问成就与否,若于和上教导称说听受,我教他教,同行同业,此诸众生愿皆共我有缘,咸令悉发菩提之心。】

      七大愿念完后,太妃手中木鱼一听,她掐指一算,已然接近四更了,高声询问站在门外守着她的韵娘:

      “小景王可否疏散储秀宫无关人群了?”

      “是,娘娘。”

      “婉贵人可唤人洗漱用水了?”

      “是,娘娘,此刻殿内仅有皇上一人。”

      太妃站起来,面朝文殊菩萨拜了三拜,她拿起剪子,信手挑弄烛花,极致的明亮与绝对的阴暗在她脸上角逐,而她的思绪已然飘远,四更巡城的钟声遥遥传来时,那双陷在回望的眸子猛然一颤。

      吉时已到。

      太妃单薄的身影站在高大低垂的佛像面前,她在这里跪了近一辈子,而今,她站着,可睥睨的视角几乎比肩神佛,只一挥衣袖,烛灯滚落。

      这是明令禁止的,佛堂干燥,极其易燃,但今夜,她就是规矩,无人敢僭越。

      火海翻腾中,太妃站在里面,快要破天的火光怎么也掩盖不掉她眼底的锋芒,她朗声念到:

      【八者大愿,若有众生广造诸罪,堕于地狱无有出期。】

      一旁的储秀宫也因与佛堂共用的支撑木而受到牵连,紧紧相连的宫殿发出了同样的低鸣。沉睡在大床上的皇帝依旧昏睡着,空气漂浮着香料的味道。

      【经无量苦,受诸苦恼。生于五趣作驼驴牛马奴婢,负重还命,偿他宿债。】

      “走水了!走水了!快去把今夜当值的都喊起来!皇上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都得掉脑袋!”储秀宫上方已经飘起了黑烟,人群如群蚁般聚拢,却难当火势蔓延。

      【于此众生,我于五道随形受化,或作贫穷困苦、盲聋喑哑乞人等等,同类、同缘、同事、同行而施教化。愿皆共我有缘,咸令悉发菩提之心。】

      皇宫外一派灯火祥和,人潮如织,人民喜乐,烟火频升,照耀整个上京,而与人潮相反的方向,有一队又一队的人马往冒烟处奔去。储秀宫内,烧起来的烟尘令人难以呼吸,皇帝猛然睁开眼睛,才惊觉自己身陷囹圄。

      【九者大愿,若诸众生纵恣身心,贡高我慢,无有惭耻,不识善恶,毁谤佛法,用僧祇物,劫夺他财,广造身、口、意十恶诸罪,死堕阿鼻受无量苦。】

      “是谁!是谁在颂佛经!这个时候不知道救人吗?”皇帝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宫殿的横梁烧得漆黑,似乎风再大点,就能把它吹落。

      对面颂读佛经的声音渐渐低了,木鱼声也停了下来,皇帝意识到了什么,他猛扑到墙上,也不顾此刻高温,目眦欲裂:“你疯了!就算死了你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你们李家没了你的庇护又能走多远!!”

      一墙之隔的地方,似乎传来一声叹息。皇帝听不清对面的回应,正欲开口,却听到她最后吟诵的佛经:

      【因此六道众生,愿皆共我有缘,咸令悉发菩提之心。】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只刹那间,横梁坠空,火舌肆虐,轰然一声巨响,新年的烟花落幕了。

      今夜,注定无眠。

      “所以,我明天会在早朝上见到你姐姐吧。”

      “是的,她明天注定会出现在早朝上。”

      “可以跟我说说她是什么样的人吗?”

      “其实你们见过几面,只是你可能忘了。她叫武拂雪。是个女官。故事可能有点长,我尽量长话短说。”

      皇宫·典药司

      “阿雪!别睡了!走水了!叫你别换班吧!你看看,出事了!”

      一手撑着脑袋的姑娘睡得口水都溢出来了,摸摸索索地从衣襟里掏出西洋表,她一看表盘,时间才四更天,皱皱巴巴地对好心叫她的伙伴道:

      “芸娘,你这就不对了吧,我明天还要跟陛下的随行呢,让我再睡一会,就一会儿。”

      芸娘还没来得及阻拦,就看着她一头砸在了砚台上,星星点点的墨渍溅到金光闪闪的绢纸上,她叹息道:“也是个实心眼的,只可惜这送给太妃的寿礼了,熬了几个大夜还得重来。”她随手把佛经借着烛火点燃了,丢到盆里时也没注意,火舌最早吞噬的地方赫然写着——李韵敬上。

      “不,我想我听过她的名字,或许我们其实是认识的。但没关系,我们还有几个时辰的时间,足够我了解她了。”

      “那这个故事不长不短地说,其实要从她拜师学医说起——”

      “家主!急报!禁内起火,首辅召您速速进宫!”侍卫挑帘进来时,依旧是林家家主一人在亭内,他整了整衣冠,再抬起眼眸时已是一派肃容。

      “带路吧。”

      皇宫·典药司

      在火舌舔舐卷轴余烬时,被唤阿武的女官完全褪去了疲倦,她双目直视着不速之客——全副武装的禁军。

      “裴大人,典药司上下十七人,今夜皆在班守夜,未曾见过你说的什么逃犯,若你要搜,也请拿出旨意来。”

      裴大人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她身后两排女官,示意手下人把佛堂今夜轮值的人推出来认人,待那人表情愈发无措后,他脸色更加阴沉。

      沉默横隔在两方首领之间,他最后猛然转身,掀起门帘,寒风呼啸着涌入室内,随之而来的还有他低沉的警告:

      “武拂雪,你别太得意。今夜大火过后,只怕你也同你主子一般生死难料。”

      门帘终于垂下,死里逃生的姑娘们喜极而泣,只有武拂雪依然端坐在桌前,盯着眼前的烛花,脑海里将一生匆匆回望,她才读懂彼时太妃教导她如何走下去时说的话,也直到现在才惊觉师傅曾在听闻自己决定入宫时的失望神情。

      一路走来,明日站着迎接朝阳的,只余她一人了。

      风声更紧了些,她闭上眼,恍惚又重回儿时跟师的时候。

      “师傅——师傅——”

      怀念的思绪如潮,几近淹没她,耳畔响起一阵诡异的音调,武拂雪没太在意,深吸一口气准备面对现实。

      可再睁眼却是置身一片漆黑,远处透着光亮,而她明明脚踩在实处,可眼看却好似悬浮在空中,这不寻常的高度令人头晕目眩。

      就在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夺舍了的时候,远处的光亮向她靠近,蓝光莹莹,这时她才看清,那不是光点,而是一人携光而来。

      他的眉目清秀,身材颀长,尤其是眼睛,棕色的眸子总让人想起林间的鹿,这般形象,还随光出现,武拂雪不禁想起小时候妈妈云游后跟她和弟弟讲述过的天使——即一种长翅膀的人性动物——从一般情况看,人是不会轻易见到天使的,这在某种程度上加剧了她的惊恐。

      还没等她发出疑问,来者就贴心地告知她具体情况:“您好,很抱歉通知您,按照您目前的状态看,将解锁结局【锒铛入狱】,我——”

      “等等!”武拂雪强压下去的惊骇此刻又有抬头的趋势,她不得不硬着头皮问:“所以我现在还是活着的?”

      来者这才意识到对面的信息跟自己不在一个层面,懊恼地把头一拍,像是终于想起来人类的交流顺序,开始了姗姗来迟的自我介绍:

      “您好,武拂雪,我的代号是麒麟,您可以喊我小麟,也可以喊我系统。请放心,这是您意识里的一处混沌空间,绝不是您想象的死亡。”

      “你好,不对,什么是系统?”武拂雪艰难地消化着信息,因为她发现自己在小麟过来后想跑的念头都动不了,只能按照对方的逻辑进行下去。

      “这是我的问题,请允许我给您·解释。”麒麟很抱歉地笑了笑,眼角眉梢皆美,但冷漠疏离,眼前这人确实如他所说不是人类。

      “您可以把我当成您的管家,对于您从小到大的经历,我都知晓,甚至只要您愿意,我能帮您提前规避一切问题,达成圆满结局。”

      “都知道?你都知道什么?”

      “你的家人:母亲,父亲还有你弟弟;你的身高体重;你的朋友不多但有知己;你第一次天癸——”

      “好的,可以了谢谢。小麟——我个人喜欢这个名字——你刚刚用了’结局’二字?是指死亡吗?”

      “准确来说是指您的一生最后达成的成就,比如适才我们说的锒铛入狱,就是一件事的结尾,也可以是您理解的死亡——生命的终点——是的,就是这个意思。”

      武拂雪的脑子这才被他反复提及的四个字眼给刺激到,忙问到:“那照你这么说,我明日早朝注定会一败涂地。有没有办法能扭转乾坤?”

      “您是要改变结局吗?那真是太巧了,我正是为此而来。检测到您的重开意志高至80%,我将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对方如此彬彬有礼,考虑周全,让武拂雪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她沉默,仿佛这样就能逃避回答。但也许是她将怀疑二字写在脸上,麒麟也忍不住开口询问:

      “请问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呢?”

      “我能提点要求吗?比如说我要身体健康,长寿无疆的那种;还要衣食无忧,没有相夫教子的困扰。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呆在师傅身边,真的很想很想她,尤其在太妃走后。”

      这时,因为被太妃留在计划外而痛苦不已的小女孩才被武拂雪释放,她终于得以倾泻无尽的悲痛,来纪念两位在她生命里浓墨重彩的前辈。所以她没有发现,对面一直保持微笑的小麟极快地皱眉,旋即恢复了完美的神情,业务能力超强地总结道:

      “好的,按照您的要求为您提炼新目的地:富有健康且长寿的单身生活。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请您在这签署您的名字。”

      “名字?怎么签署——”

      “没有关系,只要您复述一遍您的名字,我们这边会有专员为您登记在册。”

      “武拂雪。”

      “好的,用户已确认,新路线已展开,您只要握住我的手就可以启程了。”

      武拂雪现在能操控自己的四肢了,只是当她迈出第一步准备逃跑时,那只手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握住麒麟的手了,一股强大的吸力把她的整个人都快抽走,就在她自觉要魂飞魄散之际,赶忙问了一个问题:

      “小麟!我要如何找你!”

      “心诚则麟至,E0000001单已结束,感谢您的光临,期待下次再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时间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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