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共鸣（ABO）》缇予

2、孤岛

　　裴述妄离开后，客厅里那令人窒息的压力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无的空旷。

　　季瑶独自坐在沙发上，阳光透过玻璃，将她笼罩其中，却驱不散身体内部残留的颤栗和心底那份莫名的空虚。

　　梅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季小姐，少爷他总是这样忙。基地里事务繁多，您别往心里去。”她看着女孩依旧泛红的脸颊和略显失神的目光，心下更是怜惜，只觉得这小姑娘定是被吓得不轻。

　　季瑶回过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没关系的，梅姨。我……我也该回去了。”她站起身，腿脚还有些发软，不得不稍稍扶了一下沙发扶手。

　　梅姨连忙上前：“我送您回去。”

　　“不用麻烦了，梅姨，我记得路。”季瑶婉拒了，她现在更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整理纷乱的思绪和尚未完全平息的生理反应。

　　走出那栋安静得近乎压抑的别墅，室外略带凉意的空气让她清醒了不少。

　　“穹顶基地”内部模拟出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恒定的、略显苍白的蓝色，高耸的金属和复合材料建筑反射着冷硬的光泽。街道上行人不多，大多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末世居民特有的、混合着警惕与疲惫的神情。偶尔有悬挂着裴家或其他家族徽章的车辆无声驶过。

　　她和母亲居住的区域属于裴家核心成员的附属区，环境优美，设施齐全，与基地外环那些拥挤的蜂巢居住区天差地别。

　　但季瑶始终觉得自己像个误入华丽笼子的雀鸟，格格不入。

　　刚走到家族居住区的连接廊桥，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从旁边响起：“哟，这不是我们新来的小堂妹吗？怎么，刚从那位‘英雄’的别墅里出来？”

　　季瑶转头，看见一个穿着时髦、头发染了几缕亮眼蓝色的年轻Alpha倚在廊柱上，是裴家二叔的儿子，裴子明。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同样打扮张扬的跟班，都是家族里些无所事事的年轻子弟。

　　裴子明上下打量着季瑶，眼神轻佻：“怎么样？见到我们那位了不起的堂兄了？他没用信息素把你吓哭吧？我听说上次有个不小心靠近他的Omega，直接晕过去了呢。”

　　他旁边的跟班发出一阵哄笑。

　　季瑶握紧了手，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子明哥说笑了，我只是替母亲送些东西过去。堂哥他……很好。”

　　“很好？”裴子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一个连自己信息素都控制不了的……”他似乎想到什么，话没说完，但脸上的鄙夷丝毫不减，“行了，快回去吧小堂妹，那种地方可不是你该常去的，小心点。”他意有所指地说完，带着跟班扬长而去。

　　季瑶看着他们的背影，抿紧了唇。

　　回到住处时，母亲季云婉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光屏上滚动着一些数据。听到开门声，她立刻抬起头，眼中带着急切期盼。

　　“瑶瑶，回来了？见到你堂哥了？怎么样？他怎么说？”她一连串的问题抛了过来。

　　季瑶走到她对面的沙发坐下，情绪有些低落：“见到了。他说巡查队的事，就按正常流程申请。”

　　季云婉脸上的期待瞬间褪去，染上一抹失望和不满：“他就没说点别的？哪怕是一句关照的话？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由头让你过去的。”

　　“他看起来很忙，后来接了个通讯就走了。”季瑶低声回答，下意识地隐瞒了自己那难以启齿的生理反应和裴述妄最后那句“以后没有必要，不要过来”。

　　“忙？呵，谁不知道他现在就是个……”季云婉话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失言，硬生生刹住，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妈也是为你好。我们娘俩刚进裴家，根基不稳。你裴叔叔虽然对我不错，但这个家族里，终究还是看实力和价值的。联合巡查队虽然危险，但却是最快积累功绩、进入核心视野的途径。如果你能得裴述妄一句推荐，成功率会大很多，安全也更能有保障。”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而且，外面现在确实不太平。我收到消息，最近几次巡查队外出，遭遇‘血蚀兽’的频率和强度都远超以往，甚至出现了之前没见过的种类，人员受伤的概率大了不少。”

　　季瑶的心微微一紧。血蚀兽，那是比蚀骨菌更直接、更恐怖的威胁。她只在基地的教育片和模糊的新闻影像里见过那些扭曲、狂暴的生物。想到裴述妄刚才接到的紧急通讯，难道也与此有关？

　　“新的种类？”她忍不住追问。

　　“嗯。”季云婉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据说速度更快，甚至……似乎有了一点低级的协作意识，非常难缠。”她看向女儿，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担忧，“所以，如果你真要申请，没有足够的保障，妈怎么放心？”

　　这一刻，季瑶忽然有点理解了母亲的焦虑和急切。在这个时代，危险从不遥远。她们看似安全的生活在真正的危机面前，可能不堪一击。

　　“我知道了，妈。”她轻声说，“我会努力通过正常申请的考核的。”

　　季云婉看着女儿似乎听进去了，心里稍感安慰，又叮嘱了几句关于考核需要注意的事项，便继续处理自己的事情去了。

　　季瑶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将自己埋进柔软的床铺里。房间里还残留着极淡的、她自己的沐浴露香气，但她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冷冽的松木，混合着硝烟散尽后冷却的金属气息，强大，令人心悸，却又让她从基因深处感到渴望。

　　她为什么会这样？

　　未分化者会对特定Alpha的信息素产生如此剧烈、甚至带有情欲色彩的反应吗？这完全违背了她所学的生理常识。除非……

　　一个荒谬却又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念头闯入她的脑海。

　　除非……他们的信息素契合度，高到了一个离谱的程度。

　　但这可能吗？她还未分化，信息素都未曾真正显现。

　　裴述妄，他如同高悬于苍穹的冷月，是立下赫赫战功却又伤痕累累的英雄，是裴家未来的掌舵人，即使隐匿不出，也依旧活在无数传闻和敬畏的目光里。

　　而她，季瑶，只是裴家一个旁系再婚妻子带来的拖油瓶，连姓氏都未曾改变，渺小得像尘埃。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会有如此高的契合度？

　　这念头让她心惊肉跳，脸颊又开始发烫。她用力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荒唐的想法和随之而来的、一丝隐秘的悸动。

　　接下来的几天，季瑶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裴述妄，而是将精力投入到准备巡查队见习生的申请和考核中。考核内容包括基础体能、武器操作、野外生存知识以及蚀骨菌与血蚀兽的辨识与应对理论。

　　她发现自己在理论知识方面格外得心应手。尤其是关于蚀骨菌的特性、变异可能以及血蚀兽的行为模式，她似乎有种天生的敏锐度。她甚至翻出了一些母亲动用关系才弄到的、加密等级不高的旧世界生物学和微生物学资料碎片，看得津津有味。

　　在一次模拟辨识考试中，她凭借对一种罕见蚀骨菌变种腐蚀痕迹的精准描述，拿到了近乎满分的高分，引起了负责考核的一位中年Beta教官的注意。

　　“你很细心，而且观察角度很独特。”教官看着她的答卷，眼中带着赞赏，“这种细微的颜色差异，很少有人能注意到。你对这类东西很感兴趣？”

　　季瑶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我觉得了解它们，或许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教官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很好的想法。基地不仅需要强大的战士，也需要敏锐的观察者和研究者。好好努力。”

　　受到教官的小小认可让季瑶心情好了不少，仿佛找到了一点属于自己的价值。

　　这天下午，她刚从训练场回来，路过家族内部的信息公告屏时，看到周围聚集了不少人，正议论纷纷。

　　公告屏上正滚动播放着一条紧急通报和一份伤亡名单。原来几天前，一支外出执行资源搜寻任务的小队遭到了大规模新型血蚀兽的伏击，损失惨重，伤亡名单很长。

　　人群里气氛凝重。周围的人低声交谈着，脸上带着恐惧和忧虑。

　　“……听说领队的张队长都没能回来……” “……新型的太快了，而且会假装撤退然后包抄……” “……这样下去，外面的据点迟早要守不住……”

　　“要是‘缄默’大人在就好了，他当年……”

　　“嘘！别乱说！他现在那状态……”

　　“缄默”，裴述妄曾经的代号。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在季瑶心中漾开涟漪。她听到旁人提及他时那种混合着敬畏、惋惜和一丝恐惧的复杂语气。

　　她正看着伤亡名单上一个陌生的名字出神，忽然，两个穿着高级制服的Alpha军官从她身边走过，他们的对话片段飘进了她的耳朵。

　　“……长老会那边施压很紧，认为指挥系统需要更‘稳定’的领导……” “……洛文峰那边的人跳得厉害，这次事故正好给了他们借口……” “……‘铁幕要塞’那边据说又研发了一种新式武器，条件开得很苛刻……”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无法真正露面稳定军心，信息素的问题……”

　　季瑶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她忽然有些明白了裴述妄处境的艰难。

　　他就像一座孤岛，承受着明枪暗箭，外有变异怪物的威胁，内有家族和盟友的步步紧逼，而他甚至无法用自己的方式去反击。

　　他那失控的强大信息素，既是武器，也是将他困于牢笼的枷锁。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开来，那不仅仅是单纯的同情，还夹杂着一丝因为窥见他强大背后脆弱而产生的奇异共鸣感。

　　她鬼使神差地绕路，又一次走到了那栋僻静的别墅附近。

　　她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站在一丛耐碱人工灌木后，望着那扇紧闭的门。

　　这一次，她没有感受到那令人失控的气息。别墅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他就在里面吗？独自一人承受着外界的指责和内部的压力，还有那无法控制的、可能时刻反噬他自身的力量？

　　就在这时，别墅的门突然开了。

　　梅姨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医疗废物袋，脸色担忧地走向不远处的集中处理点。

　　季瑶的心猛地一跳。

　　几乎在同时，二楼的某一扇窗户后面，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似乎一闪而过。

　　他就在那里。

　　季瑶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攥紧了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她只是突然觉得，那座孤岛，或许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孤独。

　　而她那荒唐的、无法宣之于口的生理契合，此刻竟然化作了一缕微弱的、想要靠近的冲动。

　　尽管她知道，这冲动如同飞蛾扑火，危险而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