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 10 章 ...

  •   1981年3月25日雨
      我尝试着慢慢睁开眼睛,想看看这个时候,我到了那里。
      一阵小孩子嬉闹的声音传入到我的耳朵里,我看到三四个小孩子,正围成一个圈。
      圈里边是什么?是母亲吗?
      “要来的!要来的!”一个大点的男孩子说道。其他的孩子也跟随着他附和起来。
      我走上前去,看到圈里边的孩子,正怀着愤怒狠命的瞪着对方。我看到的,是还是孩子的母亲。
      母亲的眼睛里装满了红色的血丝,像是愤怒炸成的烟花。可她只是一味的咬着嘴唇,而不去反驳他们的话。
      “你们是谁家的孩子?在这里欺负人,快走开!”
      听到我驱赶的声音后,那群孩子像鸟兽一样的嘻笑的散开了。最大的孩子,还回过头朝我做了一个鬼脸。
      母亲低着头,我和她就这样默不作声的站立着,像风中的两支芦苇,随风飘荡的。
      许久之后,母亲才开口说了一句话,“谢谢你。”
      她便自顾自的走了,我隔着一米的距离,默默的跟在她后头。我想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些孩子为什么会嘲笑她?
      等她走到家门口,她发现我还在跟着她,就问道,“你为什么跟着我?”
      “我怕他们再回来欺负你。还有,你为什么哭的那么伤心?”
      她迟疑着,最后还是将她的经历告诉了我。
      她说,她不是她母亲亲生的女儿,是从别人家里要来的孩子,在家里,母亲也不喜欢她。班上的孩子都知道她是要来的,所以才会欺负她。
      她向我说道,“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亲生的妈妈不愿意要我了,为什么我现在的妈妈不疼我?我感觉自己很自卑,在班上我也不好意思和别人说话,因为我害怕别人嘲笑我。”
      我霎时便明白了,发现母亲不爱自己,对于孩子来说,是最为惨痛的真相。因为她们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会不爱自己。
      而这个答案仅仅只是,自私。自私,是人最为真实和最为深刻的东西。是所有人类所共有的生存法则。
      只是,母亲过早的接受了这样的一个事实。母亲的爱是一个人最根本的生存来源,人从胚胎开始,就从母亲的身体里获得营养,并在出生后,在母亲的乳汁里获得生存。母亲的爱更像是一个人扎根的地方,一个人向上生长的土壤,没有了这份爱,根就像浮在虚无缥缈的云雾里,永远无法落地,只能睡在风里。
      淑敏就在这极为狭小的土地里,奋力生长着。我看到她的身体很瘦小,像是一棵营养不良的小树,我看到她的身影,便想起阿卡。
      “如果你的母亲不爱你,那你要学着自己爱自己,好吗?”我轻轻的拍了拍,淑敏因为哭泣而颤抖的肩膀。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爱自己。”
      “学会偷懒,学会让自己在不舒服的时候休息。不要变得太勤奋,不要变得太坚强,学会让自己柔软。”
      “我以后,真的能过上好日子吗?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我好想快些长大。”
      “你会长大的,你会成为让自己依靠的大人。如果你未来也有了一个女儿,请让她去做她喜欢的事,好吗?”
      她带着疑惑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说的还是很远很远的事情。
      我想起她与阿卡的关系,母亲时常否定和批评阿卡,总是认为阿卡做的不够好,总是想要掌控阿卡的生活,阿卡的自主性被母亲的控制欲无情的熄灭了。
      我想,这难道不是淑敏与她母亲现在的关系吗?淑敏好像始终没有发现,自己在重复着母亲的过去,她又成为了母亲的另一个复制品。
      她所认为的,自己一定不会变成母亲的样子,结果,只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本质都没任何变化。都是对自己孩子自主性的否定,都认为孩子是自己的附属物,应该听自己的话,做她们认为应该做的事情。
      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孩子首先是一个人,而非自己的孩子。她拥有自我的意识,她会反抗,会产生差异,会与她们不同。
      可她始终没有意识到,因为她曾经也被当做一个附属物而对待过,她无意识中,已经完全被自己的母亲驯化,成为和母亲一样的人。她成为了自己所讨厌的人的样子,并且成为她无法摆脱的命运。
      正是因为,她没有发现自己孩子的不同,没有把她当成一个独立的人来看待,阿卡才会想要抛弃掉她现在的角色。
      这是一场名为命运的代际链条,而阿卡的反叛是链条断裂的开始。
      2021年2月5日多云
      “很抱歉,阿卡,我没能改变你的人生。”
      这是我回到阿卡房间后的第一句话。
      “你去了好久时间,我有些担心你,怕你在穿梭得过程中遇到意外。”
      “我去了你母亲的过去。”
      “你是想通过改变母亲,来改变我的人生吗?”
      “对,因为我发现你承载着你母亲过去的命运,你一直被当作母亲未完成剧本的续集,所以我想要回到最初的地方,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我发现,我无法改变过去,因为过去不是由一个人书写的,我无法改变那些如此多的人,母亲的母亲,母亲的父亲,母亲的兄弟姐妹,这些她构成命运的人,我却不能一个接一个去改变。”
      “我明白了,但是真的很感谢你。也许等我老了,我还会记得曾经有一个想要改变我命运的人。”
      阿卡充满感激的看着我,眼睛里泛着微微的波澜。
      2021年2月9日阴
      阿卡回来后的几天,她告诉我,自己有着一种焦虑。那就是,如果自己这一辈得不到什么成就,成不了特别厉害的人,那么这种焦虑就永远挥之不去,就一直折磨着她。
      “有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这个世界的npc,我站在世界舞台的最边缘,我的一生都在试图走入舞台中央。”
      “这不对啊!明明是才是自己人生的主角!明明你才是自己的整个宇宙。你不需要走入舞台中央,而应该是舞台中心跟着你在走。”我激动的说道。
      “可是,有太多比我厉害的人了,我根本无法达到那些伟大的人的高度。”
      “你不需要达到,整个世界就是以你设置的通关游戏,再厉害的人,再成功的人,都是你人生中的配角,你,只有你,才是自己人生的主角。”我指向阿卡,信誓旦旦的说。
      在我说出,你才是自己人生的主角时,我明显感受到,她的眼睛中闪过一层光亮,那光亮好像是一个微缩宇宙的爆炸。
      “可是阿卡,你没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呢?你为什么非让自己成为非常厉害的人呢?为什么你无法接受一个平凡的主角而生活呢?”
      当我提出这个问题后,阿卡仔细思考了一番,便说,“我想,我大概停留在了作为一个孩子的阶段。”
      “作为一个孩子的阶段,是什么意思呢?”
      “我小的时候,很喜欢绘画,一开始,我画了一个很潦草的小房子,我把这个小房子拿给母亲看,母亲只是给予我很冷淡的回应。后来,我用纸板做了一个房子,并且涂上了色彩,母亲依然很冷淡的回应。再后来,我用木头造出来一个和现实房子很像的模型,母亲的反应也只是比之前好一点点,不过我仍能看出她这次是有肯定我的。”
      “所以,你之所以想要成为厉害的人,想要变成超越所有人的存在,仅仅只是想要获得母亲的关注和爱。
      你认为,只有做的足够好,才能够拥有爱。你停留在了那个时期,并且止步不前了。同样,你也无法获得成长。”
      “那什么才是真正的成长?”
      “变成自己的父亲,变成自己的母亲,自己去勇敢的肯定自己,勇敢的接纳自身一开始的粗糙和不完美。直至有一天,你可以接受自己的平凡,并乐于和这样的自己相处。你不再执着于想要爱的桎梏,自己成为给予爱的源泉。”
      2021年3月22日雨
      父亲逃了,像一个叛逆的孩子一样的逃了。母亲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开始变得慌慌不安。她急迫的找到最近的派出所,告诉警察,她的丈夫离家出走了,不知道跑去那里了。
      母亲整整三天没有睡好一个安稳觉,三天里,只喝了一点汤水来裹腹。
      阿卡知道这个消息后,打电话让我来到了她家里。
      “我好像预感到他要离开,他离开的前几天,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他再也没有回来。”
      她有些悲伤的说道,但面容上的表情仍旧是平淡的。
      直到第四天,母亲在警察的帮助下,在一辆老旧的面包车里,找到了父亲。那辆车停在一个树林里,父亲就在那里停留了四天。
      母亲说,在看到监控里边,父亲在安安稳稳吃早饭的时候,她整个心便冷下来了,因为她整整三天都没有安安稳稳坐下来吃顿饭。
      “我只是想要知道,他为什么想要离开。”
      “也许,他和你一样呢。”
      “父亲很少和我说话,自从我上了高中之后,当我问他过去的事情,他总是闭口不言。”
      母亲告诉阿卡,她死活都没有想到,父亲背着她偷偷买了辆车,他早就计划好了要离开。就因为这件事,母亲对父亲彻底失望了。
      父亲说,他打算去流浪,身上带着的钱花完了,就去乞讨要饭,如果要不到,就这样结束自己的一生。
      “这一次,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回去?我想要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好,不过这次你要等我几天,我需要去看看能够携带其他人的工具。”
      2241年4月6日晴
      我照常来到黑市,到处问有没有可以携带她人的穿梭时空工具,我问了很多人,她们都摇摇头,告诉我说没有这种东西。
      直到一个老太太告诉我,她有这个东西,不过这个东西很昂贵,要我答应她一件事。
      我问,什么事?她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给了我一个很小的徽章,说让被携带者带着这个,就能够和你一起穿梭过去和未来。
      “你回来的也蛮快的嘛,我以为要等很长时间。”
      我给阿卡带上徽章,便锁定了回到过去的时间。
      1989年5月5日多云
      我们来到一个小村子里,房屋稀稀落落的排成一个曲线,我们走走停停,终于来到阿卡记忆中的老屋。那是一个有个小院子的平房,房子里种了一棵大树,树的枝干延伸到了墙外。
      “让你不听话!不好好学习!”
      我们被大声的训斥声吸引了过去,发现一个妇女正在对着一口井说话。
      “是我奶奶!”阿卡说道。
      我们跑到那口井旁边,发现一个瘦小的男孩坐在井底。
      “放我出去!”他大声吼道,井里他的声音闷闷的。
      “不好好学习就待井里吧!”说着,她便把井口盖上了。
      “唉,你在干什么啊,让他待在井里,出事了怎么办?”我着急的说道。
      “关他怎么办,有死不了,我们家的事,不用你们管!”
      我们在老屋附近等了很久,直到天完全黑下来,阿卡的父亲仍旧被关在井里。
      “当我出去!”我听到他在井中挣扎的声音。
      “我们去帮帮他吧。”
      “好。”
      阿卡打开了井盖,朝井口底下的父亲问道,“怎么把你弄上了啊!”
      “找绳子。”
      阿卡朝四处一看,发现绳子藏在了院子的杂草里。我们把绳子慢慢的放到井底,父亲顺着绳子爬了上来。
      “谢谢你们。”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憨憨的笑了。
      “对了,你们还没吃饭呢吧。”
      我和阿卡确实有些饿了,点了点头。
      “走,我带你们去厨房,还剩点吃的。”
      我们三个静悄悄的溜进厨房,厨房里黑乎乎,我们只能小心翼翼的不弄出声响。
      父亲顺利找到了放在锅盖底下的窝窝头和蒸好的、但是已经凉了的红薯。他分给我们,一个掰成三份。
      他津津有味的吃上那口红薯,并让我们也吃。虽然凉了,但红薯仍旧是很甜。
      “对了,你妈妈为什么把你放到井里?”
      “因为她说,不好好学习,就在井里反省。可我偏不想学习。我根本就不是学习的料。”
      “你很讨厌学习吗?”
      “不知道,每次都得很低的成绩,学也学不通。我妈常说,不好好学习,养你有什么用?可我偏要和她对着干。”
      原来,父亲叛逆的种子,早就在很早的时候就种下了。
      “为什么你非要和她对着干呢?”
      他停下嚼红薯的动作,咽了下去,说道,“其实我一开始也想好好的努力,好好的得个好成绩,可是我每次很努力之后,得到了都是一个很差的成绩,和一顿骂。
      后来我索性觉得,自己就是学不好,自己就不是学习的那块料。可是我妈还是一味的去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所以,我大概也只能这样活着吧。因为我也很讨厌,她每次说我很没用,每次都问我为什么会考这个分数。”
      “所以,你也想要取得你母亲的认可。”
      “当然,有那一个孩子,不想取得父母的认可呢?”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我要去外地打工,离开这里,这个家,这个村子,我要挣大钱,再也不让我妈说我没用!”他斗志昂扬的说道。
      他看了我们一眼,问道,“对了,你们那么晚还不回家,是不是和我一样?”
      我和阿卡对视了一眼,阿卡说道,“我们是来借住几天的。”
      “借住?”父亲有些疑惑不解。
      “对,我是你大爷家姑姑的表姐的外孙女。”
      “啊?”我和父亲被阿卡说出这一连串的关系搞蒙了,同时发出疑问。
      “总之,我们是要来你家借住几天的。”
      “那你们不早点说,我好告诉我妈,让她给你们准备睡觉的地方。我家本来就不大,再加上还有我姐姐和大哥,能住的地方就更少了。不过看在你们帮忙把我从井里弄出来,我把我的床让给你们睡。”
      “那你睡哪里呢?”
      “和我大哥一块去睡。天也不早了,就这么办,我带你们去我睡觉的地方。”
      “好,谢谢你啊。”
      父亲的房间很小,周围还放置着一些杂物,我和阿卡挤在一个很小的床上。
      “对了,你为什么打算留在这里呢?”
      “我想看看父亲小时候过的怎样的生活。毕竟他对他自己过去的生活闭口不言。”
      “那我们明天该怎样和你奶奶说这件事呢?”
      “放心吧,我奶奶特喜欢亲戚来家里,这样她就有人说话了。”
      “对了,你奶奶叫什么?”
      “玉兰,郭玉兰。”
      “好美的名字。”
      1989年5月6日多云
      第二天清早,玉兰很早便起来了,要喂鸡,给家里人做饭。她看到我们还在她家里,便问道,“你们两个不是昨天在我家门口的小姑娘吗?怎么还留在我家睡觉了?”
      阿卡走上前去,拉住奶奶的两只手,说道,
      “玉兰大姨,我是小顺子他大爷家姑姑的表姐的外孙女。”
      “哦呦,长怎么大啦!我昨天都没认出来。”
      “大姨,我们这几天能不能在你家待几天,我们可想你了!”
      “那当然啦!放心住下就行。”
      “这就,顺利解决了?”
      “那可不。”阿卡表现出骄傲的姿态。
      在玉兰家借住的几天里,我看到家中的大小事务几乎都由玉兰一个人保持,里里外外,小事小事。一家人的饮食起居,孩子的学习,以及地里的庄稼,都是玉兰在做。
      玉兰的丈夫是个小学老师,平常最多干的事情,就是那着本厚厚的书看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家里的琐事,他一概不关心,对于孩子也仅仅只是在玉兰唠叨的时候,他也顺嘴说上那么几句。
      除此之外,他更像一个封建社会的老爷,只需要等着,躺着,饭就来了,衣服就洗好了。
      玉兰经常对孩子说的一句话,就是好好学习,不然将来就要干力气活,就得吃苦。不好好学习,养你们就是没用。
      可父亲照旧和玉兰对着干,没办法,玉兰只能将心里的指望都放在自己那个学习优秀的二女儿身上。
      在这几天里,我发觉,玉兰和丈夫相处的模式,简直就是父亲和母亲相处模式的翻版。一个事无巨细支撑着家的母亲,一个与其说是丈夫更像是孩子的父亲。玉兰像是一个人,带了四个小孩生活。
      “阿卡,你发现了吗?母亲简直太像玉兰了,简直就是玉兰的2.0版本。”
      “嗯,发现了,甚至她们说的话都是一样的。而且,母亲经常说父亲没用,这一点倒是和玉兰挺像的。玉兰经常说,生你有什么用?”阿卡学着母亲说话的样子,那样子,很滑稽。
      “父亲的性格和玉兰的丈夫也是一样的,他在家的时候,好像也很少过问你的学习,家里的事他也不关心。”
      “与其说是不关心,更多的是逃避。他想要逃避责任,所以选择在外地工作,并且经常不回家。”
      “为什么父亲选择和玉兰对着干,却又选择了像玉兰的母亲结婚呢?”
      “大概是因为,人总是潜意识里选择熟悉的人,熟悉的事物,即使是痛苦的,但仍是安全的。
      父亲的现在,更多是对过去的重复。不仅仅是她,母亲的家庭结构和父亲极为相似,一个强势的母亲,一个瘦弱的父亲。
      两个家庭结构相似的,互相吸引,彼此共生。即使她们都很想逃离出自己的家庭,可是命运总会让她们再一次纠缠在一起。”
      “所以,她们能走到一起,其实也算是一种注定。”
      我们停留了几天,便向父亲和玉兰说了再见。
      我问阿卡,“家庭对人的驯化真的是无法逃脱的吗?”
      阿卡说,“我只知道,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度过了一段开心的日子,那个时候,父母好像也很恩爱。你可以带我回去看看吗?”
      “当然。”
      2006年4月3日晴
      我们来到一条大街上,我看到父亲骑着单车,带着小阿卡慢慢的向前行驶着。
      小阿卡看起来很开心,很幸福的样子。
      “父亲要带你去哪?”
      “超市,父亲每次下班后常常带着我去那家大超市。”
      “我们跟上去看看吧。”
      小阿卡扎着两个小辫子,父亲拿着购物篮在后面,面带微笑着跟着。
      她拿了很多,有着五颜六色包装的糖果,还有棒棒糖。
      “你吃那么多糖,会长虫牙的。”父亲说道。
      “你小时候好爱吃糖,”我对阿卡说。
      “对啊,现在还有蛀牙呢,你看”,
      她张开嘴巴果真有几颗没补的蛀牙。
      我们像两个怪人一样,一路跟着小阿卡来到她家楼下,母亲笑意盈盈的看着拿着一大包零食的阿卡和父亲。
      “你们爷俩又去买了什么好吃的,让我看看”,这个时候三个人都带着笑容,幸福的气氛汇聚成那一大包五颜六色零食。
      阿卡的眼睛有些微微的湿润,“原来幸福是这样的简单”,阿卡说。
      可是幸福好像总是转,转瞬即逝,醒来的时候像做了一场梦。
      “为什么父母最后的婚姻会落得这样的结果?”
      “其实,我奶奶本就不满意我是一个女孩,在生下我后,对母亲的态度也更加不好。父亲和母亲本就是在不良的家庭关系下诞生的孩子,她们原生家庭所遗留下来的个人创伤,让他们时常互相征伐,几乎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都可以吵个不停,他们两个人都很想逃脱令人不悦的过去,但却又成为了过去的复制品。”
      “可是他们也曾经相爱过,不是吗?”
      “因为时代的不同,因为他们那个时候还没有背上可悲的房贷,经济压力加不良的家庭关系,以及个人的创伤足以消磨他们之间仅有的一点爱。”
      “你所说的房贷?”
      “在我们这个世界,作为一个普通人,如果你你想拥有一栋房子,那么大概率是要背上房贷。
      一开始他们的小生意能够赚到一些钱,他们的未来仍然觉得有盼头,后来经济形势越来越不好,父亲和母亲无法填补房贷和家里的支出,父亲不愿和家里借钱,只有去借信用卡,但是入不敷出,父亲借的信用卡越来越多,逐渐就还不上了。”
      “所以,一切的源头都在于那一开始的房贷。”
      那卡无力的低下头,她说,“我时常想帮父母,去解决令他们苦恼的问题,可后来发现,无论是父母破裂的婚姻,还是他们所背负的债务,我都无能为力。
      即使我一层层的去分析原因,即使我知道了事情的真正缘由,我仍不能撼动分毫,我能做的只有成为一个优秀的学生,以此来换取父母脸上一点笑容,可有的时候我真的感觉命运真的很累,我也想逃脱这样的角色,可我没有理由任性。
      有的时候当我知道母亲也是一可怜人,一个遭受创伤的女人,一个遭受压迫的女人,我甚至不知道该去怪谁,怪母亲吗?怪她给予我这样的命运,可是她沉重的命运又是谁造成的呢?她又是为什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我想如果母亲有有表达不愿意的权利,她也会拒绝这样的剧本,她也会拒绝这样的命运。”

      “其实,我始终认为母亲内心有着想要成为男人的愿望。”
      “她不喜欢她的性别吗?”
      “不喜欢,而且这些东西都藏在她的潜意识里,她始终没有发现。”
      “一玉,你有没有发现,我父亲和母亲应该换个性别?”
      “嗯,父亲他好像更像我们传统中对于母亲形象的定义。”
      我同时回想起,曾阅读过阿卡的记忆,在她的记忆里,父亲几乎很少对待发怒。每次见到阿卡,都是带着笑容,父亲总能无条件的包容阿卡,而母亲却像一个严厉的父亲,对阿卡始终是有条件的爱。只有阿卡足够优秀,取得令她满意的成绩时,母亲的脸上才会浮起笑容,并给予阿卡奖励。
      “可是她们好像都不愿意接受这一不符合社会性别角色的一面。母亲常常说,她有个亲戚家的姨妈一辈子都被老公养着,虽然她没有明说,但她的言语里她是羡慕的。
      “但母亲的脾气和性格,她也无法容忍一个不顺从她的男人,所以这样产生了一种矛盾。”
      “对,一种矛盾,母亲的性格和她所承担的角色与社会所要求的女性是相冲突的,传统的性别角色中,母亲与女性应该在家相夫教子,可母亲却恰恰背离了这一点,我感到她好勇敢,不是吗?”
      “不,并不是一种勇敢,而是一种被迫。”
      “被迫?”
      “没错,母亲曾说过,她也不愿意冲在前面,可是父亲无法承担起传统男性的责任,所以她才要被推出去承担起这种责任。母亲曾告诉我,女人就要柔弱才好,她这一辈子就学不来这个。”
      “也就是说,母亲并不认可这样强势的自己,甚至厌恶。她想变成传统中的女性角色,却无法做到。可是母亲又是如何形成这种强势的性格呢?”
      “生活,是生活,性格是他适应过往的生存哲学,你去过她的过去,应该知道母亲过去承担起家庭的担子,我的姥姥经常会让母亲做各种各样的重活。”
      “是的,我还记得母亲十五六岁便出去打工,她曾经因为漂亮而在市场摆摊的时候遭过男人的骚扰,那个时候她也仅仅只是一个青春期的少女,没有人,能够拯救她,她只能让自己变得强势。”
      “生活一边将它逼迫成强势的女人,一边又要求她顺从。”
      “所以母亲不过是一个社会压迫之下的微小个体,可是她不明白,最终只是转向对于自我的厌恶。她恨自己不能成为社会所要求的模样。”
      “一玉,你知道吗?我时常在想,为什么母亲所给予的爱,让我感到那么沉重,那么的痛苦。后来我便明白了,母亲无法承担对自我的厌恶,社会的压迫。于是她转而成了帮凶,与整个社会而言,她是个弱者,但于她而言,我是个弱者,弱者挥刀向更弱者。”
      “她没有接受过多少教育,也意识不到自己身上所承载的命运以及痛苦,但这痛苦无法自我消解,于是便一并给了你。”
      “我曾最感谢母亲的一点,是她让我接受了教育,我不断的读书,拥有自我思考的能力,能够意识到这一点,能够读懂让人难解的命运。”
      “只是在过去,母亲的家庭以及当时的社会状况,无法让母亲去读书,去拥有察觉的能力。”
      “所以,我本质上是一个社会压迫的继承者。”
      “可是你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继续读书,继续受教育,继续拥有思考的能力。”
      2027年11月23日阴
      “我很想要知道自己的未来是怎样的,有的时候我太想知道了,希望能在不确定的未来里寻找一丝确定性。”阿卡对我说道。
      “那么我们或许可以去你的未来看看。”
      “谢谢你,一玉,那么就请你带我去看看吧。”
      我和阿卡来到时空之门,我拿出装有阿卡记忆的那块芯片,将时空系统的时间设置在25岁。
      可是这个时候,系统突然提示到未检测到目标人物,目标人物已死于23岁。
      “什么?”我和阿卡同时发出了疑问。
      “为什么我的生命只停留在23岁?”阿卡有些慌张,惊讶的说道。
      “或许我们去你的23岁就知道了。”
      我们到达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无人的黑暗的海边,有一个人影正在缓慢的像海中央移动。
      我察觉到不妙,立马跑上前去抱住了那个人,是个女孩儿。清瘦的身体在单薄的衣衫下,抱着她的时候,我能够摸到她身上的骨头。
      她奋力的想要挣开我,我始终抱着她不放,她转过头来,眼神中带着愤怒,可是在她的愤怒里却带着一丝的歉意。
      “你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讲出来一切都会好的。”我喊道、
      “没用的,根本没有用,也没有人关心。”她有些绝望而又愤怒的说道。
      这时候阿卡也跑了过来,她看到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感到惊讶,那个女孩也看到了,阿卡和她对视的那一眼,她明显也呆滞住了,停下来想要挣脱我的动作。
      “你是谁啊?”23岁的阿卡问的。
      “我是你年龄更小的你。”阿卡说道。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因为我想知道我的未来是怎样的,可我没想到我等来了是我的死讯。”
      “让你失望了吧,我没能平安快乐的活下去”,她有些悲伤的说道。
      “不,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痛苦,痛苦的,以至于想要死去,我只是想要知道原因而已。”
      “知不知道很重要吗?”
      “重要,至少你要让你的痛苦被人知道,不要让它无人问津。”
      我松开了她,她慢慢地坐下来,我和阿卡坐在她两边,让她坐到中间。面对着我们的是无尽的海,没有边界,那黑暗的仿佛远在天边,又仿佛就在我们面前,我们的鼻尖。
      “要怎样去说呢?”她沉吟道。
      她开始静静的回想起来,海风冷冷的吹向我们,好像在告诉我们,赶快回家。
      她(23岁阿卡):“我以为逃离的家庭一切都会变好,而实际上却发现事情并非那样简单,我费了很大的努力,却只能考上一个较为普通的大学,我刻意想要远离家庭,所以选择了我能去到的最远的地方。”
      阿卡:“能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一所大学,不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吗?”
      她:“不,我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过去我一直以为考上大学就等于自由了,考上大学就一劳永逸,以后的人生就能过的很舒坦。可问题并没有想象的那样简单,自由不属于上大学的人,而属于有钱的人。自由是一种特权,只有特定的人才有,普通人的自由是被没收了的,需要工作才能赎回一点自己的时间。”
      阿卡:“可是你至少凭借努力迈出了逃离原生家庭第一步。”
      她:“我原本是这样想的,但高中三年几乎透支了我的精力和身体,抑郁症就成了高中的后遗症,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无事可做,不知道该做什么,我想要逃离家庭,可我早已被驯化成了不能自理的孩子。”
      我:“你是说你适应社会,适应工作能力很差?”
      她:“没错。”
      我:“可是你仍旧也在不断的读书,对吗?”
      她:“对,我几乎每天都会读书,因为我尝试解决我自己面临的困境,可是当我弄清楚我性格形成的原因以及我为什么那么痛苦,我便更加痛恨我的原生家庭,我一想到是她们造就了我,造就了现在的我,我便不由得怨恨起来,于是我变得经常与母亲争吵,我和她的关系越来越差。
      我以为,只要我工作后有了收入,以后我的生活便能变好,可是工作也让人痛苦不堪,自己去养活自己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于是我夹在工作的痛苦和家庭的矛盾之间挣扎不休。
      我时常羡慕那些家庭温暖,能够适应工作的人,我觉得那样的人生活的如此幸福,能够在这个世界社会上游刃有余的生活下去,而我却生活在煎熬、痛苦里。”
      阿卡:“你讨厌自己,对吗?”
      她点了点头。
      我:“你讨厌自己的性格,讨厌这个不能适应社会,不被社会接纳的性格。可你却不愿意改变,你倔强的不想变成其她人,倔强的想让这个社会接受你本来的模样,你真实的模样。”
      她:“你说的没错,我虽然怨恨家庭,造就了现在的我,但我却不想改变,或者说难以改变。”
      阿卡:“你想要变成其她人,却又固执的爱着自己。”
      我:“其实你也只是想自己本真的模样被肯定,被认可。”
      她:“这个世界总说要做自己,要做真实的自己,可是并不是所有人真实的自己都能被接受,这个世界总在让内向的人变得外向,让沉默的人多说话,她们总说内向变得外向就是一种勇敢,可没有人尊重沉默的力量。为什么变得外向,善于言辞就是一种勇敢?所以做自己究竟是什么?真我又是什么呢?”
      她放下这个问题,等待着有人来回答。
      我没有答案,阿卡同样没有答案,我们好像陷入了一场长久的沉寂。
      阿卡:“如果你现在还没有答案,就请先活下去好吗?。”
      她:“可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生活,我想到渺茫的未来,想到未来几十年,我不知道该如何过下去。”
      阿卡:“那就先活过今天,只是今天好吗?”
      她淡淡的说了一声好。然后她和我们互道了再见,消失在远方的街道里。
      “走吧”,阿卡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
      “去哪?”
      “去探寻我的死因,我想去看看她都经历了什么,只有穿上别人的鞋子走路,才能更深刻的了解对方。”
      “对了,你的外表芯片能不能借我用用?”
      “可以,你把它放置在你的皮肤上,等待一下就可以。”
      2023年9月1日微雨
      于是,我们来到了阿卡刚入学的时候,崭新的大学校园,这是阿卡进入大学的第一天,迎接她的是满带泥土味的微雨。
      我们站在远处,看着她办理入学手续,看得出来,这个时候,她面对崭新的生活,她的步伐是轻盈且带有生机的。她的脸上洋溢的笑容,还有那份早已失去了对生活的期待。
      “嗨,同学,你也是新来的吗?”阿卡问道
      “对呀,你们也是吗?”她说。
      “我是艺术学院的,可以认识一下吗?”
      “哦,我是经济学院的,我叫阿卡”,她很有礼貌的说道。
      “对了,我看到你在搬行李,我来帮你吧。”
      “太感谢你了”,她为结交到朋友,并得到帮助而感到开心。
      这个时候,她对于一切的新生活都充满了好奇,充满了探索的欲望。
      “真感谢你们帮助我,我请你们去喝杯奶茶吧。”
      “好啊,谢谢你。”
      “进入大学的感觉很好,对吗?”我问道。
      “对啊,进入大学我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生活已经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她很兴奋的说道。
      “虽然我的大学有些普通,但这仍是我努力的结果,也是我费了很大力气,受了很多苦才得来的,我觉得很幸福。”她继续说道。
      难以想象的是,这个时候的她和23岁的她截然不同,判若两人,一个是充满生机的期待者,一个是绝望的自我毁灭者。
      “你知道吗?你能从小城市去到省里第一发达的城市上大学,你本来就已经非常非常厉害了,你的努力本就不应该被她人评判,能评判你努力的人是你自己。”阿卡说道。
      我们看到她富有生机的模样,便很快离开了那个时空,寻找下一个阿卡。
      2024年 7月16日阴
      这个时候,阿卡已经入学一年了,我们到达的时候,天已经被黑夜笼罩了,校园里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道路上走着,我们在仅有的几个身影中找寻找着阿卡。
      突然,阿卡指向一个穿着卫衣戴着帽子的背影,说那个就是她。
      我们追上前去,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来,脸色有点阴郁,像熄灭了的蜡烛。
      “你还好吗?”,阿卡关切的问道。
      看到我们之后,阿卡突然燃起了一点火星,“是你们,好久不见,我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你们了。”她强打起精神说道。
      “你怎么样?为什么脸色那么差?”阿卡着急的追问道。
      “我没事”,她摇了摇头,却不再看着我们的眼睛,只是闷闷的低着头。
      “或许我们可以去操场走走,从那一次后,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当然好啊。”
      月亮慢慢地从云层中长出来,从半个被遮盖的月亮变成一个完整的圆月。
      我们就这样围着操场走着,身边不时跑过锻炼身体的人。
      一开始,我们只是静静的走着,只是用静默陪伴着沮丧的阿卡。
      过了一会,她开口说道,“你们最近还好吗?课多不多?”
      “并不多,可以有些时间做我喜欢的事情。”阿卡回答道。
      “那很好啊,说完这句话”,她终于不言语了。
      我和阿卡都静静的等待着她再次发话。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我的未来了,”她说道。
      她:“在我面前有很多个选择,太多条路径等待着我,可是每条路径我都看不到尽头,我仿佛停滞在十字路口了。”
      阿卡:“可是你仍能看清脚下最近的那一步,对吗?也许最难的只是迈出脚下的那一步。”
      她;“但我无法不去忧虑未来,我对未来的想象就像上瘾一般的去幻想。最初我想要创业,希望自己设计服装品牌,可是后来发现我在与人谈判的能力很差,所做出的成品没有卖出去过一件。”
      我:“那也许你不适合做这个,你可以转换方向,尝试是一件好事情,不是吗?”
      她:“可我害怕了,不敢走了。有的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可笑,一点点挫折就可以让我止步不前,如临深渊。”
      阿卡听到她这句话,沉思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人的痛苦不仅仅是现实的痛苦,还包括过去所压抑痛苦的叠加,你一点都不可笑,你反而很勇敢,哪怕带着过去的伤痛,也要去尝试。”
      “我有些不明白你的意思。”
      “也许这就好比拥有一个伤疤和拥有九十九个伤疤的人,拥有一个伤疤的人,即使再添一个伤口,她仍然能够活着。而九十九个伤疤的人,再一个就就已经不能生存,经历了太多创伤,接受了太多的批评和否定,以及每次批评和否定,都附带着极严厉的惩罚和威吓,次数多了自然会如临深渊。”阿卡耐心的对她说道。
      “我想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那么你刚才是有回忆起什么吗?”我问道。
      “我回忆起一个因为做错数学题而哭丧着脸的自己,如果我能回到过去,我一定会去拥抱她,并且告诉她这没什么大不了。并且包容她的犯错,无论她错了几次,我都会带着下一次的期盼去鼓励她前进。”
      “那么现在你就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你应该怎么做呢?”
      她好像如梦初醒般的明白的事情的缘由,然后说道,“我想我明白了,我会学会与这个小女孩相处,真的很感谢你们”,她满怀感激的说道。
      我和阿卡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对阿卡说,“你今天说的真好,那些话启发了她。”
      “因为我就是她,她所经历的一切,我都曾经经历过,所以我明白,我理解,我不会去责难她所谓的失败,也不会因为她身上有别人不同的地方而不理解她,因为我想给予她爱,给予这样一个不完美会犯错的她我的爱。”
      “我想也许她今夜能够睡一个安稳的美梦,不再被焦虑和不安充斥。”我愉快说道。
      2025年5月10日晴
      我们将时间调整到阿卡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对于职业和未来的迷茫贯穿了阿卡整个大学四年。那是一个晴朗无风的好天气,那个时候我看到她正在有些兴奋的走向校门外,我们很快的跟了上去。
      我:“你这是要去哪里呀?”
      “是你们,我要去外面赏花,这个时候花刚好开了”,她看的我们有些兴奋的说道。
      阿卡:“那你愿不愿意带我们一起?”
      她“当然可以。”
      我:“我们的目的地是哪啊?”
      她:“动植物园。”
      我们买了门票进入到园内,我们看到许多被关在笼子里的鸟类,它们盘旋在巨大的笼子里,却找不到可以逃离的出口,维持她们生存的肉早已腐烂发臭,苍蝇围绕着那些腐肉在飞。
      她:“你说这些笼子里的鸟,它们自由吗?”
      阿卡:“不自由,至少它们不能飞在广阔的天空上,可它们一辈子也不用面临外面的风险,它们是安全的,只要待在那里供人观赏就能有食物饱腹。”
      她:“可她们快乐吗?”
      阿卡:“也许快乐,也许不快乐,我无法体会它的感受。因为我不是它,但如果它们长期被养在笼子里,外面的风风雨雨,它就再也无法适应了,它被驯化了。即使逃出去,它也无法再回到自己的天性了,它也许也会痛苦万分。
      花开的很好,一簇一簇的拥挤着,它们很愉快的被人们观赏,有时会来一阵风摇曳着,落下点点花瓣。
      她聚精会神地看着,好像试图去寻找花的秘密,很多人都举起手机聚在一起拍照,她只是静静的看着。
      阿卡:“花开的可真好。”
      她:“没错,春天的时候一切都开始复苏起来。”
      阿卡:“可是我见你并没有很开心,也许你本来就无心看花,只是想看,只是想出来。”
      她:“对我仅仅只是想要离开学校,仅此而已。”
      我:“你在学校里感到不开心吗?”
      她:“嗯,有我不想见的人,不想去理会的事。我很想去逃避,想埋进沙坑里的鸵鸟。”
      我:“你想逃避什么?”
      她:“不喜欢的舍友,不喜欢的课程,以及不知道该怎样选择道路。”
      阿卡:“你可以一个一个的讲给我听。”
      她:“我面临选择,我并不想去考研,但我的母亲始终逼迫着我,让我继续走,她想让我走的路。”
      阿卡:“你讨厌学习吗?”
      她:“我并不讨厌,我只是不想再被她束缚,不想再做一个听话的孩子,而想做一个独立的人。但我明明还想要通过母亲所给的钱来生活,我很矛盾,既想要独立,又想要依赖。现在这个阶段,我正需要母亲的帮助完成学业、保障生活,而我同样也想让她认可一个真正的我,渴望她在我需要的时候帮助我,而非应带给我不需要的东西,还让我开心的接受。”
      我:“可你现在仍然是需要帮助的时候,你还在一个青少年的成年过渡的时候,需要帮助不丢人。即使长成一个成年人,以后人与人的帮助仍然是必不可少的,获得独立和需要帮助可以同时存在,我们的社会都在倡导独立,人类社会正是因为互相依赖,互相帮助而发展起来的。”
      “的确是这样的”,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她:“其实对于考研这件事,我也同样感到迷茫,看到周围人都会去做,我也有种脱离常规轨道的焦虑感,别人都去做的事,我是否也应该去做,以此来消解与别人不同的焦虑。”
      我:“你喜欢这个过程吗?备考的过程。”
      她:“她很快地摇了摇头,我厌恶考试,我感到我的青春是一沓厚厚的试卷,上面打满了对错和分数。我厌恶过去的那种生活,我考上大学就是为了逃离原来的生活。可是我却发现,我并没有逃离,过去所追求的所谓‘211’‘985’,现在我仍然要想夸父逐日一般的去追逐。过去评判自己的标准,现在仍然没有离开,紧紧的缠绕着我,好像考上大学,仅仅只是三个月的休战,进入大学又要重复过去的生活。”
      我:“既然你这样明白自己的心情,为什么还是会感到焦虑?”
      她:“因为恐惧,恐惧,如果我逃脱出去这套体系,我的人生就会完蛋,我将无所适从,被人抛弃。”
      我:“你让我想起一个电影里面的主人公说,当你一开始进入那所监狱的时候,你会厌恶它,想要离开它,可慢慢的你会习惯它,最后你会离不开它。”
      她:“因为我太熟悉它了,我不知道逃离那所监狱以后外面会是怎样的生活,就像刚刚我们看到的动物园动物那样。
      我就是刚才笼子中的那只鸟。”
      这句话在我看来是沉重的,因为它面临的无助,是所有无助中最难以让人面对的,对自身的无助,她不相信自己再有任何能力去适应另外的生活,可她又着实为现在的生活而感到痛苦。
      阿卡:“或许我们可以不那么快,那么彻底的逃离让你痛苦的生活,也许我们并非只有完全妥协和完全不妥协,这两个选项。”
      她:“那么我应该怎样做呢?”
      阿卡:“每天就做一点点脱离轨道的时间,十分钟,甚至一分钟,去做让你感到快乐,有成就的事,哪怕一点点都是一种胜利。”
      她抬头想了想,心中好像有答案,眼睛也明亮了许多。
      她:“我确实有一些曾经喜欢的东西,只是在初中之后,就因为学业而放弃了。”
      我:“是什么呢?”
      “绘画,折纸做手工”,她神采奕奕地说道。
      过去的快乐重新让她又有了活力。
      我们在地铁站互道再见,我们去往阿卡的下一年。
      2026年1月8日大雨
      “有的时候我甚至都不明白我们是如何吵起来的”,这是我们见到她,她和我们说的第一句话。
      这是一个炎热的暑假,她本应该在家里和父母待在一起,而她却逃回学校。在炎热且只有风扇的宿舍里,一个人呆着。她告诉我们,每次吵架,她几乎都无处可去,只能随便搭上一辆公交车,无目的的游走,在外面的街道上闲逛。
      累了就找个商场坐在里面休息,她没有关系特别好的亲戚,父母两边亲戚的关系都不好,所以每次吵架她都无处可去。
      她手里没有钱,常年的抑郁,让她甚至提不起力气去工作。她说,有时候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离开。
      几乎每次争吵离开后,母亲都会补偿性的对她好,给她买喜欢的吃的,好言好语的对她就像打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
      她厌倦了这样反复无常的生活,于是偷偷攒了生活费,于是才有了这次逃离。
      她说,这次逃跑并没有那么顺利,她本就瘦弱的身体,在炎热的天气下感到恶心难忍。强烈的不知道源头的焦虑,让她心脏绞痛,难以呼吸,她躺在床上失眠了,一整夜都辗转难眠。
      阿卡:“那么你接下来想要怎么办呢?”
      她:“我也不知道自己攒的钱还能维持多久,对于这场战争。”
      她:“说实话,我想到脱离家庭的方法,只有自己去挣钱打工,可是我每次工作都感到很痛苦,想逃离的心情更深,我一边想着逃离的旗号,一边又无法供养自己,我感到自己很没用。
      我感到自己适应社会工作能力很差,好像最后我还要依赖父母生活。”
      我:“你对工作感到痛苦是正常的,因为工作本来就是对人的一种异化,一种摧残,它并不是一个能让你幸福的途径,你的感受是正确的,你并不是没用,你只是敏锐的觉知道两者的相似性。”
      她:“两者的相似性,你是说我的家庭和工作吗?”
      我:“对,这两者都没有将你看作一个独立的,拥有思想和主体性的人在存在,而是将你看作顺从听话的附属品来看待,一个是听从父母的意志,一个是听从雇主的意志,她们同样没有将你看作一个完整的人来看待,忽视你的感情,忽视你的想法。”
      阿卡:“如果你的工作能够让你尽情的发挥你的才能,尊重你的想法,你还想要逃离吗?”
      她:“我想,我大概不会了,但我的苦恼也不仅仅如此。”
      她:我的父母时常争吵不断,很小的时候,我便会因为她们时常争吵而感到不安。争吵,好像是一件贯穿我仅有的二十年人生的事情。过去我时常会尝试修补、缝合她们的关系,渐渐的,我开始因为母亲的痛苦而希望她离婚。
      母亲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起初,我也这样认为,后来,我发现这完全是母亲懦弱的借口。
      也许她爱我,但她始终更爱自己,每当我在网络上看到鼓励人爱自己的言论和视频,我都觉得有些好笑,因为没有人在实际上是不爱自己的,即使是一个看起来懦弱的人,她同样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爱自己。之所以人们的生活方式爱自己的方式不同,完全是因为不同生活环境所诞生的生存哲学不一样而已。
      所以,网络上爱自己的言论更多是一种自我生存哲学的灌输,好像爱自己也要有一套公式,一个模板,你能说一个敏感内耗、时常迎合她人的人,没有爱自己吗?不,不能,因为正是她的这种性格,让她在一个动荡不安的环境生存下来,只是一旦她离开了那个环境,她的生存哲学就会与现有的环境相冲突,但这并不能说她不爱自己,因为正是她这种性格才让她得以生存到现在。”
      我:“之所以会感到痛苦,只是因为原来的生存哲学与现有状况的差异所造成的冲突。”
      阿卡:“那么你是怎样发现母亲更爱她自己的呢?”
      她:“因为母亲她出轨了。”
      听到这句话,我明显看到阿卡怔住了,几秒钟后,她好像才开始重新开始了呼吸。
      她:“其实,我起初知道母亲在社交媒体上和其她男人聊天,我并没有很惊讶,而是一种解脱,因为我理解她的行为,一个无法承担责任的父亲,一个并不爱她的原生家庭,一个时常刁难她的婆婆,还有积累在她身上的债务,我理解她的处境。
      所以,我并不阻止她,并不阻止她的离开,因为我知道,只有让她去做她想做的事,她才能把我还给我。
      很多年来,我都是母亲苦难的唯一倾听者,几乎每次我想找她聊聊天,她总能满怀怨恨,滔滔不绝的向我抱怨父亲哪里哪里不好,她每次的口头禅都是‘还不都怪你爸呀’,接着便会扯到一些她无法忘怀的陈年旧事。”
      阿卡:“你成了她唯一的知己。”
      她:“没错,一个苦难的见证者,只是最近她心情好了很多,很少再对我恶语相向。我原本以为她改变了,后来发现她有了一个新的倾听者,于是我才发现原来母亲那些年对我发泄的愤怒,只是因为她对于生活的不满且无处发泄。我并没有做错什么,甚至于说我都不是她苦难的制造者,只是因为我是她的孩子,她唯一的倾听者,当她发现唯一能够令她发泄生活不满的人要离开她,她便对我更加愤怒,且带有攻击性。”
      阿卡:“可你还是会同情她,理解她。”
      她;“她仍旧是我的母亲,作为一个女人,我也会同情她的处境,可她并不想去改变她的生活,她只想向我抱怨的同时维持现状。”
      我:“那么你打算要怎么做呢?”
      她:“尊重她所做的决定,无论是离开还是留下,都终究是她的人生,而我会更努力的去适应工作,至少能够去养活自己。我明白靠自己会很辛苦,但我相信我终有一天能够游刃有余的适应这个社会,去获得独立。”
      她离开后,阿卡仍静静地待在原地,她仍思考着她所说的话,最后我问她要不要去往下一个地方。她点了点头。
      到达之后,阿卡没有着急的去寻找她,而是对我说,“我从未想到母亲会精神出轨,可是又觉得这是一个必然的结局,我曾想到过了很多次母亲会离开,可是当我意识到她真的要离开我了,我反而会感到很难受,心里空落落的。”
      我:“这很正常,因为她是生育你的人,是你从小到大依恋的对象,她的离开就像土地离开树木。”
      阿卡:“可我又是那么的想要逃离她,这种矛盾,一直在我心里,静静的,很难挨。
      有的时候我想起父母的债务,未来的工作以及要赡养她们的义务,我感到压力很大,甚至有些想要逃离这样的责任。”
      阿卡过早地感受到成年时期的压力,她父母的债务也让她开始为未来的生活担忧。她过早的体会到了责任的压力,再加上她与父亲父母的矛盾,这一切的一切都朝她涌来,将她淹没,让她窒息。
      我:“为什么你会感受到的是赡养的压力,而非给予爱的充实感?”
      阿卡:“为什么没有给予爱的充实,而只有责任的压力,也许父母在养育我的时候无意识的向我传达了责任的压力,让我感到养育我是一件很累的事,养育一个人是压力而非快乐。所以,我对责任的想法也变成了,负责任是很累的,我不想去承担那样的责任。同时,我对自己也是没有信心的,我害怕自己没有能力负担起她们年老的生活。”
      我:“可是你明明才十几岁,你正是需要她们帮助的时候,你却像乌鸦反哺一样的开始担忧起她们的未来。”
      阿卡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静静的看着前面,我想到母亲看似是一个大人,却始终是一个索求者,她向阿卡索求精神上的养料,来填补她不幸的婚姻和痛苦的人生。
      这种索求让母亲看似是个大人,实则是个孩子。
      2026年12月3日晴
      “看,她在那里!”我的思绪被阿卡的声音打断了,我顺着阿卡手指的方向找到了她。
      她在一片拥挤的人群里,刚好下了公交车,我们快步的走向她,朝她打了个招呼。她也看到了我们,朝我们笑了笑。
      我:“你去哪儿了?”
      她:“我去做了兼职,尽力养活自己。”我为她这一小小的进步而感到开心,我一想到她又成长了很多,为她的成长而感到欣喜。
      我:“很久没见你又成长了许多,上次见你,你还在为独立而苦恼,现在却能够尽力养活自己了,你做的真的很好。”
      她:“其实,我很感谢你们愿意去倾听我的苦恼,每一次和你们交谈都好像蜕变了一次。”
      阿卡:“只要你愿意说,我们每一次都会去认真的聆听。”
      “很奇怪的是,我对你总有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她很温和的对阿卡说。
      “你认出我了。”
      阿卡摘掉芯片,变成了自己原本的模样,她看到后并没有很吃惊,反而更加喜悦的笑容。
      “我始终都相信,我会拯救我自己千万次,也许另一个我会以别人的样貌出现,但我希望我能从那些看似相异的面容中看到相似的灵魂。
      其实,严格意义上讲,你虽然和我有一样的面容,却已然对我来说是别人的,因为我们所经历的不同。
      我认为她人就是我们的平行宇宙,比我小的,可能是原来的我;比我大的,可能是未来的我,只是因为我们面容不同才会产生她人这个词汇。我很幸运能够遇见你们,以及被你们所倾听。
      正巧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请你们帮忙。”
      我:“是什么呢?”
      她:“我有一个关于我自身性格的问题,刚开始的时候,我讨厌别人对我无度的索取,可是后来我发现,是我自己强迫式的对别人付出。即使我不愿意,我仍然会答应对方,即便对方对我发脾气,我也会笑着说没关系。我一直认为这别人的问题,可是后来我发现,是我自己在默许纵容别人这样对我。
      不仅如此,我还时常会用极为尖利的言语批评我自己,比如,为什么我做的那么差,为什么我那么没用。有的时候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么我一定是死于自我批判,因为我成了我自己的暴君,自己的鞭打者,我总认为我需要做的更好,可是有的时候我已经筋疲力尽。”
      阿卡:“你陷入了自己内心的斗争,你发现即使离开了原来的环境,原来的冲突矛盾斗争已经内化在了你身上,成了你自己无法摆脱的枷锁,无论你走到哪里,它都会紧紧的跟随着你。你与原生家庭的冲突已经内化成了你自己的冲突,你需要的是自我重建及你自我内心的斗争。
      你需要做的是重建你内心的体系,自身的价值观,当你否定掉过去的生活,你面临的问题就成了自我的重建,当你否定掉外部世界所建立的标准,你该如何建立自我的秩序。你需要改变你与她人交往的方式,你与自己的相处方式,当原本的王国已经成为废墟,那么她的律法也要被改变。”
      她:“所以,我最终还要回归到我自身在废墟之上,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王国。”
      我:“其实,你更恨的不是别人的索取,而是自身无法控制的,无条件的付出。其实你更恨的还是你自己,你恨你原本环境所加注在你身上的种种,你恨无法摆脱的过去和你的性格。”
      她:“我要一点一点去建立适于我生存的规则,更少的批评责难自己,更多的给予自己支持和勇气,要学会对自己慈悲,而不是对自己施加完美主义的暴政。”
      我看到她眼中有了更多的光彩,好像在规划关于自我的蓝图。
      我想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吧。
      她:“你们最初来的目的是什么呢?”
      阿卡:“我们看到你死于23岁。”
      “哦,是因为什么?”她平静的问道。
      我:“自杀。”
      她:“那么我答应你们,我一定尽我所能的努力活下去,直到死亡再也不能让我恐惧。”
      她离开了,这大概的确是我们最后一次见了
      回去之后,阿卡用力的紧紧抱住我,我听到她眼泪的声音,我想到那眼泪里饱含着称为感激的东西,我也抱住了她,直到她愿意将我放开。
      “谢谢你愿意陪我,愿意去拯救我。”
      我摇了摇头,“是你自己拯救了23岁的阿卡,而我则是一个见证者,是你对于生的希望,将我召唤到了这个世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