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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求赐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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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就能放心了?”
“若真无意撞见,她便不会去猜,更何况是答得如此之快。而且那晚,皇上是和我在一起的。”
万锦环听言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后又重新留意起了屋内。但不多时,她还是气上心头,耐不住火地扭头就走。
她知道郑尤雁会跟上来,而有些话还得单独问过了才是。
郑尤雁一走,眼下便只剩了孟玉荣一人在门口站着。不过她也是疲乏了,简单同蒋德才交代了几句后,也就带着彩珠回了崇禧宫。
而屋内,万璲见陈美人那张惨白的脸上正晃过一抹慌色,他陡然话锋一转,愣是没再给她一个开口的机会:“也罢,这真真假假左不过是一张嘴的事。念你如今这身子特殊,朕也就不追究其他了。过些日子就搬去悠然居吧,闲来无事时也好给你这肚里的孩子诵经祈愿。至少,也得求个平安。”
悠然居近祈年殿,陈美人的睫毛颤了颤:“落霞宫里有与臣妾交好的姐妹,若是搬了去,怕走动不方便了,就渐渐疏远了。”
“若真不舍,你大可一并带去。”
然悠然居虽建得晚,陈设新,但到底是比落霞宫要小不少。“只怕是会扰了神佛清净。”
“那就是不愿了。”
“也不是......”
万璲道:“朕非爱多事之人,相反,朕烦极了人多事。所以,朕只提醒你这一次,切莫聪明反被聪明误。”
齐盼自始未发一言,只是在旁静静地看着陈美人的脸白一阵后又红了起来。
她自嘲道:“臣妾若是真的聪明,便不会为了自己的孩儿来求昭仪了。一个有孕的妃子,去求一个正受宠的妃子,来庇护她意外所得的孩子。这是多么的可笑,了偏偏臣妾就是这么做了。”
齐盼听言轻笑出声:“自觉可笑的事当初又何必要做?但说到底你也是在我宫里出了事......”她说着,不情不愿地转向了万璲,仍旧是用她今早上在人前的腔调与之道,“皇上,臣妾自知有轻怠之罪,还请皇上责罚才是。”仿若是捏了道巧劲,有着委屈,有着惊恐,独独没有知错之意。
小景瞧着齐盼这幅模样,只觉得陌生。一日之间,她竟见着了她和气的、冷然的、还有眼下娇而不媚的样子。那张仍施了粉黛的脸简直是可人极了。只见她的两颊正透着淡淡的红,那对眼睛则是刻意地不去看眼前之人,反而是瞥向了别处。然而,却时有目光流转至男人身上,见他没有反应,她便又失落地垂了眼,等歇好了,复又向人看来。
事到如今,小景是当真摸不清此人究竟是何为人了,只怕也是个见人下菜碟的主儿。不过这也轮不到她来猜。她听得出来齐盼这话是说给她听的,是以她跪了下去。
“昭仪莫要如此说,说到底,是婢子得谢您才是。若不是您,只怕美人和小皇子现在就......”她又哭了起来。但今日,她实是哭了太多回了,一双眼已经是被泪水泡大了的,现下泪再流下,她只得频频眨着眼睛。不过她最是明白了,非但是在这宫里,就是在这世上,没底气大大方方争的人,就只能靠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垫条活路了。
万璲便是在等着小景这话。有了这话,他正好向齐盼道:“这都是你的功劳,何来轻怠一说,朕非但不罚你,还要好好地赏你。”
“那臣妾就先谢过皇上了。”齐盼福身告退,领着屋里的一众人就出了门。
毕竟这里头她是片刻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昭仪,那褥子只怕是洗不干净了。”宝善的手被冻得通红,“但送到浣衣局又难免生事。”
“可知道上面的血是什么?”
“让秋公公认过了,的确是鸭血。”
齐盼点头:“既然洗不了,就都丢了吧,反正留着也嫌脏。”她原先只看出了血色的分别,却也摸不准到底是何种血,故而也只是随便猜了就去试探了小景,不承想竟还真被她给猜对了。
她本是想将这被子褥子收起来,好给这宫里的人留个能保命的东西——一件宫妃的把柄、一件皇室的把柄、一件北朝的把柄。然而郑尤雁的话确确实实点醒了她。物是死的,只有长了嘴的人才是活的。但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就算是将一张嘴磨烂了,都未必有用。所谓的人微言轻,大抵就是“微”到不堪波折,“轻”到说不起实话真言。就连是万璲,都是如此。北朝皇帝的面子大过他的面子,北朝皇室的荣辱胜过他的荣辱,他不得不认下那个不属于他的孩子,而她甚至在逼着他认下这个不属于他的孩子。
她成为了一个推手,成为了过去她所不屑之道理的执行者。那些曾经她活了二十多年都不曾学明白的道理,竟都在这个北朝的冬天里,被她学了个遍。但归根到底,还是逃不过“天外有天”四个字。
那个她最为信奉的自我,已然开始折服于这个时代,这个朝局。而她显然已不再高于一切了。
在这个北朝算不得普通的冬日里,齐盼一个人坐在檐下,头靠着柱子,两手撑着地,一下接着一下地晃着腿,直至她晃得累了,向着柱子的另一侧道:“万璲。”
“嗯?”
“对不住了”
万璲双手抱臂,正头靠着柱子站着,他不记得自己站了多久了,约莫是叫人抬走了陈美人后,他便站在这了。
他本想说“不必”,但既然是她说的话,他也就应了“嗯”。
而后,二人无言。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他们靠在同一根柱子上,隔着一根柱子。
郑尤雁一路追着万锦环拐进了御花园里。他不曾喊住她,只是跟着。她快步,他便跟着快,她慢下来,他便也跟着缓步。
而现下,她停在了一处亭子前。
“你们那日就是在这吃的酒对吗?”
郑尤雁在她身后几步远处停步:“对。”
“你不曾离开过他,是吗?”
“是。”
“那你们酒后呢?是谁送他回去的?”
“是我和蒋德才一起。”
言罢,万锦环忽地转过身,向他逼近:“既如此,我便要你起誓,那一晚皇兄一刻都不曾离开过你,直至他回了太宸殿。否则......”
“否则什么?”
万锦环侧身,看向了那片在冬日里犯懒的忘忧湖。“否则,你毕生都所求不灵,所爱不得,终到头来,孤苦一世。”
郑尤雁犹豫着,慢慢将手举起。他没有开口,而是看着她。
“难道国师是不敢吗?”
太阳尚在,日光仔细地在湖面上铺了一层碎光。可湖面静得不见有波纹,那光偶有闪动,也只是太阳往云里没了没身子。
“不是不敢。只是所爱即所求,臣怕命中注定与之无缘,如此贸然起誓便就不好了。”
万锦环转向他:“说这么多,不还是不敢?”
“是担不起。”郑尤雁垂下眼,执意道。
“你难不成就这么相信命定之话?”
是不得不信......他来北朝的这十余年里,凭着书上的几页铅字就试着拦过、阻过,他见过了活人的冤,也听过了死人的愿,但终是任鲜红血泪流成了纸上笔笔凝滞了的俨然发黑了的字。那些字他曾经记过一遍,后来又亲眼见了一遭,漏了不少,假的也不少。他索性便不想了,只管安安心心地在北朝做一个这儿的人。但万锦环的话却还是让他想起了书上的那句,“庆和十三年,昭安长公主出降左相孟凌峰之长子,玉坤”。而他,注定什么都不是。
万锦环又道:“但你若真信,便也不会弄那些假把式来糊弄人吧。”
郑尤雁拱手:“臣,实有难言之隐。”
万锦环作势要逼近,却见他不住往后一退,她收回了步子,重新挺直了身子,笑道:“国师怕不是在求吾莫要再问你了?”
“公主......”
“吾在青若寺的这两年里,只参明白了一件事。吾只是个俗人,一个做了公主的俗人而已。是以,那些俗人该有的吾都有。至于命定的话,吾也信。”她顿了顿,缓缓开口,“但吾一点儿都不怕,是不是命里该有的只有争了才知道,若争不到......它倒是个极好的借口。”
“所以,即便是如此,你也不敢起誓吗?”
郑尤雁抬了头:“那公主可否祝臣一句如愿?”
万锦环的身后是树,有桥,还有片融融的光贴着她的发、描着她的身。“吾祝国师,得偿所愿,称心如意。”像是赐福般。
郑尤雁重新抬起了手:“臣起誓,皇上此身清白,苍天可鉴。若有虚言,臣此生便所求不灵,所爱不得,孤苦而终。”
凡人免不了俗,不过是因有欲有求罢了。而他同是凡人,自然对于那些痴想也就无甚可避可退的了。
求一次,盼一次,搏一次......若是命里既定不能,他也就认了;但若是......
他颤声道:“公主定是想皇上清白的吧。”
万锦环不答,转而问:“你今日在大殿上还要和我说什么?”她虽时常觉得此人聒噪,但其所言也非全是废话。尤其是在从青若寺回来的路上,她多半时间还是靠听他说话来打发时间的,有时一听便是一下午,有时听着听着也就睡过去了。
郑尤雁却讪讪一笑:“这时间一长,臣竟有些忘了。”
“忘了便算了。”
万锦环说着向卵石路上走去,却听身后有人道:“但臣记得,皇上那日醉酒,是因那日是太后的生辰。”
只见万锦环的步子一顿,继而她道:“国师,你是何年遇到吾的?”
“庆和二年。”
良久,万锦环点了点头:“久了,吾都差点忘了。”
落霞宫内,陈美人被小景扶着靠坐在床头。
适才才送走了王美人,眼下屋里剩下的最后一点好东西也没了。
“他李元宝再不送东西来,咱们可得去吃西北风了。”
陈美人眉眼低垂,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自己的肚子,忽然感慨:“原来有了孩儿是这般滋味。”
“美人倒是不急。”
陈美人弯了弯唇角:“有什么可急的,他要不愿来,义父也会逼着他来,无非是早晚的事。”
话音刚落,便听门外有人叩门道:“美人,奴才是奉命来给您送月例的。”
陈美人听言,幽幽抬眼看向了小景:“你看,人可不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