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性恋》备课汉姆

42、百利甜

　　夏夜八点，顾知微刚打车把乔安送回家。

　　那孩子说什么也不肯走，在香樟树下和她磨磨蹭蹭了一路，拿湿软的眼神，倔强地于夜树的光斑里瞧她。

　　顾知微仅仅是看那双狭长的凤眼，倨傲的神色中流露出雾一般的纯，想到乔念那张相像的脸不知现在遭遇何种境况，这种难以扼制的可怕想象让她心口火烧。

　　顾知微难以维系冷静，她前所未有发了火，训斥大的：

　　“为什么一点都不懂事？念念现在不见了，我不想还要分神担心你，你在这能帮上什么忙？你说？！听话，滚回家！”

　　姐姐咬牙切齿。

　　乔安不禁想，如果是自己不见了，姐姐会这么难过吗？

　　她心情低沉，阴郁地想了一路。

　　姐姐没有和她一起坐计程车回家，只嘱咐司机把车开进小区，目送乔安进家门口给她回电话，因着这个电话就加了50元小费，司机乐得合不拢嘴，举手之劳。

　　进小区前乔安说：“叔叔，我们小区外来车牌不让进，登记很麻烦，您就停在这边路口，给……给我妈妈回电话，我再自己进去，没几步路，很安全的。”

　　司机简单回过电话，交代几句，顾知微谨小慎微让乔安接电话，问是不是到家了，一切安全吗？嘱咐让她早点睡。

　　电话挂断，橡胶轮胎在地面磨蹭出凄厉的响声。

　　绿色计程车消失夜色中，乔安先往小区里边走，又绕过保安，走到地库，从地库通往地面的出口鸟悄出来，转头打车，驶向未知的方向。

　　……

　　“你先别急，学校附近我们找遍了，校门口的监控也显示孩子是往家走了，也许只是路上耽误了，临时有什么事？”

　　“现在小孩子们玩乐的方式有很多，什么打电玩，去黑网吧，乔念平时有没有网瘾？是不是躲在哪儿偷偷玩去了，想着这几天你陪我逛江城，没工夫管她，才钻空子？”

　　萧闻栀陪顾知微往学校附近的游乐场所挨家挨户地找，顾知微心知这并不太可能，但还是不放弃渺茫的希望，也许就是贪玩呢？

　　小学阶段乔念的成绩一般，能和乔安一起上江城二中，是顾知微托关系择校摇号，花了过桥费才塞进来的。

　　进校前她们谈过一次话，对乔念三门85分左右，远不及二中要求语数外平均分超过95的成绩进行深度沟通。

　　顾知微尊重乔念的意愿，没有强硬塞进一个火箭班，孩子就在平行班跟着拖尾，大抵也能上一个不错的高中。

　　10年那会江城的应试教育已经特别卷，初升高看的是成绩位置值，不在市一批学校，想进好高中，基本等于痴人说梦。

　　顾知微自己念书时就是超群的学霸，自然懂得学习的鸡头凤尾理论：

　　宁在好环境里拖尾，也不要在差生中鹤立鸡群。一个较差的素质圈层，最后只能筛选出能凭借自身实力走过独木桥的少数派——那些极少数不依赖环境、自身强大到能够逆天改命的人。

　　乔念或许具备这种坚韧，但她的兴趣很明显不在学习上。

　　她的兴趣是什么呢？

　　顾知微越想越心惊，她这两年对金钱的敏锐度远超过对两个孩子的关注。

　　没办法，养孩子太费钱了。

　　吃穿用度，衣食住行。

　　特别是两个孩子的教育支出，这些沉甸甸的东西让她掏了又补，偶尔有计划外的开支就必须动用自己双亲的抚恤金。

　　每年除了开销，还必须有一笔固定的投资和定存。这些夜晚被酒精一起裹挟着，让她在梦里辗转反侧分不清现实的数字，常常心悸一般引起胸口的疼痛。

　　她们两人走出一家黑网吧，顾知微停下来，她浑身沾满了浓郁的，网吧里弥散的难闻气味。

　　“闻栀，我们报警吧。我知道几个小时的失踪时间不足以动用警力，你妈妈公安那边……”

　　萧闻栀干涩地应声，她手作扇风状散开沉闷的空气：“你去隔壁坐会，吃点东西，我看有馄饨，你休息会，我去打个电话。”

　　顾知微实在没心情吃，她的焦虑无人能明，但仍旧点了点头。

　　萧闻栀走开后，顾知微在便利店买了瓶酒，百利甜，腻得像咖啡，很难喝。

　　“你好啊王总，是我，小顾……”

　　“Cici，hey，我是Gwyneth，我想问问在江城……”

　　顾知微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酒精在空洞的腹腔中烧得灼热，她打一两个，停下来深呼吸，觉得眼角下雨，垂出了湿闷闷的伤痕。

　　半个小时左右，萧闻栀才回来。

　　“先回家吧，有人帮我们找，大概两小时，我保证一定有结果。”

　　顾知微啜饮一口，这已经是第二瓶。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把职场上的陋习延伸到生活里，焦虑的时候来两口，苦闷的时候来两口，享受头脑眩晕那一刻，什么也不用思考的失重感。

　　萧闻栀微微侧身，她弯腰，低下头，替顾知微系松开的鞋带，起身时顺其自然接过那瓶剩下一半的百利甜。

　　她想起她们十七岁第一次犯禁，在湿蓬蓬的夜摊前饮冰啤，回家嘴巴里还要嚼两粒口香糖，校服被肢体上的汗水洇湿，夏天嘈杂的空气里隐约可以闻到顾知微的体温。

　　这酒好甜。

　　萧闻栀含.吮，顾知微唇膏上濡湿的味道在她舌尖悠长地打转。

　　“少喝一点酒。”萧闻栀建议，她拿捏着分寸感，将自己的外套拢在顾知微肩上。

　　“第一次还是你教的。”

　　“不是什么好习惯，我错了。”

　　“为什么？”

　　“嗯？”

　　“为什么这次回江城，你很习惯道歉。”

　　因为做错了很多事。这是欺负你的惩罚。

　　“和这个一样。”萧闻栀举了举酒瓶，很小的一罐，浓度不低。“工作时的坏习惯。”

　　顾知微这才闷闷露出一个笑，“谢谢你，萧闻栀。”

　　“我们之间不必说那个。”

　　“嗯，谢谢。”

　　萧闻栀把酒瓶扔掉，听见顾知微说：

　　“昨天忘记告诉你了，那只长寿龟，起了个很像你的名字，小栀。”

　　“我和王八一个名儿啊。”萧闻栀促狭。

　　“王八怎么了，长长久久，平平安安，永远不死。”顾知微顿了顿，她牵她的手，“你站过来点儿，楼道口上网吧的人太多了，味道很难闻。”

　　“乔念会没事吗？”两人打趣了一阵，顾知微得了允诺，心口还是沉甸甸的。

　　“会没事的，长长久久，平平安安，永远不死。”

　　“她也和王八一个样儿啊？”顾知微嗤笑，她一怔。

　　落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萧闻栀呼吸缠在她耳边：“王八怎么了，我挺喜欢的。”

　　两人俱是不说话，揽紧的手臂收缩在她腰上，顾知微矮几分，灼热的眼眶抵住萧闻栀伶俐的肩骨。

　　“不哭，会没事的。”

　　眼泪顺着肩骨湿涔涔地流，那些滚烫的水珠沿着肌肤坠落，激发起刻骨铭心的共感。

　　萧闻栀想，自己病得可真大胆。

　　顾知微呼出的酒气和水汽在夏夜半潮的风中拷问她的意志力。

　　这种时候，她居然想吻她。

　　咬.她纤细的脖颈，怜爱她颤抖的耳.珠。

　　“闻栀，我好害怕。”

　　“我好害怕……”

　　成年人的崩溃或许就在一瞬。

　　顾知微抬起身，霓虹招牌映照下，空气起漂浮满了纷纷扬扬的细尘。

　　她眼神湿软，雾霭般的颜色，通红的鼻尖，粉润的嘴唇。

　　萧闻栀呼吸浊重，她声音低哑：“不怕，很…很快……”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顾知微在反光的暗角，她的神色萧闻栀借着身高一览无遗，可她却看不清闻栀浓烈的眼神。

　　萧闻栀倾身，像是要给她擦眼泪。

　　呼吸相闻，快要接触到的一瞬。

　　顾知微电话响起。

　　“……喂，乔安？”

　　“姐，找到了。”

　　……

　　？？？！

　　“你不在家，你在哪？你在哪？”

　　“我找到乔念了。”

　　“你们俩在哪？”

　　顾知微听乔安报了个地名，慌忙火急就要往那边赶，只听得大的声音冷硬：“离家不远，在江滩，我现在带着乔念往回走，家里见，姐姐。”

　　电话挂断，两个大人面面相觑。

　　紧接着萧闻栀的手机也响起来，她避过顾知微，绕到长街的街角接听。

　　“嗯，嗯，好。”

　　“我知道了。人没事就好。”

　　“多谢，Vivian姐。”

　　“点解这么客气的啦，你好歹愿意打开手机，知不知这几天有多少业务耽误了？

　　别忘记你答应我的，我帮你解决这件事，你马上回沪城。

　　明天就会安排你和x娱乐的老总见面的啦，现在唱而优则演是必然的啦，点解像你说的那么难听，咩陪酒，咩潜规则，只是吃顿饭，别那么紧张。

　　I promise，真的只是吃饭而已。你家里都是从政的啦，那么高的官了，谁敢动你的啦靓女，身段放低。不会叫你卖的啦。”

　　“Vivian姐，多亏你，江城这边也有资源，帮我解决燃眉之急。那两个孩子如果准备离开江滩，你的人看她们上计程车就可以。”

　　“okok，挂啦，收声，买了凌晨的航班，一会司机去边接你啊？”

　　萧闻栀报上个离顾知微家三个街区远的地址，Vivian自得她的俯首，又再三叮嘱不许迟到，这才满意。

　　萧闻栀周到地送顾知微进小区。

　　顾知微尚不知道这是告别，心口烈火烹油，想的都是呆会回家怎么痛揍两个熊孩子一顿。

　　电梯停在十五楼，“叮——”

　　声音刚响，小的就从门口冲过来，撞得顾知微肋骨生疼。

　　她觉得生育大概也不过如此。

　　孩子已成为她骨血中坠落的肉，断掉的肋骨，即使气的浑身发抖，她扬起巴掌，最后却变为一个连筋般深刻入体的拥抱。

　　吓死我了。顾知微在心里说。

　　小的呜呜哼哼哭起来。

　　大的在门口垂下手，预备递上的鸡毛掸子捏紧在手心，印出红痕。

　　萧闻栀站在电梯里，没来得及迈步。

　　她遥远地看，看见顾知微怀里蹭动的脑袋，和她眼角汨出的眼泪。

　　“顾知微，我要回沪城啦，再见！”

　　顾知微错愕回首，她尚来不及回应，电梯倏然关闭。

　　萧闻栀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夜色里。

　　像一阵风，来过。

　　又引发漫长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