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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海风,真冷啊。

      芙兰骑着马,眺望波涛汹涌的海面,阴暗的天空飘荡着乌云,太阳几乎不见任何一点踪迹;她眼中的大海,如同一块被拍碎的灰色岩石,碎块在风的推动下不断歪倒起伏,比田地里的麦苗更加无依无靠——可在海上,它们也是让船只变得危险的来源。
      “真难想象,海上的妖魔和巨人就是踏着这样的海面进犯……”芙兰喃喃自语。
      侍女丽佳适时上前:“殿下,海风太大了,我们还是早日回到城内,要是您受寒生病可就不好了。”
      “好。”芙兰对海面不舍地投去一眼,和侍从一起回到了海岸线上的边防城市。

      作为空降司令,芙兰对自己可能遭到的冷遇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出人意料,公主殿下的队伍来到这座名为诺奇塔的边防城市时,城中的贵族和官员为她的到来准备了不错的招待,不论是态度还是礼数,全部都挑不出毛病。
      诺奇城是典型的石砖搭建的海边城市,她和周边的坞堡、城镇还有零星的村落一起构建爱尔兰北部面对海上敌人的重要防线,诺奇称占据主要交通要道,可谓北部第一军事要地。
      而这座城市及周边领地,尽数归戴瑞王子的妻族——诺奇家族统管,他们得到了康马克的认可和册封,作为贵族一直传承下来。
      或许当初戴瑞王子和妻子的婚事就有这方面的考量,康马克为每个王子挑选的妻子都是有来历的,但毕竟国王的宠爱是有限的,当芙兰这个更加优秀的继承人出现后,过去对王子们的宠爱也就随之淡去,这就是政治在家族中的体现。
      排在迎接队伍中最前方的正是诺奇家族现任领主——卡萨·诺奇,这是一位其貌不扬的中年人,芙兰完全无法将其与戴瑞王子身边那个美丽又端庄的妻子对上号,卡萨和她的嫂子完全看不出来是兄妹关系!
      卡萨热切地迎接过来,亲自为芙兰牵马,芙兰被吓得赶忙下马,“太失礼了,诺奇!”芙兰道,“我有什么资格让你做马夫一样的活!”
      卡萨却又握住芙兰的双手:“这有什么不行?我们远在北地,都知道贤明的公主不但推广了新的良种,还亲自规划搭建了来往商队的市场,塔拉在您的治理下日渐繁荣,德鲁伊都纷纷歌颂您的智慧,如今,和至高王一样的殿下来到了这里,想必也能为我带来胜利啊。”
      要搞捧杀?芙兰提高警惕,当着众人的面开始表演:“这么说真让我惭愧,我从没有带过一天的兵,对军队毫无了解,父王派我来接替哥哥的担子,才是害苦了我。我如何能比得上戴瑞殿下的英勇呢?”
      卡萨和芙兰对视一眼,互相从对方眼中打探出自己想要的信息,他们面容不改,不约而同继续了这场体面的政治表演,卡萨热情邀请芙兰莅临军营检阅士兵,芙兰则称自己身体不适不能担当重任;三请三让,双方来到了诺奇塔城市内中央的领主城堡,将芙兰请到主座同卡萨一块坐下。旋即宴会开始,侍者端上来橄榄油烹饪的肉食、海鲜和进口的葡萄酒——这里常年和海盗打交道,有时也会有来自欧洲和地中海的商队路过,有这些爱尔兰本土没有的产品并不奇怪。
      酒过三巡,卡萨同芙兰交谈了几句,双方都确认彼此没有心思继续玩试探机锋的把戏,芙兰端起酒杯同卡萨道:“父王派我过来,就是为了能够解决今年海上敌人的来犯,今时不同往日,我从塔拉带来了许多能致胜的法宝,不知道你们今年是如何打算的?”
      卡萨眯起眼睛:“哦?莫非您终于从玛纳南那里求来数不尽的恩典,让海洋可以掀起惊涛骇浪,让这些巨人和妖魔不敢上岸?”
      说话间,卡萨拍拍手,原本还在上菜的侍从立刻如军队士兵一样令行禁止,悄无声息退到火把照不见的阴影中;席间大小将领、贵族也不约而同停止了吃喝,用打量、戏谑或探究的眼神看向坐在主座同卡萨推杯换盏的年轻王储。
      芙兰带来的一些侍从感到了不适,年长的赫卡和塔里忒立刻喝止他们,自己却将手搭在了剑柄上。
      气氛一时之间紧张起来,芙兰却恍如未察觉般笑意晏晏:“求神明的保佑,耗费的祭品恐怕比敌人抢走的还要多,能保一时保不了一世;老诺奇,就算我的确通过了仙境试炼,得到了恩赐,也不要想象我在诸神面前多么有面子呀。”
      卡萨:“那殿下究竟有什么能耐,能做的和戴瑞王子一样好呢?我这位妹夫或许蠢了点,强势了些,但上战场杀敌是没话说的。”
      芙兰轻动指尖,宴会的大厅骤然便刮起了狂风,让宾客们的帽子头饰都被刮走,“我或许拿不起比我还高的重剑、枪盾,但我的魔法也可以杀死敌人,还能援护我的同伴。”
      “然而我从不觉得个人的武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芙兰说,“正如战争从不由一个人发起或结束。”
      卡萨展露出兴趣:“那殿下有何高见?”
      芙兰自信道:“我查阅过你们之前二十年的所有北部战报,这些敌人来犯的时间和趋势,全看当年他们的收益如何,他们也不单单是只有本能的畜生,妖魔和巨人都有一定智慧;当那年海产丰盛、过往商人繁多时,他们靠海吃海,用小岛出产的物品和陆地上的农夫做交换,就能满足生活所需。”
      “然而,来往塔拉的商人数量多少,取决于当年塔拉是否丰收或税收是否调高;当海洋不能满足巨人和妖魔的需求时,他们就要组织军队向陆地索取。”
      说到此处,芙兰严肃神色:“今年爱尔兰迎来了大丰收,来自对面大陆和地中海的商人往来不绝,但我观察过今年海洋洋流和气候的走向,一条原本会流经这里的暖流比之前更加远离大陆,换言之,今年冬天会比往年更冷,鱼群也会减少,他们会比往年更早察觉海产的缺少,进犯的日期也会提前。”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然而芙兰继续道:“你们过去的一惯做法,都是等村庄上报被袭击的消息后才被动地出击,并且将击退敌人当做胜利,敌人回到海洋中,你们就姑且觉得今年的任务算完成了。”
      “可是这样的事情年年都有!究竟是为什么呢?你们思考过吗!”
      年轻王储的话如巨钟齐鸣,响彻在众人耳旁,不少贵族和军官已经窃窃私语。卡萨却问:“归根结底,便是爱尔兰比海上富饶,我们出产粮食、布匹和各种手工艺品,这些都是海中的妖魔和海岛上的巨人们无法制作的,所以他们才会年年进犯我们的边境线。殿下,你能解决这样的现状吗?”
      芙兰:“当然能,这就是我所说的,我带来了能够制胜的法宝,今时不同往日了!”
      她狡黠地笑了笑:“我有着能让他们在海上也自力更生变得富裕的法宝,能让巨人也像温顺的农民一样劳作。可要说服原本劫掠成性的族群安心劳作,怎么会轻松呢?所以我这次来,也带来了能够让他们安分听话的法宝。”
      “就是不知,我能否在这里为诸位展示呢?”

      芙兰这几年不光忙着学习、选育良种、给编制内德鲁伊上统一文化课、修订商业法律,也经常往返工匠作坊还有铸铁熔炉中,做一点危险的“小手工”。
      火药当然是搞不出来的,但芙兰作为现代人依稀记得,决定铁变成钢的关键要素在于足够高的温度和适度的含碳量,而在如何给炉子更高的温度方面,芙兰凭借记忆画出了皮质鼓风机的造型,经验丰富的工匠们立刻以此为灵感,在给炉子供氧方面有了种种奇思妙想。
      虽然这几年,芙兰不得不在财政拨款上耗费巨资给王家铸铁工坊更多的矿材、更多的燃料、更多的矿工和熟练工人……但是!当结果出来的那一刻,一切花费都是值得的!芙兰获得了一批熟练的采矿、加工和铸铁工人,一条成熟的炼钢生产线,还有因为有好钢做武器,对自己忠诚的首都禁卫军!这批优秀的冶金产品还能够出口到欧洲大陆,到地中海,为爱尔兰换取源源不断的外汇!

      在宴会大厅上,芙兰拍拍手,她带来的工匠便呈上来一批闪着寒光的刀剑枪戟,卡萨上前试刀,立刻被这神兵摄去了目光,“好刀,太好了!”卡萨抽出自己的佩刀,是典型的青铜武器,他将两刀相击,青铜佩刀应声断裂!
      芙兰轻笑:“像这样的武器,我还有很多,塔拉也能继续生产很多。”

      铁的出现是划时代的,除去比青铜器具更优越的性能外,对于生产力的解放,铁更重要的意义在于,让原本无法使用青铜工具的人能使用铁具。
      这次,芙兰除去带来了很多铁制武器外,还有许多铁制农具——从铁鱼叉,铁锄头、铁钉耙到铁鱼钩甚至包裹了铁的各种生活产品,太多的铁简直要堆满这座大厅,卡萨当即表演了什么叫做变色龙,一改之前的塑料热情,真正对公主关怀备至殷切祝福殿下早登大宝一统天下——什么?还有人敢对公主不敬?
      对着这把弩机再说一遍?
      顿时宴会气氛又被炒热起来,众人心中有再多怀疑不满,面对着公主豪横的手笔,也不得不端起酒杯迎接这位殿下的到来。
      来不及悼念自己妹夫失去的王储之位,下一秒来到权力战场上的是我们伟大至尊无比智慧的芙兰殿下!
      能拿出这么多武器,能治理出这样富裕的塔拉,太伟大了!殿下!
      欢迎晚宴在宾主尽欢的氛围中结束,临走前,卡萨还一直拉着芙兰的手,含情脉脉地表示,殿下不嫌弃,他还有好几个年轻没有婚配的侄子和弟弟……
      芙兰顿觉一阵恶寒,忙不迭拒绝了卡萨的暗示,连滚带爬跑到自己在诺奇塔的住处洗漱休息了。

      迪卢木多回到塔拉时,才被留守的同僚告知,殿下不久前已经离开王都,奉陛下命令前去北方边境,作为接替戴瑞王子的前线指挥官负责今年对海上敌人来犯的防御。
      登时一记重锤便砸在迪卢木多心间,将他之前在巡游和狩猎时那些辗转反侧的小心思、夜不能寐的幻想和青涩尴尬又微妙的思绪一并锤打作急切的担忧,他抓着同僚问:“北部有战事?为什么消息没有传到骑士团来?殿下没给我留什么命令吗?”
      同僚也知道迪卢木多备受公主爱重,见此也耐心解答:“公主此去带走了大量工匠和足够的侍卫,战事主要还是由当地的驻军负责;消息我不太清楚,但往年通常都会知会菲奥娜一声,今年陛下应当也和你们团长说过了吧?毕竟你们大多是骑兵,援驰哪里得看实际战局决定。”
      不错,菲奥娜骑士团之所以能成为爱尔兰境内最强劲的军师团体,其中正有骑兵的作用,这支队伍里的每个骑士都是会骑马、能拉开强弓也能下地作战的精锐战士;爱尔兰王国每年给菲奥娜如此多的供奉金额,其中花在马匹和骑兵身上的数不胜数!
      可是,可是!
      根据时间推算,公主接到命令离开的时候,迪卢木多还在跟随芬恩的巡视路线,在爱尔兰四处绕圈子……若真是芬恩接到了这个消息,他为何不更改巡视路线,带领骑士团前往北部边境线加入战斗?
      一个冰冷的猜想浮上迪卢木多的脑海,他赶紧甩掉,问:“殿下对我有吩咐吗?”
      “没有。”同僚看着迪卢木多脸上焦急的神色,补充:“不过,你要是这会儿追赶上去,殿下应该也不会怪罪你。”
      “说得对,我身为她的骑士,怎么能让主君一个人去战场面对敌人!”像是说服自己一样,迪卢木多告别同僚,来不及同塔拉的朋友们分享同芬恩巡游狩猎的经历,那颗黑痣也仿佛因主人的心情低落而失去了几分魅力;年轻的黑发骑士收拾包袱,去信给安格斯说明情况后,就马不停蹄循着公主队伍留下的车痕,快马追赶上去了!

      “初次出击选在这处三角区比较好,是的,你们毕竟在这里作战数十年,比我了解地多,具体作战细节不用过问我,不过大体战略上,我希望交战地点要远离居民区……”
      营帐内,温暖的动物油脂灯盏散发着一股特有的腥臊味,卡萨和芙兰,还有各方军队的代表正汇聚一堂,对着木桌上的样品皮质地图推演战场局势。
      芙兰位于正中间,她身披厚实保暖的皮毛大氅,那件皮毛还是去年迪卢木多在秋狩为她打下的一头巨熊上剥来的;她右手边的卡萨单手叉腰站立,手指按着腰侧的马鞭和皮带,随时都能抽身上马,率领军队进攻;芙兰左手边,却是一个留着小胡子头发稀疏的鹰钩鼻中年男人,他双臂环胸,将身体重心放在一条腿上,靠着营帐的立柱似乎漫不经心,只有一双猫头鹰一样锐利的眼睛盯着地图上公主所指的位置。
      另有一身穿铁甲姿态端庄的中年黑发骑士,站立在公主侧前方,恭谨听着公主与卡萨交谈,神色却有些心不在焉,只是保持着对公主的尊重;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站在营帐门口,公主正对面的壮实女人,她满面风霜,耳朵缺了一只,发辫有一股长期未清洗而产生的油污味,女人衣着朴素,仅有一件兔毛外衫保暖,可她老练的眼神、伤痕累累的双手还有佝偻的腰背,无不彰显其身份在众人之中最低微。也是她,听公主和卡萨交谈最仔细,不时出声,纠正两个尊贵大人物对于实地地形的错误设想。
      昏暗的灯光打在众人脸上,勾勒出诺奇塔城外、海岸礁石背后战场上,营帐中军队各方代表共处一室的生动景象。迪卢木多急匆匆循着消息,几乎要把马儿跑死,才终于在公主离开塔拉后,用四天追赶上来!
      他甫一拨开营帐的皮质帘子,看见的就是这样严肃紧张的场面;迪卢木多的目光第一时间飞去了芙兰身上,见她面容干净没有伤痕,迪卢木多才算松了口气,他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居然闯入了边境线军官们商议要事的场所!
      众人都将注意力投注向迪卢木多,年轻的骑士看着大家,一时之间居然说不出任何话来。
      “我……殿下,抱歉打扰你们……”
      “迪卢木多?”芙兰立刻为他解围,骑士脸上担忧的表情混合着闯入重要场所的尴尬,一见到就知道他为何如此行事。芙兰为众人介绍:“美名远播的迪卢木多·奥迪那,我的骑士之一,他担忧我的安全,想必是一路从塔拉追过来。”
      “奥迪那的子孙?”卡萨挪了挪脚,鼻子里发出一声哼来,“略有耳闻,是殿下特意点他来的吗?如果是菲奥娜的一员,那姑且可以在战场上作为猛将冲锋。”
      芙兰给了迪卢木多一个眼神,后者立刻收到,规矩行了礼后,站到芙兰身后。
      “我本来不打算让他过来,毕竟珍贵的战士牺牲更让人心痛;不过后来一想,海神玛纳南赠予他神兵,或许对于我们的临海作战有奇效。”
      芙兰三言两语,将迪卢木多来到这里的出格举动合理化,这场会议开了几十分钟,本地贵族、民工代表、雇佣兵头头、王国驻军还有空降上司公主殿下定下了今年防范海上妖魔和巨人的大体策略,并制定好之后铁制武器的分配、准备可能的和平谈判等一系列事宜;雇佣兵头子还专门就佣金和众人讨价还价,自是一番唇枪舌剑不提。
      终于回到公主一行人居住的房间,迪卢木多被芙兰拉入房间,木门一关,芙兰才能问话:“你怎么过来了?我记得你不是在和芬恩他们巡视狩猎吗?这么快结束了?”
      迪卢木多却道:“我才奇怪,为何殿下这么快就来到边境,一下子就统帅军队要作战了呢。”
      “殿下,”他劝,“陛下是要你来平定战事不假,但是您的确没有相关的作战经验!”
      芙兰解下大氅往桌子旁边走,迪卢木多追上来:“殿下,你最好待在后方,绝不可以亲自去前线……我跟随菲奥娜骑士团也经历过战役,在真正的战场上,我们的感官并不如想象那样敏锐,人总是有盲区、有无法察觉的时候,但敌人的攻击是来自四面八方的!”
      “一旦你受伤,留下病根,就不再能担任王储!”
      迪卢木多恳切的声音在她耳后道:“……我作为骑士,可以代替您取得功勋,这并无不妥,骑士的功勋往往也算在他主君的头上……”

      迪卢木多的担心不无道理,根据凯尔特的习俗,部落首领和国家君主都必须根据传统的自然崇拜规则,躯体不允许有残缺、不可不健壮年轻。尤其是作为土地象征:主权女神的名义上的丈夫,爱尔兰的国王更是严格遵守这条规则,在原本的神话中,康马克退位,正是因为在战争中失去了一只眼睛,不能胜任国王。
      倘若芙兰在战争中受伤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或因伤病有了缺陷,自然也和王储之位无缘。何况她此前的确没有领兵作战的经验。
      “迪卢木多,你先冷静下来。”芙兰让他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你很担心我,谢谢你。”
      她安抚道:“但是我作为王储,这是证明我能力、将其他不服的人压下去的最后一步,我必须向父王,向所有子民证明,他们的王储不但有创造财富和管理的能力,还有守卫财富的能力;君主的威严一体两面,对子民的慈和是一面,对敌人的暴力也是一面,正是这两面构成了国王还有中央王庭的权力!”
      迪卢木多看着芙兰坚定的双眼,不自主被其吸引着注视,但还是忧心:“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顶多就带过首都禁卫军缉拿罪犯、清缴周边的匪徒;战场上可不是这样。”
      “我知道,所以昨晚我已经和各方代表商量好了,我和侍从们负责供给武器、药物还有后勤,我只会在需要施展魔法的时候出手,赫卡他们被编入了卡萨的队伍,听从他的调遣;具体的作战计划和战术执行,全部都交给他们。”
      笑话,芙兰真的不懂,还是别外行指导内行了。
      听到此处,迪卢木多才算勉强放下心来,“这样的话,也请你作为王储将我派遣出战,我会为你取得荣耀的。”
      芙兰作思索状:“……你自己倒是不太在意你在战场上的安危嘛。”
      她看向迪卢木多右眼下方的那颗黑痣:“说起来,你已经得到你的奇遇了?如何,回到塔拉的路上,是不是一直都有少女对你投怀送抱啊?”
      迪卢木多登时臊了起来,明明刚才还在说这么严肃的事情,为什么下一刻,芙兰就要拿他的黑痣开玩笑呢?他面上不显,耳根却诚实地红了个遍,不过在昏暗的室内光源下不被人看出来。迪卢木多小心去瞥芙兰的表情,她好像真的只是在调侃,并没有试探迪卢木多有没有情缘的意思。
      ……真的吗?迪卢木多不由猜疑起来,自从自己做了那些混乱绮丽的美梦后,他能够明确意识到,这或许就是养父所说的“少年人的躁动”;迪卢木多觉得口舌发干,身上也热了起来。
      他说:“那倒没有,我和骑士团的弟兄们走在一块,路上也没有见到女士。”
      咦?原来黑痣不是给了就立刻起作用的?芙兰好奇起来。
      迪卢木多扭过头:“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嘛,”芙兰大方道,“主要还是想试探一下这颗黑痣的作用,至少我没感觉我被魅惑了。这一点你可放心,咱们绝对不会重演神话中的惨剧的。”
      “哦。”迪卢木多冷淡应了声,他打量芙兰,发现芙兰也在打量自己。更是局促地手都不知怎么放。王储的眼睛清明警醒,完全没有被黑痣魅惑的模样。
      迪卢木多也不知失望还是高兴,但他的确对自己奇遇得到的这颗小玩意抱有一点期望,也不求殿下看到能多喜欢他……至少,至少能让殿下多往他脸上看几眼也好呢?
      但是,如果芙兰真的因为这颗黑痣就对他爱死爱活,迪卢木多也不想要这样的情愫,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这么多,当初青春化身把黑痣赐予他时,迪卢木多僵直着身体接受了,他难道敢拍着胸脯说,他没有窃喜的意思吗?是的,他的确有这样的小心思,万一呢,万一殿下会因为这颗黑痣对他另眼相看呢……
      芙兰问:“一路上不遇见女士是不可能的,你们留宿的地方,家里总有一位女主人或者侍女吧,她们对你有什么反应?”
      迪卢木多把注意力从芙兰露出的光洁额头还有优美的下颌线条上挪开,回想:“……没什么,那几位女士都是有些年长的妇女,膝下都有几个孩子了。”
      芙兰又问:“你回到塔拉,街上一定有打闹的孩童,那些小女孩看见你,有对你投送秋波吗?”
      迪卢木多更觉不可思议:“她们连吃饭的勺子都拿不稳,哪里懂什么是爱情?”
      芙兰这两个问题,已经间接框定了爱情黑痣的生效范围,迪卢木多同芙兰一起回想得到黑痣后,他从骑士团的驻扎地一路来到塔拉,再从塔拉一路奔袭至诺奇塔城,迪卢木多这才发现,一路上确实也有妇女对他的脸蛋面目含春、作出种种暗示的举动,但并不是每个性别为女的人类会对迪卢木多有好感。
      芙兰在羊皮纸上写写画画,圈定了爱情黑痣的起效条件。
      一,对迪卢木多产生恋慕之情的妇女,应当是世俗认可,能够和男子发生婚姻和爱情的年龄,过于年幼或过于年长的女子,不会被黑痣所魅惑。
      二,对迪卢木多产生恋慕的妇女,应当心中并无愿意投注爱情和忠贞的对象,对于已有情郎的少女、对丈夫忠贞不渝的已婚女士,她们不会被黑痣所魅惑。
      三,本身并没有同男子欢好的意愿,不愿意谈情说爱或自身魔法造诣很高的女士,不会被黑痣所魅惑。
      四,即便自己已婚或已有伴侣,但发自内心觉得自己还可以与其他男子欢好的,性格放纵的女士,会被黑痣所魅惑。
      芙兰摸索下巴:“那我应该属于第三点,我现在既没有和人谈情说爱的念头,魔法造诣也很高,是厉害的魔法师。”
      如此来看,这样的生效条件才比较合理,否则原著迪卢木多真的怀有这样的大杀器,那岂不是要弄得全爱尔兰上至八十老妇下至五岁女童都为他痴狂,那他简直没办法在爱尔兰立足。
      听着芙兰逻辑清楚地总结完,迪卢木多也不知该赞同还是反对,他一直嗯啊哦,就这样对付着和芙兰讲完了话。
      芙兰好像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留他在房间里交代了一下明天的安排,就送迪卢木多出去了。

      芙兰其实很想给自己玩一些电影笑话,诸如对多年来一直在这里坚持作战的民兵说“殿下来了,诺奇塔就太平了”,或者前去安抚在这里多年晋升无望看不到升调中央的王国驻军,说几句鼓励人心的话。再怎么,也得想办法看看雇佣兵是否有什么狼子野心。但一切设想都止步于前线传来的战报。

      “敌人来袭!”
      芙兰在侍女的搀扶下登上高耸的城墙,眺目远望,那灰色的冰冷的海里,骤然出现了许多骑着海兽的巨人!
      他们身穿粗糙的皮毛,个个堪比三四个人高,手拿棍棒和岩石做的尖锐武器;多爪的鱿鱼和长有尖刺的大鱼驮着他们,速度极快地从海上而来!
      “是弗莫尔巨人族的军队,还有海盗和他们同流合污。”卡萨神情严肃,从侍从手中取过一把强弓,“只有他们还好说,就怕这次进犯是准备齐全的大进攻,要是联合了海里的那些美人鱼、海妖和海巫那可就麻烦了。”
      海底妖魔是一个统称,将所有生活栖息在海水中对人类怀有恶意的生物囊括起来,包括但不限于有智慧的邪恶巫师、有一定智慧的美人鱼、海妖;本质为妖精和人类灵魂混合物的各种奇形怪状的海底妖精等等。
      其中,生活在海底的巫师简称海巫(不排除其中存在人类和妖精、海兽媾和生下的后代),美人鱼能够用歌声蛊惑人类跳进海里,妖精贯彻捉弄人的习性,常常给军队带来麻烦;纯粹的海妖,则是由溺死在海中的人类亡魂构成的存在,他们对所有活着的人类怀有恶意,只想让生者重复他们的悲剧。
      芙兰看着卡萨弯弓射箭,他年岁已经不轻,却仍有有力的臂膀,这一箭准确命中巨人军队中一个狂放挥舞木棍的灰白巨人,对方痛苦捂着眼睛从坐骑上跌下。
      但这没有阻碍整支军队的前行,在城下,雇佣兵、民兵各自站在防御工事后,弓兵拿着新到的钢铁箭头朝敌人射出一波箭雨——芙兰不由转过身去,擦擦眼睛。
      这都是她的钱啊!

      古典时代的战争,往往没有太多可以讲述的,无非是血肉横飞,你死我活;无非是力与力的较量、钢铁与钢铁的碰撞;攻城与守城,步兵与骑兵……在不考虑埋伏和计谋的前提下,那数量差不多的两支军队,谁能够对自己的士兵有更好的掌握,谁的组织性和纪律性更好,谁就能获得胜利。
      将现场指挥权尽数交给卡萨为首的本地贵族后,芙兰看着迪卢木多跟随少数的骑兵队伍一起,作为战场上的钢铁移动壁垒,穿插在不同的区域间解决棘手的劲敌。
      “我也要发挥自己最大的作用啊……”芙兰为自己鼓劲,她单手攀上一处能够俯瞰整个战场的偏僻墙垛,她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等待一个时机。
      一个弗莫尔巨人的大多数愿意从海水中走上陆地,走下坐骑的时机。

      一步,两步!
      迪卢木多有力的大手攥紧缰绳,马匹发出嘶鸣,他生生让原本冲刺的马儿调转方向!
      就差那么一两步,那个突然冲出来的海中剑鱼就会刺穿马匹的肚腹,让迪卢木多从坐骑上跌下来!
      海鱼上了岸就不太灵活,上面一个配青铜锈刀的巨人立刻便挥舞着武器劈砍!迪卢木多将身一矮,躲过一劫;他反手抽出红黄蔷薇,双脚离开马镫,凭借自己灵活的双脚,从马背上跳到了巨人的胳膊上,迪卢木多举枪一刺,总算在巨人身上站稳,他不等巨人拿刀的另一只手砍过来,直接腾转挪移,黄蔷薇生生捅穿了巨人的咽喉。
      三两下放倒了敌人,迪卢木多从尸体上下来,再度骑上马儿,同不远处的战友汇合。
      即便是有丰富作战经验的迪卢木多,在这样的混战中也要小心;刀剑不长眼,即便他是爱神的养子也不会对他宽容。在横穿战场的道路上,迪卢木多看见一群装备和衣服都很朴素,甚至可以说简陋的几只小队伍,他们七八人为一队,相互驰援,互相配合;让盾兵举盾在前,枪兵和刀斧手在后,弓手最后,配合着用绳索、弩箭还有劈砍一个个解决掉那些弗莫尔族的巨人。
      带头的,正是迪卢木多不久前在营帐中见过的缺了耳朵的中年壮实女人,他猜测这或许就是这里的民兵领头人,迪卢木多注意着不让马匹给他们造成麻烦,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墙垛上的王储终于有了动作。
      芙兰看着海岸上混战成一群的士兵们,象征性地举起右手,做了一个托举的手势。
      下一刻,原本被海水浸润过的沙地、旁边长势不良的枯草一时间焕发了前所未有的生机!土地以丰润而坚实的质地腾空而起,禁锢住了周围上岸的海盗和巨人;枯草复绿,膨胀数十倍,竟化作灵活有生机的绳索,向外延伸如蛇,牢牢抓住敌人的脚踝,吊在半空中将人甩地如同风车一般!
      此时巨人和海盗都被守军伪装的颓势迷惑了,他们放弃了在海洋中的优势,将双脚踩上土地!芙兰耐心等待到这一刻骤然发难,果然抓获了最多的俘虏!
      战场上一时攻守之势倒转,卡萨立刻振臂高呼:“天佑我王!战士们!殿下已经施展法术为你们清扫障碍,此时不乘胜追击,还等什么呢!”
      “杀啊!”
      “莫瑞甘在上!”
      守城方反攻!诺奇塔城门大开,全副武装的王国驻军和本地贵族精兵骑着马匹,穿戴芙兰带过来为数不多的板甲,宛若钢铁堡垒来到了战场上,幸存没被抓住的海盗和巨人见此,顿时惊慌失措,不甘地抛下抢到的些许战利品和辎重,连滚带爬地跃入海水中,期待自己的水性让他们脱离险境。
      墙垛上的芙兰再度感受大气中的魔力和自身体内的力量,右手做出一个扇风的手势。
      风之力响应她的号召,刹那间,海上狂风咆哮,强大的风力裹挟表层的海水,让跳进海里的巨人和海盗被浪潮推着到岸边来,他们拼命划水,却抵不过风的力量,最后被等候在岸边的守城方抓获!
      卡萨看着接近尾声的战斗,不由哈哈大笑:“这简直就是大获全胜!”
      他将目光看向墙垛旁的芙兰:“殿下,没有您的帮助,我们怎能取得这样的胜利呢?稍后的庆功宴,您务必要纵饮美酒啊!”
      芙兰却看着俘虏们被牵着绳子如羊羔般温顺地聚拢在战场上,她的目光眺望向染着血色的海水:“不,卡萨,这场战争还未结束。”

      但庆功宴肯定是要开的,这次战役的胜利,算是给今年抵御海上进犯开了个好头,尤其是本地民兵和贵族,他们原以为芙兰是空降上司,不乱指挥指使战役失败已经是最好的了,没想到芙兰不但没有动原先的军队部署,还提供了大量优质的军需物资,更愿意用魔法帮助军队,这次俘虏敌人的数量前所未有——在芙兰的农业推广下,他们都将是一批优质的、能给边境居民带来收入的奴隶!
      芙兰谦虚地在宴会上简短致辞,便挥手宣布宴会开始,这座不久前才举行过王储欢迎宴会的大厅如今再度被欢歌笑语填满。
      卡萨带头,端起酒杯为王储敬酒,芙兰顿时头大,她左右环顾——怎会如此,居然一个帮她挡酒的都没有!
      卡萨微笑:“殿下?请满饮我们这儿特有的美酒吧!地中海商人带来的美妙葡萄酒,据说是对面大陆皇帝才有的佳酿!”
      芙兰也道:“真是多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我尚且年幼,不胜酒力,耽误了第二天的作战可怎么是好?”
      “哈哈,”众宾客都笑起来,却不含恶意,“殿下,实在是太谨慎了!”
      “您今天在战场上大显神威,那些侥幸逃回去的杂兵一定在海上宣扬您的威名,怎么胆敢第二天就再度进攻?”
      “是啊是啊,现在我们有这么多俘虏,巨人们一定正在盘算如何交换他们,届时一定要好好敲他们一笔!”
      众人热闹地起哄,芙兰忙去看自己的好下属——赫卡,已经沦陷在本地贵族和王国驻军军官的劝酒中,不过看他们一边喝一边聊天,恐怕话题是“请兄弟美言几句让殿下带我回首都”。再去看塔里忒、卡狄斯还有丽佳,这几个人年纪都比芙兰这个未成年人大,但他们都在座下的席间同其他人畅饮。
      芙兰无措地把指望放到迪卢木多身上——啊,找到了!
      只见英俊年轻的黑发骑士正处在席间,被许多年轻的将领围绕着,芙兰看见他游刃有余地端着酒杯,一杯杯酒水全部进了他的喉咙,滚动的喉结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明显,芙兰看着他利索将酒水全部喝完,仿佛不尽兴一样,拿着空酒杯继续倒。
      ……这家伙,很喜欢这样的氛围嘛。芙兰泛起嘀咕,没记错的话,迪卢木多也快满18岁了吧,这时候喝酒是不是不太合适?她下意识担忧起来,但是本来是打算叫对方给自己解围的,现在看这小伙子也是自身难保。心思几转,芙兰最后看了一眼迪卢木多流淌着汗的精壮胸膛,酒液流淌在上面,滑入亚麻内衫,失去了痕迹。
      她将目光转回卡萨的酒杯,终于擎起自己带过来的陶制水杯,同卡萨的青铜酒器碰撞在一起:
      “你说得对,此刻正应当让佳酿庆贺胜利的喜悦!”

      在芙兰将目光挪开的下一刻,迪卢木多心有所感一样,抬头去看和卡萨坐在上首的公主。
      芙兰平日里并不是个善于喝酒的人,这一点迪卢木多一直都很清楚,早在他们第一次在菲奥娜骑士团的觐见晚宴上,他就知道,公主不太热衷模仿大人去饮酒,更喜欢果汁和清水。
      然而这会儿,迪卢木多看见芙兰皱着眉头,将那一大杯葡萄酒一饮而尽,那种不适的表情只维持了一刻,他看得见,为了让自己能喝下去,芙兰的脖颈尽数展露在卡萨面前,将自己最脆弱的要命处露出来,酒水进入了她的喉咙……殿下喝下去了,全部。
      迪卢木多下意识吞了口唾沫。
      放下酒杯,芙兰对卡萨展示自己喝空的酒杯,他们相谈甚欢,旁边的斟酒侍女立刻为王储满上,这一次芙兰小口啜饮,葡萄酒深紫色的汁液挂在她的唇角,她在和卡萨说什么要事,深红的舌尖从洁白的齿列里一动一动,她说的很快,迪卢木多开始乱想,芙兰一向是个雄辩很能说话的人,当初他就是被芙兰一番话打动,决定成为她的侍从和骑士。她现在在说什么?又要用当初吸引自己的那套语言,让卡萨也变成他的属下吗?
      葡萄酒其实味道带苦味,配着炙烤的肥美肉食或滋味充足的汤食才好喝,但迪卢木多观察者芙兰,她和卡萨面前那张小桌上的食物没怎么动,殿下几乎将手中的葡萄酒当做说话时润喉的水;她再度皱眉,喝下去了,但卡萨说了什么让她高兴的事情,殿下露出了一个真情实感的微笑。
      究竟在说什么?迪卢木多敷衍着喝掉了不知是谁碰杯的酒,就快速挤开席间胡吃海喝的战士,凑到距离芙兰和卡萨最近的一张长桌前。
      “……是,之后就打算交换人质,我会教会他们怎么自食其力……农具可以下发……”
      “殿下……您的仁慈……让我们摒弃过往的尴尬,重新缔结……王室与诺奇家族的联系……”
      迪卢木多心里一顿,就听见芙兰的声音无比清晰:“卡萨,这是什么意思?”
      卡萨仍然是笑眯眯的样子:“殿下,过去我们的家族没有辨识明君的眼光,可惜我的妹妹,仍然是壮年,这辈子只能和您那不中用的哥哥一起过日子,他们还偏偏生下了一个儿子,这让我妹妹再嫁都困难了。可是您不一样,诺奇家族和王室的联系不会就此中断,戴瑞和我妹妹的婚事,只是一个小小的差错。”
      芙兰的手指摩挲了一下酒具,“哦?”
      见芙兰仍是询问的表情,卡萨以为有戏,便热切道:“殿下,我之前和您说过的,我有三个没婚配的侄子,他们都是年轻健壮的战士,只要您肯见他们一眼,他们愿意亲吻您的手背和身躯,为了您的笑容,即便叫他们去猎取巨熊、挑战恶龙也可以。”
      “甚至我们不奢求您选择谁来当您的丈夫,只要一晚上,只要一个夜晚……未来女王的孩子中,有一个身上留存我们诺奇家族的血脉……”
      这近乎明示,芙兰并不鄙视卡萨,因为这就是古老年代时人习惯的联姻方式,芙兰通过战斗,已经为诺奇家族展示了自己的力量,他们会想着再次联姻乃至讨好,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这不意味着芙兰可以放弃自己的操守,她正待开口拒绝,却听下首处传来一个年轻冷硬的声音:
      “殿下!”
      芙兰和卡萨看过去,迪卢木多踩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上前来,最终站在了芙兰面前。
      ……他什么时候这么高了?芙兰抬起头去看他。
      年轻骑士的身影在芙兰身上投下了足以将她笼罩的阴影,某一个瞬间,芙兰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压抑着的冲动。
      这种微妙的气势维持了一秒不到,迪卢木多立刻在芙兰和卡萨面前谦卑地半跪下来,他凑近芙兰的座位,一手握住芙兰的酒杯,连带她的手一起。另一手已经自觉扶住了芙兰的后背,手指触碰到王储扎起垂在背后的长发。
      “打扰殿下和诺奇阁下的对谈实在是失礼,”迪卢木多看着卡萨道,“可我身为骑士,必须将主君的状况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殿下自幼口味喜鲜甜清爽,不爱饮酒,况且,殿下也反复教导我们,饮酒会让战士神志不清,影响决策。”
      这段话插入地很生硬,甚至让卡萨都有点拿不准该怎么接话,迪卢木多的身份可不是个普通侍从,他毕竟还是爱神的样子,美名远扬的勇士,才能在卡萨面前有这样的态度。
      迪卢木多拿过酒杯,“诺奇阁下愿意用佳酿招待,实在是我们的荣幸,但我刚才在席间就注意到殿下的不适,为了不辜负您的美意,剩下的就由我代劳,怎样?”
      他这样说,眼光却看向了芙兰。
      芙兰,芙兰快速作出决定:配合迪卢木多!
      她旋即撑起脑袋:“哎,如您所见,我的确年岁尚轻,还不太适应酒水,再喝下去,连讲话都办不到了。”
      “迪卢木多是我麾下最勇敢忠诚的骑士,他是足以代表我的。”
      卡萨反应迅速,褶子脸上笑开了花:“既然殿下都这样说了,那当然没问题,奥迪那的子孙,请向我们展示你的豪爽吧!”
      迪卢木多拿起芙兰用过的酒具,将那杯没喝多少的葡萄酒一饮而下,随后将空杯子放在桌上。
      “再次为打扰你们的谈话道歉,不过殿下,请容我提醒,您实在不适合再喝了,今晚我会寸步不离照看您,有任何需要,请呼唤我。”
      他行了个没有差错的骑士礼,如黑豹般没声音地退入侍从后面,退入宴会烛火找不到的阴影中,只露出了背后“盛大的愤怒”剑柄在光照下。

      这么一来,芙兰也没了什么和卡萨继续谈话的意思,该商量的大事都说的差不多,她扭头简要对卡萨说明:“诺奇阁下,嫂子和我哥哥的婚事并不会因为我的登基就成为你们家族的耻辱,只要诺奇依旧履行镇守北方的职责,王室将始终将你们作为重臣对待。”
      “另外,关于我丈夫的人选,还不到时候,一切都由至高王为我做决定,请不要再关注了。”
      “今晚实在耗费我许多精力,白天施展魔法也很累,诺奇阁下,我先失礼,回去休息了。”

      她声音大了点,喊道:“迪卢木多!”
      骑士从阴影中出现,微微弯下腰道:“殿下?”
      “我累了,送我回去吧。”
      “好。”
      卡萨目送黑发骑士将手臂横在王储背后,提防一切可能的袭击,同时又预备着随时以礼貌的姿态,扶稳可能喝醉的人。他们就这样离开了宴会大厅,走小道去往城堡二楼,公主一行人在的住处。

      路上很安静,宴会那嘈杂热闹的人声逐渐远去了。
      迪卢木多来过公主的房间,知道该怎么走,但在门口,芙兰忽然停下了。
      真的喝醉了?迪卢木多试探问:“殿下?”
      “嗯。”芙兰回应,声音里没有任何醉意,她问:“迪卢木多,你今天有点奇怪?”
      “有吗?”这里只有他们两个,迪卢木多说话的语气不复之前那样的一板一眼,他提心吊胆——芙兰看出来什么了?
      “哪里奇怪?”
      芙兰看他一眼:“你好像从获得黑痣之后,就表现得怪怪的,先是风风火火闯入我们谈论战事的营帐,之后又劝我不要上前线说是害怕我受伤;然后是今天,你好像生怕我遭遇不测……黑痣还有什么预言作用?让你看到我死于非命了?”
      迪卢木多……迪卢木多叹口气,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没被查明心思的庆幸,他说:“这倒没有,只是,骤然听闻你来到战场这边,下意识担心而已,何况我算过时间,你离开塔拉,至高王接到消息时,我还在和团长一块巡视各地,论理来说菲奥娜应该接到支援的消息,所有人都应该进入备战状态。”
      “我害怕骑士团原定的巡视地点不包括你所在的战线,就飞快离开塔拉,往你这儿来了。”
      芙兰松了口气:“吓死了,还以为你的黑痣又给你惹来了什么麻烦,你遭受追杀迫不及待找我寻求庇护。”
      迪卢木多觉得好笑:“比起什么情杀,难道不该是这边的战事更重要吗?”
      芙兰摊手:“那不一样,神话中都没记载这场战争,就说明结果很可能平庸至极,对于爱尔兰说没到动摇统治的地步;但你那张脸摆在爱尔兰,可是神话记录过的祸国殃民哪。”
      “毕竟,”芙兰轻松道,“现在我根本没可能和你发生什么,也不可能私奔,更不可能和芬恩联姻,起码可以杜绝掉芬恩对你的追杀;但如果命运不放过你,又要安排一个什么小姐公主……嗯,那就很难办。”
      根本没可能发生什么……吗。
      迪卢木多低下头,掩盖掉自己眼中的失落,故作轻松:“就目前来看,对我心怀爱慕的女士中,尚未出现什么身份高贵的淑女,这点倒是不用太担心。”
      芙兰捕捉关键词:“所以还是有女孩子对你?”
      迪卢木多简要说明:“只是看了我一眼就脸红,我不敢停留太久,都是快速走开的。”
      啧啧,看上去迪卢木多听完自己在神话中的结局后,真的对女人很害怕啊。芙兰拍拍对方的肩膀:“放心吧!至少我在你身边,仍然是一个安全的女人!”
      两人心思各异地在门口道别,迪卢木多看着芙兰关上门,离开的脚步稍微松快一些,没办法,单单是和她说一会儿话,心情就会好不少。

      然后迪卢木多就在一楼走廊拐角处看见三个健壮年轻的、作塔拉流行战士打扮的男子。
      对方认出迪卢木多,打了个招呼:“嘿!你是芙兰殿下座下的骑士吧?方便告诉我们这会儿殿下在哪吗?叔父跟我们说她已经离席了……”
      迪卢木多顿时就冷下脸,拿出了王储座下第一骑士的风范,以拷问的口气打断:“你们是卡萨·诺奇的侄子?”
      “呃,是……”
      迪卢木多站直身体,发现自己比他们三个都高,满意了一点,冷声道:“殿下贵为王储,私自窥探王储行踪是重罪!深夜时分,你们三人佩戴武器进入城堡重地,更是犯了王宫里的规矩,不知道这里是王储队伍下榻的地方吗?”
      “现在立刻离开这里!再让我看见你们,我将以欲图行刺王储的罪名将你们击杀。”
      那三个年轻小伙见迪卢木多气势十足,不像演的,本就因为深夜时分试图和公主搞点少儿不宜的勾引行为而心虚,这下更是贼心贼胆都没了,灰溜溜离开了这片区域。
      迪卢木多看着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总算安心,自己警惕地将芙兰住所附近都检查一遍,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的迪卢木多嘀嘀咕咕:“……什么嘛,看上去完全就是花架子,我一个能打好几个,一定都是二十多岁的,充什么年轻人……”
      ……可恶!这些贵族,怎么什么货色都敢往殿下面前放!
      他有些紧张地攥紧被褥,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好像这样就可以让他的想法不那么暗藏祸心。
      至少,至少也得和我差不多吧。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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