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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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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近日的话题中心,无疑围绕着风月楼那位“悠然”姑娘。
她一曲难求,不仅因那闻所未闻的奇妙曲调,更因她独树一帜的做派——既能与文人雅士谈笑风生,又能将纨绔子弟们撩得心痒难耐,却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那柄独一份的“云鹤知音”扇,更成了谢澄谢小侯爷近日最爱的炫耀之物,引得无数人好奇又嫉妒。
宋听雨深知,名声是她目前最锋利的武器。她观察每一个人的喜好,利用每一次露面,创造不同的经历,在赢得粉丝的同时,收集情报。
她梳理原主着的记忆和近日刻意收集的信息,试图找出陷害家人仇人的蛛丝马迹。父亲武安将军骁勇善战,刚直不阿,麾下宋家军更是威震边疆,必不可能是与北狄通敌之人。
能布下如此周密死局,并且能在陛下面前拥有足够分量、足以让天子对一位重将起疑并狠下杀手的人物,放眼朝堂,屈指可数。必定是身居权力核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辈。她心中有两个怀疑对象。
其一,便是当今首辅,秦嵩。此老人高深莫测,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把持朝政多年。父亲性情刚烈,曾多次因军需问题与之发生冲突。若论权势,秦嵩首当其冲。
其二,则是镇远侯,韩德昌。此人亦是武将出身,早年曾与父亲一同在军中效力,却因治军理念不同,势同水火。韩德昌善于钻营,在京中经营多年,圣眷正浓。父亲倒台后,军权最大的受益者,似乎也正是这位镇远侯。
秦嵩?韩德昌?或是……他们早已联手?
无论幕后黑手是谁,都是她现在难以撼动的庞然大物。但她不急,她已身在京城中初步织就了一张小小的网。她需要更多的线索……
京城连绵的阴雨,给繁华的街道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色调。风月楼最里间的雅室,即便燃着昂贵的熏香,也压不住当朝首辅外孙秦琮所带来的那股令人窒息的暴戾气息。
一只琉璃盏刚被他踢碎在地,碎片和酒液狼藉四溅。他似乎很满意自己制造的这片狼藉,歪着头,用一种打量新奇猎物般的眼神,饶有兴味地盯着对面的宋听雨。他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眉眼间却已浸满了与年龄不符的阴鸷与残忍。
“啧,”他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敲着桌面,“都说你这儿有意思,小爷看也不过如此。还没小爷在后院斗獒犬来得刺激。”
他忽然咧开嘴,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极有趣的事:“上个月,爷得了条北狄来的纯种獒犬,野性难驯。我让人拔了它的利爪,锉钝它的尖牙,再饿上整整三日。你猜怎么着?等再把它放出来,哪还有半点凶性?只会趴在地上摇尾乞怜。毕竟我才是能决定它生死、赏它肉吃的主人!”
他上下打量着宋听雨,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耐玩程度:“不知道比起我那条獒犬,你又能撑上几天?”
宋听雨闻言,非但没有露出惧色,反而微微抬起了下巴,唇边甚至漾开一丝极淡、却足以撩动人心的笑意。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顺从与挑衅交织的意味:“小侯爷驯兽的法子,果然别致。猛犬利爪尖牙,固然需要打磨驯化,方能懂得顺从之道。“
”不过……”她话锋轻轻一转,眼波流转间竟带上几分探讨般的认真,“若是只需让其知晓,跟在谁身后,才能见识最顶级的猎场,享用最肥美的血肉——岂不更能彰显驯服者的手段?”
秦琮果然被勾住了,他眼中有一种被理解的兴奋和扭曲的分享欲:“不错。弄死一个人,那不算真本事。”他仿佛在分享什么至高真理,“弄得他身败名裂、全家死绝,从上到下碾进泥里,永世不得翻身——才叫本事!”
宋听雨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指节微微泛白,但她的声音却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被勾起的好奇:“哦?只是不知,要布这样的局,需得何等通天的手段?”
秦琮得意地嗤笑一声,谈兴愈浓:“这有何难?是人就有弱点,有所求,或有所惧。威逼、利诱,总能撬开想要的缺口。”他谈兴正浓:“就比如前些日子通敌叛国的将军府,呵,手握重兵却不懂京中规矩,活该被当成靶子!”
宋听雨没想到还未待她细细引导,秦琮就如此轻易地提及了她最想窥探的隐秘。她指尖微微一颤,借着斟茶的动作掩去眼底翻涌的寒意。她抬起眼,眸中只剩下恰到好处的好奇与一丝被勾起的敬畏:“如此说来,这前将军府的仇家真是有本事。”
秦琮被她那带着崇拜的惊惧眼神看得舒畅。他虽未直接点名,却扬起下巴,语气里充满了与有荣焉的骄傲:“这京城里的真正能翻云覆雨的,无非也就几家罢了。有些规矩,不遵守,便是自寻死路。”他意味深长地瞥了宋听雨一眼,“你只需明白,在这京城,有些人是你永远惹不起的——比如我。”
虽然他说得隐晦,但那语气中毫不掩饰的骄横与对幕后操纵者的推崇,几乎已等同于承认。不枉她这些日子忍着恶心,像驯兽一般耐心地与这条疯犬周旋,投其所好,满足他病态的倾诉欲和优越感——如今,终于撬开了这最关键的一道缝。
他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无非是仗着家世显赫,在京中横行数年早已百无禁忌。
如此,自己第一个仇家,近在眼前了。
“你倒是和我口味。这风月楼中女子看到我就发抖,甚是没趣。”话音未落,他竟猛地伸手,直直抓向宋听雨的脖颈,力道大得吓人,脸上漾开一种想要施暴取乐的兴奋,“不如……你也让我试试?看看你的脖子,是不是也比别人更耐掐一点?”
宋听雨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但越是危急,前世应对韩国财阀圈中那些变态高层的经验反而让她越发冷静。她深知,对这种以他人恐惧为乐的疯狗,求饶和硬抗都只会火上浇油。
脖颈被紧紧扼住,呼吸变得困难,但宋听雨并未挣扎。她非但没有露出惧色,反而勾起一抹带着挑衅的弧度,声音因受压而微哑:“公子这就等不及了?我还以为,像您这样的人物,会更有耐心……也更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她的话像带着钩子,成功让卫琮的手放松了些。他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宋听雨迎着他危险的目光,语气轻缓却清晰,如同魔鬼的低语:“悠然的身子和心,自然是留给最强、最有耐心的主人的。若只靠威逼胁迫便能得手……那与只会抢夺腐肉的鬣狗有何分别?终究只配得到些残羹冷炙罢了。”
她轻轻歪头,眼神里混合着无辜与一种近乎残忍的纯真:“小公子是想当鬣狗,还是……想当那个能让我献上一切的主人呢?”
极致的羞辱混合着极致的诱惑。
秦琮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像是找到了同类般兴奋。从未有人将“主人”这样的词汇和“献上一切”联系在一起。
他死死盯着宋听雨,仿佛想用目光将她剥皮拆骨,吞吃入腹。半晌,他忽然发出一阵低沉而愉悦的笑声,充满了病态的兴奋:“好!你果然有趣!”
他猛地后退一步,像是重新打量一件极其有趣的玩具:“行!爷就跟你玩玩!迟早有一天,你会跪着求我当你的‘主人’!”
说完,他竟真的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宋听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驯兽之道,在于永远吊着一块他看得见、嗅得到、却始终差一点点才能吃到的肉。尤其是对秦琮这种疯狗,得不到的骚动,远比即刻的满足更能操控他。
看来与妈妈商量开“粉丝见面会”一事已经迫在眉睫。她实在不愿再与这般草芥人命的纨绔周旋。如今她已积累起足够的人气,拥趸们亦乐于在公开场合与她谈笑风生。这样既能引旁人艳羡,又不至令谁独占于她。
但装还是要装完这最后一段的。
”今日也累了,悠然送公子出去吧。“她这是要送客,秦琮今日折腾了一番,心满意足,倒也配合,由着宋听雨引他出门。
细雨未歇,宋听雨便在一旁为他撑着伞,一路将他送至马车旁。
秦琮临上车前,回头瞥她,语气轻佻:“悠然姑娘,今日甚是尽兴,我们下次再会。”
贺渊本是因公务途径风月楼。听到“悠然姑娘”这名字,停住了脚步。
他转头望去,恰好看见宋听雨站在马车边为秦琮撑伞的模样。她的侧脸线条柔和,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笑意。而秦琮,正用一种他极为熟悉的、带着不可一世的眼神看着她。
贺渊的眉头骤然锁紧。这女子……前几日还与谢澄“弹心”,引得赵珩前去,如今竟又与那条疯狗相谈甚欢?
他心底莫名生出一股烦躁,冷冽的气息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
宋听雨似有所觉,抬眸望去,正对上贺渊那双深不见底、却隐含薄怒的眸子。她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
秦琮在马车上看到了雨中的贺渊,脸上立刻扯出一个张扬又带着几分挑衅的笑容:“哟,这不是贺御史吗?真巧啊,竟在此处相遇。莫非贺御史也是慕名而来,听悠然姑娘‘弹心’的?”
宋听雨听到“御史”二字,再看向那雨中身姿挺拔、气质清冷的男子,心下顿时了然——竟是朝中监察官。父亲一案,他必定知晓内情,甚至……其中未必没有他的推波助澜。
秦琮见贺渊面色冷凝,并不接话,早已习惯了他这副模样,冷哼一声,吩咐车夫驾车离去。
贺渊却没走,目光径直落在宋听雨身上,语气冰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悠然姑娘果然交游广阔,手段非凡。只是不知,与虎谋皮时,可曾想过全身而退之法?”
这话堪称刻薄。宋听雨显然没想到贺渊会说出如此直接的话,表达自己对秦琮的不喜。如此看来,他与秦琮并非一路人。说不定,是可以助力之人。
她迎上贺渊审视的目光,唇角弯起一抹轻柔、却也疏离客套的笑:“御史大人言重了。若是有的选,谁不愿做个寻常清白人呢?只是大人出身高贵,恐怕难以体会我等无所依凭的苦衷。”
贺渊闻言,向前逼近一步:“是么?可我方才所见,姑娘对秦小侯爷,倒是体贴周到,亲自撑伞相送。这般‘不得已’,怕是旁人也没有的待遇吧。”
宋听雨心下一紧,面上却流露出无奈与黯然,她微微垂眸,声音也低了几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秦小侯爷是何等性情,大人想必比悠然更清楚。他那般人物……悠然一介浮萍,除了小心周旋,暂求安稳,又能如何呢?难道世间女子但凡碰到秦小侯爷,就理应落得个玉碎的下场吗?”
她说着,重新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向贺渊:“倒是大人您,似乎对秦小侯爷颇为了解,也似乎有些不对付?莫非……曾吃过他的亏?“她眼波微转,”既然大人这般关心悠然,不妨说与悠然听听。”
“吃亏?”他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眼底却无半分笑意,“他还不够格。只是此人行事肆无忌惮,视人命如草芥。今日他对你生出兴趣,明日就可因一时不快而将你碾碎。”
他话锋一转,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但那目光却紧紧锁住她的每一个反应:“姑娘是聪明人。只是姑娘这般冰雪聪明、通晓进退的女子,寻常人家恐怕教养不出。既能通晓文墨雅乐,又深谙世情人心……不知当初是何等变故,竟让明珠蒙尘,沦落至此?”
在彻底弄清此人是敌是友、能否成为助力之前,还是不要暴露身世的好。宋听雨毫不避讳地迎上他审视的目光,眼神清澈见底,仿佛坦荡无比:“大人谬赞了。并非所有见识都需依靠家学,有些道理,是摔够了跤自己悟出来的。悠然如今别无他求,只盼早日攒够银钱,赎得自由身。将来便是粗茶淡饭,也是好的。”
贺渊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在掂量她话中真假。他缓缓开口,话语却是无比残酷:“姑娘志气可嘉。只是,恕贺某直言,你若指望借谢澄、赵珩之流脱离此地,怕是难如登天。”
他话说得毫不留情:“谢澄虽风流,却尚有底线,若非婚嫁,绝不会轻易为女子赎身。而他永宁侯府的门第,绝无可能容下一个风月女子。赵珩纵情声色,却最精于算计,婚事于他而言是巩固权势的筹码。至于方才那位……他只怕更乐于见人凋零破碎,而非救人于水火。”
他向前略倾半分:“姑娘如此聪慧,不会看不透这其中关窍。既知他们皆非良木,又何谈依靠?除非……你所图并非钱财自由,而是另有所谋——”
他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她:“譬如,借他们之势,索他人之命?”
然而,宋听雨听罢,非但没有惊慌,反而轻轻笑出了声。她抬眼直直迎上贺渊锐利的目光,眸中清亮如水,不见半分阴霾:“御史大人这般为悠然剖析局势,悠然真是受宠若惊。”
她语气温软,却字字清晰,“可大人也太高看我了。我一介弱质女流,手无缚鸡之力,哪有本事做那害人性命之事?即便真有此心,也无此力呀。”
她微微偏头,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无奈与自嘲:“况且,大人既夸我聪慧,那我便更该明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道理。大人方才提及的,可都是京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悠然纵有几分小聪明,又岂敢以卵击石,拿自身安危去冒险呢?”
“最后……”话至此处,她语气忽然一转,反问道:“大人如何断定,悠然就非得指望他人不可呢?”
她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唇角弯起一抹极浅却自信的弧度,缓缓地、清晰地说道:“这替我赎身之人,难道就不能是——悠然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