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之青》鬼话无涯

9、第 9 章

　　周英彤是什么人？
　　如钟石所说，周英彤是名科学家，在暗物质领域做出了开创性的贡献，为世界能源发展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可以说，周英彤之于国家、之于作为国家能源基石的国能集团有着特殊的意义。
　　其实在能源与环境领域的研究中，蕴含巨大能量的暗物质很早就被发现了，周英彤二十多岁时投身于这个方向的研究并不奇怪。但她不同凡响之处在于，不仅开创性地量化了暗物质储存的巨大能量，还发明了有效开采、控制暗物质能源的方法和范式，使得这种难得的自然资源可以应用于广大的生产实践，摆脱了对旧能源的依赖，这不仅对控制气候变化有益，甚至对国际政治格局也有影响。只可惜周英彤不满五十就英年早逝，若非如此，国家的能源事业恐怕还能再上一层楼。
　　只是这种战略性人物的贡献，往往需隐姓埋名许多年，身后的社会关系自然也就只有少数人知道。
　　邓泊恩心中很少敬佩什么人，若非要数上几个，有半个是他老子，其中一个就是在能源研究上做出突破性贡献的周英彤。前者是生来就要推翻的一座大山，后者则是在实干中，越来越体会到的可贵和可惜。

　　钟石知道这里面的利害，竟然还隐瞒了他，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你该知道周英彤之于国能，有特殊的贡献和意义，她是周英彤的遗孤，应该受到相应的礼待才对。”邓泊恩静静地看着钟石，等一个解释。
　　“如你所见，她不愿意生活在父母的光环里，我想帮她，又不能让她察觉，”钟石咳了一声，掩盖尴尬，“如果先跟你说了她母亲的身份，你有所动作，恐怕她早就溜了。我好不容易才发现她回来了，想等她站稳脚跟再你慢慢说。”
　　虽说有没有动作是一回事，知不知道又是另一回事，但钟石毕竟是钟石。邓泊恩转过头，勉强认同了这个解释：“她心里是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吗？”
　　钟石有点想抽烟，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她放不下父母的死，尤其是她父亲。因为是背后中弹，凶手在逃，她一直认为这是国安的无能，毁了她的家。”
　　邓泊恩点点头，他心中理解，但也知道这有些强词夺理地任性。毕竟到了这个层面的博弈，国安的审核排查再严格，也难逃一些处心积虑的计划；又因为保密的问题，许多人难免遭遇无名的牺牲，林海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一个生命在庞大的组织面前可能只是一只无名的蝼蚁，但在一个家庭里却是一根不可或缺的支柱。
　　对一个人来说，孰大孰小呢？
　　这话题太沉重，甚至涉及邓泊恩早逝的母亲，两个人各自都沉默了一会儿。

　　钟石想到林青青给出的证词，率先说：
　　“这事不简单，我去看看晓峰那边。”他拍了拍邓泊恩的肩膀，“你······”
　　“跟上头已经打完招呼了，我的停职报告最早明天才会出来，”邓泊恩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去大厅，看看他们的精神状态怎么样，安抚一下，尽尽义务。有什么事就呼我。”

　　林青青早已回到了略显嘈杂的大厅。
　　夜深了，众人有的哭、有的说、有的睡，各忙各的，没怎么注意到她。她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走向角落里的椅子，那里离空调不远，她把自己缩进羽绒服里，毛衣里哄出来的体温被羽绒服裹着，似乎让人更暖和了一些。
　　她把眼镜摘了，棉鞋脱了，双脚盘在椅子上，揣着双手，就这么蜷缩着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模糊的梦。
　　梦里，她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学生年代。她扎着高马尾，意气风发，刚刚通过学校年度风云人物的答辩，领完奖转身下台之后，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周围的师生有前来贺喜的、争相加好友的，许多······她应接不暇，只有母亲的声音陌生又遥远，母亲说：
　　“青青，不要尖叫。”
　　她的嘴角还没有落下来，也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是妈吗？怎么了？”梦里她还傻乎乎地想着报喜呢，“我刚通过了答辩，您听到了吗？K大年度人物！”
　　“我听到了，孩子，”周英彤的声音冷静而克制，“孩子，你走到没人的地方，记住，不要燃烧、不要尖叫。”
　　她走远了一些，周围嘈杂的声音淡了下来：“妈，我这边安静了。您说吧。”
　　周英彤疲惫地说：“你的父亲，他走了。”
　　这句话如投石入水，余音渺渺，惊起了一层波澜。
　　林青青倏地醒了过来，见一个人影坐在桌子的正对面，正认真地打量着她。
　　是邓泊恩。

　　老实说，和都市里的那些浓妆大美人不一样，林青青长得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文绉绉的清秀，内敛而含蓄，但是每次见面，她都能惹出点事儿来，又是个“特别关系户”，邓泊恩自然懒得多看一眼。这会儿没事，过来看到人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睡着了，邓泊恩就坐到桌子对面看了一会儿，眼里才记住了这点人样。
　　她的脸色很疲惫，比一般熬夜的技术人员更疲惫，唯独眼神很亮，亮得有些瘆人。但是她平时不化妆，不打扮，一双眼睛总是藏在厚眼镜后面，优点被遮了个正着，自然看不出一点美人的端倪。
　　而且，谁能想到她就是周英彤的女儿呢？
　　邓泊恩这样想着，内心颇有些遗憾和柔软，是以他一时间没挪开目光。

　　“邓总？”林青青摸到了眼镜，戴好了，皱眉看过来，见邓泊恩在对面打量她，有些不自在，“您怎么还在这儿？”
　　“等我的停职信息。”邓泊恩双手交叉，大大方方地记仇，“顺便来看看你。”
　　林青青愣了一下，睡醒的脑子还没跟上节奏，亦或是钟石挑起的火还没压下去，就着参禅问道的姿势问道：
　　“那您看够了吗？”
　　邓泊恩咳了一声，回避了眼神。
　　林青青这才弯下腰去把鞋穿好了。
　　后半夜了，大厅里的人渐渐该走了、能走的，都走了。周围带着夜深的宁静。
　　再起身时，两人都莫名有点尴尬。
　　不过邓泊恩毕竟是邓泊恩，他沉吟了一下，开口便是一本大正经：“你毕竟是重要证人之一，钟石那头，估计你得跟他走一趟。”
　　林青青大概觉得有些无聊，揣着手没有再接话。
　　邓泊恩扫了一眼周围，接着说了下去：“在这之前，我有话要问你。”
　　“我该说的都已经和钟队长说过了。”林青青找回了脑子，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不合作态度，“其他的，也不是很重要。”
　　“你放心，与他无关。”
　　林青青不置可否。
　　于是邓泊恩换了个相对友好亲和的姿势：“你先前发邮件提醒过我，‘安全门’可能会出问题，你觉得具体可能会出什么方面的问题？”
　　林青青有些意外，她仔细想了一下，似乎有些累，只是摇了摇头。
　　邓泊恩误以为是她心里有气，很和善地放低了姿态：“先前我没有重视你的意见，直接将你调离了‘安全门’的岗位，是我的失误。现在我想听一听你的建议。”
　　“很抱歉的是，现在我也摸不清具体是什么情况。从技术上说，任何设计都有优缺点，决策无非是利弊之间的抉择，‘安全门’本身的设计其实没有什么硬伤······”林青青大概消化了钟石带来的负面情绪，说话也不带那么多的火气了，她想了想，喃喃补充了一句，“但我总觉得不对劲。”
　　“还是数据安全方面的问题吗？”邓泊恩追问道。
　　林青青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们换个思路，”邓泊恩想了想，问道，“如果你想获得‘安全门’里的数据，你会怎么做？”
　　林青青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变得很奇怪，邓泊恩还没来得及理解这变化背后的含义，就听她说道：“这取决于手头有什么样的条件。”
　　“怎么讲？”邓泊恩看过来。
　　“技术人员的多少，算力是否强大，硬件是否支持，这些变量都可能影响策略，”林青青斟酌了一下，打了个比方，“这就跟······下棋一样。如果知道对方的底牌有多少，博弈时就更容易推测出对方的策略，应对就不会陷入被动，当然这些都是理论上的。”
　　林青青说到这里，看着工作人员的方向，不自觉撇了撇嘴：“我认为，如果钟队长循着余光的死因，查到什么线索，可能更有帮助。”
　　邓泊恩点点头，思忖了片刻，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和彭斌是什么关系？”
　　林青青愣了一下：“以前在同一个课题组待过，算是······同门。”
　　邓泊恩表示自己明白了，随即不再说话，陷入了沉思。
　　钟石一定是知道些什么，才格外关注“安全门”。但是无论是“光年计划”还是那句“拾荒的人来了”，对于“安全门”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今晚的事情多，钟石的话说一半藏一半，邓泊恩一时摸不清头绪，他习惯了遇事一个人想清楚，愈想不清楚就愈不爱说话。邓泊恩不说话，林青青不爱说话，而且对这种沉默似乎习以为常，于是两个人面对面傻坐着，坐了半天，各想各的心事。

　　沉默中，邓泊恩的手机震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掏出来，看了一眼屏幕，已经凌晨四点了。
　　也许是《百年无声》里的句子太过扑朔迷离，又与钟石的话遥遥呼应，在这种尴尬的时候，他竟然想读一读《百年无声》，这些天都太忙，他都没时间去看顾大鹏的动态。
　　他挂上了梯子翻出去点开，一句话跳了出来：
　　“拾荒者拾起的不是自己早已失去的信仰，而是误以为写满了自由的欠条。”
　　邓泊恩的瞳孔猛地一缩——难道顾大鹏和钟石一样，也知道“拾荒者”的暗语吗？
　　邓泊恩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林青青，后者依旧揣着手，无辜地看着桌角出神。

　　“邓总，我能去洗手间吗？”林青青打了个哈欠，“洗把脸，太困了。”
　　“钟石的人会带你去。”邓泊恩随口应了一句，随后没有管她，兀自低头琢磨这里面的线索。
　　大约十分钟后屏幕自动一黑。他的电话在空旷的大厅里响了。
　　是钟石。
　　“老邓，”钟石的语气有点急，“网警那边的监测数据显示，你们的健康数据库正在发生每秒T级的数据流泄露，而且速度还在加快，目前查不到数据泄露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