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之青》鬼话无涯

3、第 3 章

　　秋高气爽，当事人林青青打了几个喷嚏，自然不知道这里面的曲折，只知道自己当天下午就被彭大总监约谈了。

　　实话实说，林青青是不愿意单独见彭斌的。
　　当年在校园里，同学之间没多大区分，哪怕彭斌作为大师兄，对组内师弟师妹也是关爱有加，如今到了社会，官大一级压死人，彭斌跟她隔着两个领导，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见面不免尴尬。
　　更何况，当年她从医学院出走，头一个瞧不上这“见利忘义”“攀高枝”行径的，就是当年的大师兄彭斌。
　　林青青再怎么天生脑筋缺根弦，在彭斌手下这么些天，大概也看明白了怎么回事。彭斌的意思，旧日同门情已断，想存活下去，就拿工作价值来换。
　　工作价值够不够不知道，新仇旧恨倒是可以一道了了。

　　“坐。”彭斌微笑着，双臂交叉，松弛地坐在椅子里，倒显得小心关门的林青青有些拘束了。
　　林青青颇感惆怅，面对这只微笑的大尾巴狼坐定，斟酌了一下口吻，开口便客气得有些生硬：“彭总，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彭斌听出这里面的疏离，倒也不以为意，语气亲切地问候着：“来工作三个月了，感觉怎么样？”
　　林青青垂了眼皮，答得不太情愿：“还行。”
　　彭斌一本正经地点头：“一开始总有一些不适应，慢慢时间长了，就和大家融入了。”
　　林青青没接话。
　　彭斌毫不在意。他话音一转，开门见山道：“说起来，我这里有个很重要的项目，机会难得，想邀请你加入。”
　　机会来得太突然，林青青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什么项目？”
　　“‘安全门’，听说过吗？”彭斌拿出了一叠文件。
　　林青青看着彭斌的眼睛，眼中隐约带了些光：
　　“听说过，似乎是有关数据安全和数字密码的任务。”
　　“对的，”彭斌将文件递了过来，“你也知道大健康数据安全的重要性，‘安全门’就是要给健康数据打造一面只有我们能打开的门，需要既了解医学知识、又掌握编程技术的人才，很适合你的背景，这项任务既有技术难度、又有现实需要，我猜你也会很喜欢的。”
　　“但这好像不是我们部门的项目。”林青青看着文件的封皮，封皮上的负责人列表里，没有刘俪，她欲言又止。
　　“是总部直派的单列项目，但是没关系，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彭斌示意她打开看看，一边对她的担忧表示很理解，安抚道，“刘俪那边我会去沟通，这段时间你就去安心跟着团队做好这个项目。”
　　打个巴掌给了个甜枣，这是领导惯用的伎俩了，林青青心知肚明，却忍不住迅速浏览着文件里的部署，转眼就忘了“新仇旧恨”，一门心思看着这里面的门道，连彭斌在眼前的事似乎都忘了。
　　彭斌见她看得认真，便没有说话，等了一会儿。
　　大约过了五分钟，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林青青这才如梦初醒。
　　彭斌接了电话，简明地回了几句，随后放下电话，微笑地看着她：“感兴趣了？”
　　这情形跟当年林青青第一次去彭斌办公室，接本科毕设课题的样子差不多，林青青显然也想起来了，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一口应下了：“没问题。”
　　二人之间的氛围松弛了一些。
　　彭斌点点头，起身引导她出门，一边说：“那今天就先这样，明天团队负责人会来联系你，你直接跟着他去就行。”
　　林青青也点头，起身准备出门，态度真诚：“谢谢彭总。”
　　彭斌抬手说道：“放手去做就好。”说完，他顿时有些后悔。
　　两人一齐沉默了。
　　林青青显然也听出了，这是彭斌导师常常说的一句话。
　　这些曾渗透在他青春时代的记忆，像是刻在他灵魂里的DNA，乃至工作这么多年之后，他始终践行着那些言传身教的底线和准则，多年之后让他和眼前的人产生了难言的默契。
　　林青青肩膀上的线头就在这时突兀地扎进了彭斌的眼睛。
　　彭斌听到自己问林青青：“你当年转学去计算机专业，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林青青下意识地一愣：“我当时说什么了？”
　　彭斌垂着眸，笑了一下：“没什么，去吧。”

　　总之，邓泊恩说了一句话，彭斌做了一点工作，林青青便一个漂亮的转身，第二天直接搬到了新的工区，这回里子面子都有了。
　　“安全门”是邓泊恩亲自操刀负责的项目，虽说如此，人毕竟是彭斌手下的人，还隔着好几层技术负责人，邓泊恩这边嘱咐完，签完字转头便忘了，后续也就按下不提。
　　再想起这个人时，已是一周之后。
　　钟石又来了。

　　周五晚上下班回家，邓泊恩就看到钟石那辆破车停在公寓停车场上，便踱过去敲了敲窗，探头咋舌：“我说钟大队长，你这‘不速之客’，最近总往我这儿跑什么，很清闲？”
　　钟石摇下了车窗，依旧叼着他那只不点燃的烟，痞里痞气：“上车，哥带你去吃夜宵。”
　　邓泊恩直起腰，嫌弃：“无利不起早。”
　　说着，轻车熟路拉开门上了副驾。
　　钟石也骂：“装模作样。”
　　一脚油门将邓总送到了油气哄哄的夜摊上。

　　K市人口众多、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旧时代的遗产和新时代的蓬勃交织在一起，化作一种独特的低调得过分的繁华，在人与人的交织间，漫延出一股醉人心脾的人间烟火气。
　　两个单身汉不声不响将小龙虾磕了半盆，钟石南北西东扯得差不多了，话音一转，才开始他的表演：“我说邓总，您觉得我师父留下的那个丫头怎么样？”
　　“好好地，怎么问起她来了？”邓泊恩一边嗦虾，一边丢了钟石一只壳子，“还‘您’呢，别恶心我。”
　　钟石嬉皮笑脸道：“关心一下。”
　　“盯着呢，都调到我手下的直属项目做事了。话少低调不惹事，听总部的同事说她技术还不错，他们前些日子遇到了一个编程问题，问了一圈，最后被她用了一个下午给解决了，”邓泊恩回味了一下，“看着整天睡不醒的样子，实际看问题的眼光有点毒——是个人才。”
　　钟石听完脱了手套，给自己点了根烟，烟气缭绕间没说话。
　　“诶诶诶，掐了，你的肺，”邓泊恩看了他一眼，“你愁什么？”
　　钟石按了烟头，吐出一口烟：“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她为什么别的地方不去，偏偏去国能医疗，干一个基层岗。”
　　“钟老头儿，时代变了，如今有能力也要看机缘，”邓泊恩没多想，纠正钟石的老旧就业观，“现在市场上的人才竞争激烈，她的简历又没有那么完美，自然需要沉淀一段时间，你用不着担心，人错不了。”
　　钟石搓着烟头，没有接话。
　　邓泊恩见状踹了他一脚：“丫的有话直说。”
　　“我给你带了本书。”钟石忽地一变脸，掐了话音，乐呵呵地拿出了一个简陋的印刷册子。
　　“这什么？你的初中改错本？”邓泊恩习以为常地嘲讽道。
　　“暗网大神最新的著作。”钟石重新戴上了手套，开始清扫战场。
　　“诶，你别趁机抢虾吃。”邓泊恩不乐意了。
　　“行，都留给你。”钟石脱了手套。
　　邓泊恩打开一看，封皮上摊着四个字《百年无声》——顾大鹏，翻开第一页，第一句话这样写着：
　　“历史是由伟大的劳动人民创造的，
　　劳动无声而壮烈地创造了历史，
　　历史无声胜有声。”

　　莫名地，邓泊恩的眼皮跳了一下，他翻回封面，带了几分好奇。
　　“顾大鹏是谁？”
　　“一个常年潜伏在暗网的计算机天才。”钟石见他感兴趣了，才揭开谜底，“你听说过‘云霄’吗？”
　　邓泊恩回想了一下：“你是说，一手打造了A国终极武器核心密码系统的算法大神——‘云霄’？”
　　钟石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他——A国终极武器打击密码系统‘蔚蓝’的总设计师，编程密码学天才。”
　　“‘云霄’不是去世了吗？都说他在A国N城的公寓里，发生了煤气爆炸身死。”天才陨落，邓泊恩表示很遗憾。
　　“传说顾大鹏就是‘云霄’的好友，曾经参与过‘蔚蓝’的设计，”钟石有一点兴奋，“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是据说，他来自简中世界。我一直不信，直到他更新了这则动态，才真正确定了这一传闻。”
　　的确，只有在简中世界才会树立这样朴素的历史价值观，并堂而皇之、理所当然地讲出来。
　　邓泊恩点头，内心觉得认同：“你怎么会对这个人感兴趣，难道暗网冲浪的技术高手也碍着你的春秋大业了？”
　　“去你的，这是我技术偶像，”钟石咬牙切齿接下这暗中贬损，但没反击，“觉得你会喜欢，给你拿来看，还不快谢谢哥想着你。”
　　“我谢谢你惦记我。”邓泊恩笑了，带了几分好奇将这本册子收了起来。
　　钟石见他收了起来，便开始谈条件：“虾都给你了，记得帮我留意着点林青青。”
　　“留意着呢，钟大妈。”邓泊恩戴上手套，开始嗦虾。

　　小酌怡情，吃完夜宵，邓泊恩回到自己的公寓，他先在楼下健身房做了一整套核心力量，才上楼洗了澡，裹着睡衣吹干了头发，随后坐在沙发里翻看起了这本册子。
　　册子很薄，是一个人发表的动态合集，但是如击中灵魂的第一句话一样，处处透露着简中世界特有的价值观和世界观。语言精炼，道理深刻，包含着哲学、历史、科学与人文的思辨，尤其探讨了历史的客观姿态与个人的价值选择，邓泊恩感觉像是给自己的灵魂和信仰在照镜子。
　　很快翻到了最后，最后一行动态记录是：
　　“在光速不变的世界里，与光同行，就能够战胜时间——是为‘光年’。”
　　这是一句颇为莫名其妙的话，很符合册子随意的风格，在情绪的高峰戛然而止。
　　精神如同完成了一次高山滑雪般的冲刺，快感接近尾声的时候，邓泊恩这才后知后觉地琢磨起来，钟石这家伙，给他这个东西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