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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魂穿楚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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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息的阒然之后,陛下没有给我定下任何处置。她唤罗萝“带上周楚姑娘,去苦海崖”,而后便脚步先行,在我眼角余光留下一片晃荡离去的衣角。
罗萝不愧是我老乡,在多处都替我考虑周到。她先喊人来解开牢锁,而后劝我亲自背起周楚的尸体同往,一来让我顺理成章地出狱,二来也彰显我悔过的决心。
有这多朝元老出谋划策,我十分开窍地照办。
虽作为前二十年日夜不辍读的文人,一身文弱,手无缚鸡之能,现却有扛尸之力,跟在罗萝身后一路将周楚背到城东的苦海崖。
两刻钟过后,我们到达苦海崖。陛下面向着滚滚云雾,亭亭独立,似已等待许久般,专心看着浓白飘渺的悬河......
“陛下,您让我带楚楚姑娘来这里,是为了亲自送行?”罗萝过去问。
陛下没有正面回答,反问:“罗卿,可会念《解怨咒》?”
罗萝当即意会,取下腰间玉珏,握于手中举在心前,庄严闭上双眼,随即口中陈词念念:
......往生人周楚,有一生憾事。今于苦海崖前,禀告天地,此仇此怨,已为执念,缠汝魂灵,阻汝轮回。今愿将此执,付与苦海,徐徐化之,望汝解脱。
在她凝重的念词中,万事万物都变得寂寥无声,让人只能注目到那浩然沉默的烟波。
山崖上的流苏巨树,因一阵风来簌簌抖动,像寒日皑雪般绵延又缠绵。
我怎会看见流苏的绵延?
当我意识到我俯瞰到苦海崖全貌时,我已在万丈苦海上的云海中漂游,晕晕沉沉、昏昏默默。
唯见崖边陛下仰望着我,微蹙起眉头。她身边的罗萝张嘴瞪着我,眼珠都要掉出来。
“她未修炼过元息吗?”
“陛下,臣,臣也没想到。看起来好像是这样。”
朦胧间,我看见周楚的尸体飘在我身边,与我友好地碰撞。我看见她们嘴唇微动,说着什么......罗大人看起来,很苦恼。
什么元息修炼,我出生到现在,日也读书,夜也读书,食也念书,怎会有时间修炼呢......脑中混沌,我渐失去意识。
一股尖锐的痛苦从我头顶钻入,漫延到了我肺腑与四肢。
仿佛弹指之间,又仿佛过去百年。我睁开眼时,已飘到禁苑上空。
我看见,樱花树下,楚楚一身红衣,踮脚系上祈福的巾条。她双手抱拳默念,望向盛灿的枝杈,也望向了我。她天真无忧地笑着。
随后,我听见“咕哝”一阵雷音,白日骤现闪电,我亲眼看见自己的身体化成一道青光,掉到楚楚的身上。
现已四月,明枢学院的小庭里春机正好。周楚从樱花树下离开,又藏身在花坛芍药丛背后。
次第繁复的花枝将她的秀容遮掩,只露出她脸上的一半笑容。
不多时,一个黑衣佩剑的人出现了。佩剑人环视一周后,颇有些失落地找到樱花树下,木木地伸手翻动周楚才系上的巾条。
她认真地指着上面的笔触,竭力看清每一个字,晴光在她浓墨眉睫下投落阴影。
“咳咳!”周楚蹲在墙角,觉得等得太累,便忽而发声,打算冒头看看,才一微动,一大片黑影就压迫地笼罩过来。
“小谢,你,你也不瞎嘛......你怎么看见我在这儿的?”周楚被盖在小谢带来的青木气息下,定在原地。花枝衬在她鬓边,因为春风而骚动摇晃。
“听见。”小谢无表情地回答,就这样看了她一会儿。在周楚禁不住要逃开时,她扶住她的肩头,从怀里取出一只银簪,插入那本就满载珠钗的秀发云鬓中。
“谢谢,我会珍惜的......你,还在看什么呢?”周楚扶着新簪,对于那久久不移的目光,敢看又不敢看。
小谢退开来,将她小心地牵出来。两人在樱花树下绕圈徘徊,一刻钟也没有一句对话。
周楚不时加快脚步,背过身去退着前进,默默看着这个寡言的人。
这个人是个闷葫芦。
这个人比她高半个头。
这个人长得很白,让人想到干净的初雪。这个人性子很冷,比寒玉还冷。这个人似乎天生心有郁结,眉间总是轻锁。
这个人鼻子那么挺,看起来好倨傲,但是呢,却有清澈晶亮的桃花眼,承着些内敛的春光,倒映着她正在观望好奇的神情。
周楚嘴边带起笑意,扯过小谢的手臂,拉前来几步,在对方呆愣着止步时,又开始绕着圈歪着头打量。
“别动,让我好好检查检查。”
这个人就是这样,看起来好像很不好惹,但又这么的好欺负。她牵起小谢的衣袖,指尖蹭过对方的手腕。“小谢,你不听本小姐的话吗,我送你的红色手绳呢?”
小谢指尖微动,或是在想着什么,怔住好半晌才从怀中取出来一条手绳,摊在手心里给她看,献宝似的。
周楚满意地背着手继续前行,“你方才是不是偷看了我的心愿?”她轻巧地踩上台阶,绕过檐下,听到后面跟随的足音,声音都变得甜软。“你看见后,可有什么想法?”
春分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便是灵犀节。今年,她想跟身后这个人一起去情思树下,放河灯。
至于为什么,她不好意思说出来。
但她在那布巾上写得分明:望小谢与我,灵犀节见。
先前让小谢陪她出去逛街、游湖、郊外练习马术,小谢都摇头不愿。这一次,她怎么也该答应了吧?
她想着,回过头来。却见小谢停在五六步远的地方,看着自己。“怎么了?”
淡粉的早樱乱纷纷飞舞,落到小谢随意挽就的青丝上,沾到她朴素的衣衫上。琉璃窗面上,映着小谢沉默的身影,她那种像是苦思,又像是茫然的神情,让周楚回想起五年前的那一日。
那日她爬梯子上生舍捉鸟蛋,正打算满载而归时,梯子却不见了。想必又是天枢公之女,那素来看不惯自己的冯缈捉弄自己。
她只当自己倒霉,想叫人来帮忙,放目远眺时,只见樱花树下,一个很好看的人古井无波地望着自己。
“看什么呢,还不快来帮本小姐!”她喊话,那人没有动作。要是上课迟到就不好了,她就又高声催促:“看痴啦,难道对本小姐一见钟情吗?帮我下去,我就大发慈悲跟你约会!”
话罢,那人迟疑片刻,左右环视后离去。
“走了?一点爱心都没有!”她抱怨道,只好引颈而望,寻看有没有其他人经过。
转过头,她险些被兀现的人吓得失足。那人伸手稳住她,抓着她的手臂。
“你什么时候上来的?好痛......”周楚拧眉扭开手臂,那人的手停在空中,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样子。
“你是,哑巴吗?”周楚见她不语,扯扯对方的袖口。
“帮你。”终于,哑巴说话了,不等周楚反应,揽过她的肩膀就往下跳,吓得周楚只好紧紧环抱住她的腰。
“你做什么,我害怕!......下来了?”周楚意识到已经下地,而自己还挂在人家身上,便面红地跳下来。
很快,上课的钟声响起,周楚不得不跟她告别。“你叫什么名字呀?”走前她问。
木头人摇了摇头。
“你听不懂话吗?”周楚关忧地问。
又摇头。
“那是听得懂还是听不懂......?”眼瞧着就要迟到,钟声的最后一声落下。周楚莫可奈何只好离开,但跑几步仍是回头:“明日此时我们再见!莫要失约!”
小谢就那样看着她。
钟声又落下来,周楚回过神来。要上炼丹课了,虽然天资薄弱,每每上此类课都是自取其辱,被人从头笑到尾。
但她还是要去,不然兼任院长的祖母,岂不是要因自己而丢脸么?
“小谢,灵犀日,你要来。我有话跟你说。”像以前一样,她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往课堂轻盈奔去。
小谢也照常用目光守着她渐远的背影。
我的神思进入周楚的身体,已过去近一个月的时间。
我陪周楚上课下课,陪她在灵犀节当日,在情思树下独自站一整晚,陪她在清晨时自己推远河灯,陪她在樱树下等着那小谢再现......每日就像看话本一样,也算开了眼界。
更开眼界的是,那所谓“小谢”,就是陛下。
还开眼界的是,楚楚每日勤奋在学堂修习,总会被一拨小姐公子所扰,要么往她书袋里扔毛虫,要么将她锁在生舍让她迟到,要么藏起她的用具,让她当众出丑......而这伙人的领头者,就是我在宸极宫见到的元妃娘娘。
当日一见看不出来,没曾想元妃竟是这样的人。
他们太过分,很多时候连我都看不过去。若我能从楚楚身体里钻出来,定要狠狠报复。
可惜,楚楚在陛下面前那么敢为,还晓得动刀子,但面对这群无赖,却总是咬牙忍耐。
而自那日分别后,楚楚再未见到过“小谢”。她在无人作伴,孤单寂寥的学院生活里,日显沉闷抑郁。
或是因为她太过痛苦,连灵魂都想躲避,有时我发现我能够操控她的身体。
那日经世课堂上,夫子检查课业,并点人抽问昨日课题。恰好点到楚楚。
楚楚在众人的目光下站起,题本上所写的答案,却是与夫子所问,风马牛不相及。
我知道,那是因为这堂课的领习冯缈,从来不给楚楚发放题本,更不许旁人提供帮助。
是以,楚楚在夫子期盼的目光下,同窗嘲弄的打量下,再次垂下头,盯着课本默不作声。
“这不是欺负人吗?”我心内不愤默默腹诽。
怎么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周小姐有何见解,不妨放大声音?”夫子看着“楚楚”。
“啊,哦,呃......”我的声音实在地落在,在课堂上闷闷回荡。幸好我不算愚钝,当即意识到我这是鸠占了鹊巢,控住了周楚的行为举止。
既来之,则安之。虽不知在苦海崖上发生什么,让我陷入周楚的走马灯中,既然我神魂尚在,那么问题或许不大。
反倒是周楚。死时颇多遗憾,含怨而去。未曾想过去的生活这样苦烦艰难。
我就帮她这么一次吧。
“夫子,可否告知学生昨日课题?”
周围响起西索的暗笑声。“告诉她又怎样,还不是跟之前一样答不上来?”这是冯缈的声音。
我转过头去瞪她一眼,果真看见元妃娘娘拉着伙伴挡着嘴讲小话。她也不甘示弱,回瞪过来。
虽然想出一口恶气,过去给她一拳,可要是给周楚惹上麻烦,今后或许不便。我忍。
“好,昨日题目是,习外邦语,是否徒耗光阴?你认为明枢学院应不应该增设外邦语言课?”夫子和蔼说道,且用古怪叽里咕噜的话语又重复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