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困兽 ...
-
陆清和先是一愣，好似在思索着什么。正当我惴惴不安，疑心自己是不是有些蹬鼻子上脸的时候，他欣然应下。
“修士看不懂心法可不行，唔，不过今日是不成了，稍后我还有事。况且准备开蒙所需的东西也要些时间，明日我再正式教你，好吗？”
我自是千百个答应。
将我送回应观尘洞府的路上，我们撞见一众弟子。
他们手中正攥着数根、和树藤差不多粗的铁链，拖拽着一座三尺见方的金笼。
那金笼整体的光泽极为暗淡，像是经年不用的老旧物件，但笼门处又被打磨得异常光亮。笼体不知是沾上了什么发乌的东西，入眼看去，只觉十分粘腻，叫人忍不住头皮发紧。
为首的弟子和陆清和貌似认识，二人交谈着，我也凑近听了一耳朵。
“……又捉回来什么东西？”
“还不是丹契峰那群人要的。”
“这样的事情……也不管管。”
“没用啊，这么多年，掌门早就默许了的。嘿，对了，里面还有一条是雪衣剑尊要的。”
闻言陆清和两条眉毛都要纠结在一起，他错愕不已，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问道：“我师尊要的？”
不等对方回话，原本金笼中那死气沉沉的的东西好似活了般，先是轻微撞了一下内壁，而后迅速骚动起来，金笼左摇右晃，周围弟子攥着的铁链仿佛要牵制不住。
和陆清和说着话的弟子神色倏地一厉，一把拽过旁的弟子手中的锁链，顺势往掌心缠了几圈，旋即用力收紧，抬脚便对着金笼狠狠踹了上去，口中止不住叫骂着。
那笼中的东西不甘心地振动几下，像是知道反抗无用，最终又归于沉寂。
那群弟子脸上俱是晦气极了的样子，嘴里抱怨着，又拖着金笼朝山下云雾里走去。
我有些不解，正要问陆清和，只见大师兄两指突然搭上额心，仿佛在听些什么，不时还出声应和。
少顷，他将手放了下来。
“师妹见谅，我不能送你回去了。方才东亭师伯同我传音，要我立即前去百秀峰，和他商讨猎妖大会的事宜。”
我刚想说我还不认得路。
他却早读懂了我的心思，径直牵过我的左手，指尖凝起灵力。眨眼间，我手心便多出一条弯弯曲曲的金线。
他才将手放下，那根金线仿佛活了般，在我掌心肆意游弋起来，打了几个转后，最终形成一幅引路图。
我缩回手，十分惊异地摸了摸它，金线一明一熄，好似在回应我。
“大师兄，这是什么术法？我也想学。”
陆清和唇角微微抿起，打趣道：“一点小把戏罢了，是修士们专给自家不识路的小孩作的。”
我一时语塞。
二人互相告了别，我十分珍视地托着被绘了金线的手，依照亮光闪动的方向，一步步穿过云雾缭绕的山峰。
应观尘所居住的极意峰是照苍山最为高耸的一座山峰，位置十分偏僻，我不会御剑，也没学过缩地成寸的术法，这么一段路，我硬是走了近两个时辰。
直到天边已经现出丝缕橙红色的云霞，我才喘着粗气，挪着两条几乎毫无知觉的腿，回到应观尘的洞府前。
我凝神屏息，过了许久才成功调动起体内沉寂的灵根。
依着陆清和教我的法子，将那微薄的灵气小心附在指尖，在被云雾掩藏住的门上，绘出歪歪扭扭的师门印记。
少顷，仍不见应观尘放我进去，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画一遍，那原本翻腾着的白云“噗”地朝两边散去了。
“我在静室等你。”
耳边陡然响起应观尘清冽的声音，平白吓了我一跳。
我循着记忆中的模糊印象，在大同小异的曲折回廊上小心行走。一路谨慎地左顾右盼，生怕拐错了方向。
然而才走下木廊踩上石阶，一晃神，眼前逐渐现出的陌生小院叫我忍不住扶额苦笑——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心道又要浪费时间，拖着疲惫的腿脚便转身，只听身后隐约传来一声长吟。
那声音不大，但十分厚重的同时极富有穿透力，像是强大的生命消散前，于天地间发出的最后一声悲鸣。
我停住了脚步。
像是丝毫不担心有生人光顾，我双手轻而易举便推开了那扇木栏。
那是个十分荒芜的园子，同栅栏外郁郁葱葱的景象迥然不同，这里只有一株看不出品类的高大枯树，零星几片焦黄的叶子在地上翻滚，人一踩上去便发出痛苦的咯吱声。
凉风吹过，一股难以言说的腥臭气味顺着钻进我的鼻腔。
我有些慌张，心脏扑通直跳，直觉自己来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理智告诉我最好现在立刻退出去，但偏偏人这东西，生来就有着极强的好奇心。
我屏住呼吸，试探着、往里走去。
在穿过表皮开裂、已然露出砾石的洞门后，我愣了一瞬，随即长舒口气放松下来。
原来这里只是个破败的兽园。
污迹斑斑的石厩后，养着的是一群趴伏在地上、形容怪异的妖兽——有长着四条腿的蛇，额上多一只眼、有着三条尾巴的怪猫……
早在满仓镇时，我便从流落至此的散修口中得知，仙门中的一些修士喜好豢养妖兽，兼有御兽诛邪的本领，能够拿捏住妖兽的神魂为自己所用。
倒是没瞧出我那整日不爱出门的师尊，还有驯兽这等嗜好。
我活了十四年，还没见过这般怪头怪脑的东西，心中又奇又怕，想上前仔细瞧瞧却又怕扰醒它们。
最终我躲在离它们半丈远的那棵枯木后，伸长了脖子往里瞧看。
别的妖兽都生得面目丑陋，唯有最中心那条青色的小龙长得最为引人注目。
可惜的是不知为何它的后半截鳞片七零八落的，有的鳞片甚至倒翻了过来，血肉模糊的样子叫人忍不住牙酸。看着那断得只剩半只的龙角，以及用爪子拨弄着龙须、一副挑衅之姿的四脚蛇，我无端想起老神棍说的一句俗语——叫什么虎落平阳之类的话。
我正瞧得津津有味，谁料下一瞬，那条原本闭目养神的青龙睁开了眼皮，一人一兽猝不及防对上了眼。眼见有人踏足这破败的园子，它目露凶光、鼻中喷出粗气，嘴角的涎水顺着龙须坠了下来，一双硕大如铜铃的龙目死死盯着我。
像是平静的湖面忽而落下一滴雨。
一时间，各种兽类的鸣、呼、吟、啸声四起。
嘈杂的声音带着股说不出的可怕力量，我只觉心神都要被搅碎，痛苦地捂住耳朵，但浓稠的鲜血依旧从七窍中淌了出来。
妖兽们闻到血气更是骚动到了极点，甚至有几只胆大的想要越过门栏，但旋即便被上空浮现出的金光，一鞭子抽打在地。
我倒在地上，意识已经发昏，但脑子里却不知从哪儿冒出一顿胡言乱语。
“她是死了吗？”
“啧，怎么会有这么不禁吓的人类？她真是个修士吗，窝囊得……”
“哎哟，你个笨猪，还没吃够苦头吗？这禁阵跨不过去的，快他娘的赶紧下来！”
“嗷——”
……
我的嗓子眼里咳出几点血沫。
因着两眼流出的血挡住了视线，我只得闭上眼睛，手脚并用，一点点抻着身子奋力往外面爬，摸索了许久，突然手心触碰到一双绣着云纹的锦靴。
我仰起头，颤抖着将眼皮撑开一道缝，在一片血色中，我瞧见铁青着脸的应观尘。
*
我深知这次干的事情，着实有些窝囊，而且好似将便宜师尊得罪了个彻底。
因为他见到我之后，举止十分粗鲁，听来脚下的步伐也失了端庄。更是一改先前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超脱气质，直接提起我的衣领，将我整个拎出了兽园。
路上我一直叽喳唤痛，他被吵得烦躁不已，好似忘了自己会仙术一般，大手一挥，将我七窍中溢出的道道血迹抹了个满脸。
“安静。”
少顷，我又闻到那股熟悉的烟腥味——这是回到“棺材屋”了。
“啪。”
我被重重丢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不待我呼痛，只听应观尘冷冽的声音响起。
“说，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我揉了揉被磕肿的关节，嘶哈着说道：“师尊我迷路了，这才不小心走到那个园子。”
“不小心？你是说你不小心破了我设下的迷阵，不小心进到了院子里、还见到了那些……妖兽？”他的语气十分危险。
我的眼睛大抵是受了伤，虽说路上被应观尘抹消了点血迹，但方才一磕碰，眼里又有些许脓血流出，蛰得我睁不开眼。
虽分辨不清应观尘在哪儿，但听出他的话里流露出的不虞，我顿感不妙，怕引得仙人生怒，吓得紧忙跪伏在地上求饶。
“师尊饶命，弟子真不是故意的，大师兄本来要带我回来，但半路上说要去找师叔商量什么猎妖的事情，给我画了个引路图就走了……您的洞府太大，我、我走岔了路……”
我急忙将左手朝前递去，想以证清白，周围却没了回应。
“唔！”
到底是被人称作剑尊的人，只稍微发作，其气势之盛，便压得我五脏六腑都传来剧烈疼痛，喉咙更是涌上来一股子血气。
“唔咳咳、咳呕——”
实在没憋住那口气，我登时吐出一大滩夹杂着内脏碎片的血水，咬紧牙关的同时，心里也无端生出了怨恨。
我不明白。
只不过是无意闯入了个破败不堪的园子，怎么平白惹出这人的杀意？
然而怨和恨都不顶用，眼下人为刀俎，我能做的也只是蜷缩起身体，小心呼气，以期缓解身上痛苦罢了。
不过好在我吐出那滩血后，原本弄得人喘不上气的压迫感，倏地消失不见了。
就在我惶惶然等待惩罚之时，死寂的静室蓦然响起一声轻叹。
接着一只凉而瘦削的大手抚上我的脑袋，我忍不住瑟缩了下脖子，手的主人也微微一怔，而后把掌心轻轻落在我的颅顶。
霎那间，我只觉有股清凉的正气从头顶蔓延至全身，原本略微动弹便痛得死去活来的五脏六腑，被那股精纯的灵气滋养。
不过喘息功夫，我身上的伤势就愈合了个七七八八。
然而我却更加恐慌。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困兽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