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之下》舟临槐

10、深蓝之钥

　　第十章：深蓝之钥

　　阳光透过窗格，在逯泽脚边投下明亮的光斑，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母亲的日记内容和林湛酒后的痛苦忏悔在他脑中反复回响，交织成一张黑暗而疯狂的网。

　　一场仪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持续的“消失”。顾怀的野心。林湛的悔恨。母亲的恐惧。小风的呓语。柳婉的沉默。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结论：顾怀绝非善类。他不仅是当年灾难的始作俑者，如今重返青苔村，目的绝非怀旧或赎罪。林湛含糊地指出顾怀想要的“早已不是控制那么简单”，那会是什么？利用那非自然的力量？达成某种更可怕的目的？

　　而小风，那个被恐惧折磨的少年，梦魇中低语“下一个快轮到我了”。他是无意的预言者，还是被选中的下一个目标？顾怀接近柳婉姐弟，真的是出于关心，还是别有所图？联想到顾怀曾“热心”地要为他引荐李婆婆，那是否也是某种操控计划的一部分？

　　逯泽猛地站起身。他不能再犹豫，不能再被动地等待线索浮现。母亲的日记必须拿到手，那里面可能藏着阻止顾怀、拯救小风的关键。他不能再顾忌柳婉的感受，真相的代价固然沉重，但隐瞒的后果可能是又一条生命的湮灭。

　　他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径直走向楼下厨房。柳婉正背对着他，在水槽边清洗碗筷，水流声哗哗作响。她的背影纤细，肩膀却绷得紧紧的，仿佛承载着无形的重压。

　　“柳婉。”逯泽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她的背影瞬间僵住。

　　水流声停了。柳婉没有回头，只是慢慢关上了水龙头，湿漉漉的手指在围裙上无意识地擦着。

　　“我们谈谈。”逯泽走到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关于那本日记。我母亲的日记。”

　　柳婉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缓缓转过身，脸上失去了往日刻意维持的温婉平静，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苍白和深可见底的疲惫。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惊讶，只是静静地看着逯泽，眼神空洞。

　　“你看到了。”她轻声说，不是疑问。

　　“在小风床垫下。”逯泽直视着她的眼睛，“你看过里面的内容，对不对？你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知道顾怀是什么人，知道这个村子隐藏的诅咒。”

　　柳婉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她移开视线，望向窗外明晃晃的院子，阳光在她眼中映不出丝毫光亮。

　　“我不知道什么诅咒…”她的声音干涩，“我只知道…沾上那些事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我父母…还有小风…”

　　“正因如此，才更不能逃避！”逯泽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急切，“小风很危险！他在梦游时说的话你不是没听到！顾怀在接近你们，你难道看不出他不怀好意吗？那本日记里可能就有阻止这一切的方法！”

　　“阻止？”柳婉忽然转过头，眼睛里爆发出一种混合着痛苦和嘲讽的情绪，“怎么阻止？像你母亲一样记录下來，然后逃离吗？还是像林湛一样，把自己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守着这个地狱？没用的…那是…那是没办法反抗的东西…”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带着绝望的颤音。“我只想保护小风…让他离这一切远远的…我把那本破书藏起来…就是不想让他看到…不想让他知道这该死的真相！”

　　“隐瞒解决不了问题！”逯泽上前一步，声音压低，却更加有力，“顾怀不会放过小风！林湛说顾怀现在想要的更多！你难道要等到小风像那些消失的人一样，无声无息地不见了，才后悔吗？”

　　“消失”两个字像一把尖刀，狠狠刺中了柳婉。她猛地后退，脊背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她瞪大了眼睛，恐惧如同实质般从瞳孔中弥漫出来。

　　“不…不会的…”她喃喃自语，像是要说服自己，“我守着弟弟…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他…”

　　“靠你一个人守不住！”逯泽斩钉截铁，“把日记给我，柳婉。里面可能记载了当年仪式的细节，那些古老的符号…也许能找到破解的方法，或者至少，能让我们知道顾怀到底想干什么！”

　　他伸出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柳婉怔怔地看着他伸出的手，又抬头看向他的眼睛。那双总是温和知性的眼眸此刻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决和一种让她心慌的、仿佛能穿透迷雾的锐利。她一直试图用沉默和回避筑起的保护墙，在这个男人面前，似乎正在土崩瓦解。

　　她想起了父母失踪前的异常，想起了小风日渐严重的梦游和恐惧，想起了顾怀那看似温和却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想起了林湛日复一日的沉默和痛苦… hiding the diary, pretending nothing happened, had it made anything better? Had it protected anyone?

　　漫长的沉默在厨房里蔓延，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衬得室内愈发寂静。

　　终于，柳婉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在…在我房间…衣柜最底层…用衣服包着…”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交出那份沉重的秘密。不是相信逯泽一定能解决，而是因为恐惧已经压倒了一切，她再也无法独自承担。

　　逯泽心头一松，立刻转身，快步上楼，直奔柳婉的房间。他拉开衣柜，拨开几件叠放的衣物，手指触到了那个熟悉的、用蓝布包裹着的方块。

　　他将其取出，紧紧抱在怀里。深蓝色的封面贴着胸口，仿佛能感受到母亲当年书写时的心跳和恐惧。

　　他回到自己房间，锁上门，坐在书桌前，郑重地再次打开日记。这一次，他不再快速浏览，而是逐字逐句，仔细研读母亲关于祠堂仪式和那些古老符号的记录。

　　母亲的笔迹在描述仪式部分显得尤为凌乱和急促，带着强烈的不安。她详细描摹了顾怀当时按照一本“残破古籍”所载的步骤：特定的方位，晦涩的吟诵（她只能凭音记录下模糊的音节），以及…对祠堂内几处关键符号的触碰顺序。

　　逯泽的目光死死盯住母亲凭记忆临摹下来的那几组关键符号，以及旁边标注的触碰顺序。他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

　　这些符号…与他拓印的石碑符号，与柳婉手镯上的花纹，严丝合缝！

　　不仅仅是类似，它们根本就是同一套系统！石碑是源头，手镯是简化或衍生的佩戴物，而祠堂内的符号，则是…仪式的操作界面？

　　母亲在日记最后一页，用更加颤抖的笔迹写下一段话：

　　“近日反复噩梦，皆是祠堂符号扭曲活化之景。忽忆起那守祠老妪曾喃喃：‘符为钥，石为门，心念为引，通幽达冥…逆之，或可封禁？’ 然如何为逆？古籍已毁于顾怀之手，无从考证。此念或是绝望中之幻象罢矣…”

　　符为钥，石为门。心念为引，通幽达冥。
　　逆之，或可封禁？

　　逆之！

　　逯泽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兴奋和紧张让他手指微微发抖。母亲在极度恐惧中捕捉到的这一丝可能性，是否是唯一的生机？逆转当年的仪式，能否关闭那被错误打开的东西？能否终结这恐怖的循环？

　　但如何逆转？具体的步骤是什么？那本记载了原始仪式的古籍被顾怀毁了，母亲也只凭记忆留下了残缺的记录。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日记上母亲临摹的符号和顺序上。如果正序是“开启”，那么逆序呢？反向触碰那些符号？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这无异于一场豪赌，赌母亲的猜测是正确的，赌逆转仪式不会引发更可怕的后果。而且，他需要进入祠堂，找到那些内部符号的具体位置。

　　就在他心潮澎湃之际，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声。他走到窗边，小心地掀起窗帘一角。

　　那辆黑色的SUV停在民宿院外。顾怀从驾驶座下来，今天他穿着一件深色夹克，脸上依旧带着那副温和的面具，手里还提着一盒包装精致的点心。他抬头，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逯泽窗口的方向。

　　逯泽迅速放下窗帘，背靠着墙壁，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顾怀来了。在这个他刚刚拿到日记、窥见一丝可能性的关键时刻。

　　他是例行公事的“关心”，还是嗅到了什么？

　　逯泽低头，看着手中这本深蓝色的日记。它不再是单纯的记录，它是一份指控，一个线索，也可能是一把…双刃剑。

　　钥匙已经在手，但门后的深渊，他准备好面对了吗？

　　楼下，已经响起了顾怀温文尔雅的问候声和柳婉勉强应付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回应。

　　新一轮的暗流，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