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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深蓝笔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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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尚未散尽,村庄笼罩在一片湿冷的灰白里。逯泽回到民宿,脚步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堂屋里静悄悄的,柳婉的房间门紧闭着,昨夜那场无声的对峙仿佛一场幻梦。但他知道不是,口袋里的照片拓印和林湛酒后的真言,像两块灼热的炭,烙在他的意识里。
他需要找到母亲的日记。那本丢失的、深蓝色的、页角微卷的日记本。林湛含糊的指控指向顾怀,而顾怀对祠堂和“传说”异乎寻常的兴趣,都表明母亲当年的记录可能至关重要。它或许不仅是钥匙,更是武器。
日记会在哪里?母亲去世后,家中遗物他整理过,确实不见这本日记。如果它流落在外,最可能在哪里?顾怀手中?还是…就在这个村庄,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
逯泽的目光投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小风的房间。
少年梦游时的呓语,柳婉过度的保护,还有林湛未尽的警告…小风不仅是受害者,他可能也是一个无意的知情者。一个被恐惧折磨、精神濒临崩溃的少年,会不会在无意识中藏起或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柳婉是否知情?
他不能再等。趁着清晨的寂静,他再次悄声踏上楼梯,停在小风的房门外。里面没有声音,少年或许因昨夜的梦游而疲惫沉睡。
逯泽轻轻推开房门。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少年人特有的气息。小风蜷缩在床上,被子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乱糟糟的黑发,呼吸似乎平稳了些。
逯泽的目光快速扫过房间。简单到近乎空旷,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书桌上堆着几本旧课本和练习册,落满了灰,显然很久没动过。他拉开抽屉,里面是些男孩的小玩意儿:弹珠、磨损的扑克牌、几支干涸的笔,别无他物。
衣柜里衣服不多,叠放得还算整齐,但透着一股无人打理的沉闷气。逯泽的手指仔细摸索过每一件衣服的口袋,每一层隔板,甚至检查了衣柜底部和背后,一无所获。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床上沉睡的少年身上。难道在枕头下?或者…床垫下?
逯泽走近床边,蹲下身。小风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动,眉头紧锁,嘴里发出模糊的音节。逯泽的心跳有些快,这种趁人熟睡搜寻的行为让他感到不适,但紧迫感压倒了一切。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床垫一角,伸手向下摸索。
指尖触到的不是木板,而是某种粗糙的、带有一定厚度的织物表面。他轻轻勾住边缘,慢慢地将那样东西抽了出来。
是一个扁平的、用旧蓝布仔细包裹着的方块。
逯泽的呼吸瞬间停滞。这颜色…这大小…
他捧着包裹,走到窗边,借着逐渐明亮的天光,一层层打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蓝布。
里面躺着的,正是一本深蓝色的硬皮笔记本。封面因岁月而略微褪色,边角有着熟悉的微卷痕迹,和他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母亲日记!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他几乎能闻到笔记本上残留的、属于母亲的淡淡墨水和纸张的气息。他颤抖着手指,翻开扉页。
母亲娟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给我的小泽,愿你的世界永远充满阳光与真相。妈妈,1985年秋。”
这是母亲在他十岁生日时送给他的寄语,写在她常用的这本田野笔记的扉页上。后来,她似乎又继续使用了这本子。它果然不是单纯丢失,而是被带走了,或者…藏起来了。
逯泽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快速向后翻阅。前面大部分是母亲早年的一些民俗记录和随笔,直到中间部分,纸张上的内容开始变化。
“7月15日,晴。抵达青苔村。僻静,闭塞,但风景奇诡。村民眼神躲闪,似有隐忧。”
“7月20日。与怀、湛探访后山祠堂,建筑古老,符号奇特,似与某些已消亡的原始祭祀有关。顾怀极为兴奋,称找到‘钥匙’。”
“7月25日。夜访祠堂。怀执意尝试古籍所载‘通灵’仪式,湛劝阻无效。我亦觉不安。仪式…难以描述,风声鹤唳,光影诡谲,或是心理作用?然三人皆感强烈不适,仓皇逃离。”
“8月3日。村中老妪私下告知,祠堂不可亵渎,曾有擅入者遭‘神隐’。告诫我们速离。顾怀不以为然,反觉印证其说。”
“8月10日。离村。心中不安萦绕不去。怀与湛似有争执。怀言需‘负责’,湛怒斥其疯狂。我恐此事未了。”
日记在此之后空白了几页,然后笔迹再次出现,却显得急促而凌乱,墨迹甚至有些晕染,仿佛书写者在极度恐惧或激动中:
“十月收到湛来信。村中守祠人失踪!活不见人!与我们有关?是那仪式?恐惧成真?顾怀来信则言此乃‘印证’,需再探究竟。我拒之。噩梦连连。”
“次年春,又闻青苔村第二起失踪案。湛信中断。顾怀再无音讯。我深陷自责与恐惧,将此笔记封存,唯愿噩梦早日消散。唯愿小泽平安长大,永勿涉此泥沼。”
最后的日期,停留在第二次失踪案发生后不久。
逯泽合上日记,指尖冰凉。真相以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呈现在他面前。林湛酒后所言基本属实。一场由顾怀主导的、轻率的仪式,可能真的触发了某种不可控的、恐怖的非自然现象,导致了持续数十年的“消失”循环。母亲是知情者,也是逃离者,她怀着巨大的愧疚和恐惧藏起了这本日记,希望秘密永远埋葬。
那么,日记怎么会出现在小风床下?是柳婉藏的?为了保护弟弟,不让他接触到这可怕的真相?还是…小风自己无意中发现的?
他想起少年梦游时平板的声音:“…藏在…石头里…”。石头?是指祠堂的石碑,还是…这本硬皮笔记本?
就在这时,床上的小风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身体不安地扭动起来。逯泽立刻将日记用蓝布重新包好,迅速塞回床垫下的原处,刚站起身,小风就睁开了眼睛。
少年的眼神起初是茫然的,聚焦到逯泽身上时,瞬间被惊恐填满。他猛地坐起身,缩到床角,像受惊的小兽般紧紧抱住被子。
“你…你怎么在我房间?”他的声音颤抖着。
“我听到有声音,以为你不舒服,进来看看。”逯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自然,“做噩梦了?”
小风狐疑地看着他,眼神闪烁,似乎在判断他话的真假。他用力摇头,嘴唇抿得死死的。
逯泽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少年苍白的脸上投下光影。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突然,小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一眼窗口的方向,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听不见:
“…那本书…不能看…”
逯泽心头巨震,表面却不动声色:“什么书?”
小风却像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了,猛地低下头,再也不肯开口,只是拼命摇头,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他果然知道!他知道床垫下藏着母亲的日记!他甚至可能偷偷看过!
逯泽的心跳再次加速。他走到床边,没有靠得太近,轻声问:“小风,你看过那本书,对不对?你看到了什么?是不是…和祠堂有关?和那些‘消失’的人有关?”
小风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还有一种近乎哀求的神色。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重新将脸埋进膝盖里,拒绝再交流。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柳婉呼唤吃早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逯泽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他最后看了一眼蜷缩在床角、被巨大恐惧笼罩的少年,转身离开了房间。
下楼时,他的脚步有些虚浮。母亲的日记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上。真相的重量远超他的想象。顾怀不再是模糊的潜在反派,而是一个确凿的、为了某种目的不惜引发灾难并可能仍在操纵局势的危险人物。林湛是痛苦的共犯。母亲是带着秘密和愧疚离世的逃离者。
而柳婉,她知道多少?她藏起日记,是为了保护弟弟,还是也在隐瞒什么?
早餐桌上,气氛比以往更加凝滞。柳婉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她沉默地布菜,避免与逯泽目光接触。小风没有下楼。
“小风还好吗?”逯泽打破沉默。
柳婉盛粥的手顿了顿。“还好,就是没睡醒,让他多睡会儿。”她的回答滴水不漏,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心力交瘁的疲惫。
逯泽没有再问。他安静地吃着饭,脑子里飞速运转。日记不能留在小风那里,太危险了。他必须拿到它。但如何在不惊动柳婉的情况下拿到?直接挑明?还是…
他的目光掠过柳婉腕间那只银镯。母亲日记里提到祠堂的“符号”,与这镯子花纹、石碑刻痕同源。这镯子,是否不仅仅是遗物那么简单?柳婉知道它的含义吗?
早饭过后,柳婉收拾碗筷进了厨房。逯泽起身,假装回房,却在楼梯拐角处停下,屏息倾听。
厨房里传来细微的动静,还有柳婉极力压抑的、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逯泽知道,他必须尽快行动。顾怀随时可能出现,林湛的状态不稳定,小风的精神濒临崩溃。而母亲的日记,是解开一切谜团、阻止可能发生的下一次“消失”的关键。
他回到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晨光彻底照亮了房间,他却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真相的轮廓已经清晰,但它的狰狞面目,才刚刚开始显露。
下一次“消失”,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