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禾公寓》羽苹

1、301-1

　　“小巳嘛，是很漂亮的。”
　　“小巳吗，是非常好的人啊。”
　　一
　　“不要难为老头我了，走吧。”
　　一身鹅黄丝质连衣裙，扎着双丸子的少女双手用力扯住老道士的袍子。
　　“我不。”
　　老头想走却被少女拖住走不了，只得妥协。
　　“最后一次，只有这次了，之后再有任何事老头我都不管了。”
　　少女点点头，杏眼眯成缝，笑起来，拽着老道士的袖口一晃一晃。
　　“谢谢你啊，小刘。”
　　老道士也笑起来，眼边泛起皱纹，一条又一条，好似波纹。
　　一圈又一圈，泛开无数同心圆。
　　“咚”的一声。
　　湖中心被投入一颗石子，始作俑者站在岸边，手里正在上下接抛大小相近的石子。
　　“你在干嘛？”
　　一身道袍的小道士走到黄裙子的小女孩身旁。
　　“刘正榭，好无聊啊，我们出去玩吧。”
　　“小巳，不行啊，我等下就要做晚课了，你要不要看书啊？我从三师叔那边借了《聊斋》我都还没来得及看，先借给你吧。”
　　小巳没理他，继续往湖中心投石子。
　　“刘正榭，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人。”
　　没有任何回复，小巳回头，只剩一本《聊斋》躺在地上。
　　道观后面的竹林寂静无声，只是传出了几声石子落入湖中的“咚咚”声。
　　小巳转身，蹲下身子拿起了那本《聊斋》，拍掉上面的尘土，往连衣裙上擦了擦。
　　她赤脚踩在落叶上，林中沙沙作响，最后身影消失在林子里。
　　天色暗下去，道观里飘出一缕缕炊烟。
　　再晚些，宫观中传出经文的诵读声。
　　直到天完全黑了，她合上书，轻车熟路地走在屋檐下，抽出一块墙上的砖，把《聊斋》塞了进去。
　　沿着檐下走，是她很久以来的习惯，几滴雨飘过屋檐，落在她的眉眼间，用指尖划过眼边，指节上是她刚刚擦去的雨滴。
　　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小巳抬起头，今夜的天是深蓝色，仅仅是片刻，雨已成轻薄的纱，连绵不断地从深空中落下来。
　　雨势越来越大，她被迫在屋檐下停住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势丝毫不见小。
　　“小巳！”
　　一把格子伞被递过来。
　　“我们刚刚下晚课了，我看到你还回来的《聊斋》，雨势又这么大，我就想过来看看，还好你还没走。”
　　小巳接过他的伞。
　　“刘正榭，谢谢你，你跟她很像。”
　　小道士挠挠头，没听懂。
　　“什么意思？跟谁很像？”
　　“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那个人啊。”
　　小女孩撑开伞，进入了雨中，雨滴轻盈的划过伞面，一滴一滴顺着伞骨向下坠去，落在脚边，打湿了裙边的菱形刺绣。
　　“哦对，下次借点新颖的小说呗，《聊斋》我都倒背如流了。”
　　刘正榭朝她点点头，目送她消失在竹林中，一个人回到了殿内。
　　“小师弟你回来了，又去送小巳姐啊。”大师兄刘正承见师弟拿着伞出去，空着手回来，心中早已了然。
　　“其实小巳姐她淋淋雨也不会有事的，反倒是师弟你还小别淋着雨生病了就不好了。”
　　刘正承拿来几张纸巾给刘正榭擦去脸上的雨水。
　　“谢谢师兄。”
　　“休息去吧。”
　　一把格子伞从小巳手中被递给老道士。
　　“梅雨季节来了，又要下大雨了，你年纪大，淋着生病就麻烦了。”
　　刘正榭接过她手中的伞。
　　“老头我说句不太好听的话，小巳姐你不要往心里去啊，你这样做其实意义不大啊。”
　　小巳站在雨里，一言不发，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去。
　　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想听。
　　“刘道长，这样子真的有用吗？”染着棕色发色的中年短发女人接过刘正榭手里的塑料袋。
　　“嗯，梅女士你把东西拿走吧，你们家问题不是很严重，要还是有问题发消息给我就行。”
　　中年女人道谢后匆匆离开了。
　　“诶，刘正榭，她们家咋啦？”
　　小巳倒挂在后面的树干上，一摇一晃，等着刘正榭给她讲故事。
　　“她们家的新房子有点小东西，没什么大问题，给了她几支香，回去点上就行了。”
　　小巳晃悠两下，霎时身子一挺从树干上跳下来，环抱双臂，右边的眉毛一皱。
　　“那么无聊？算了，我们逛街去吧。”
　　没等刘正榭回答，小巳拍了拍他已经弯下的背，早就走了。
　　商场里人来人往，女孩子轻巧地在前面一路狂奔，东看看西瞧瞧，完全没顾及刘正榭已是老头的事实。
　　“刘正榭，你看这只橡胶玩具蛇，也太假了。”小巳拎起货架上的整蛊玩具，一条仿银环的橡胶蛇。
　　“是啊，这种橡胶蛇也太假了。”
　　一道英气十足的女声，小巳撇过头，是一个高瘦的少女，柳叶眉，右边的眉下有颗棕色的小痣，头发刚好被黑色发圈绑成一小撮。
　　不一样的是，颈边有条淡淡的红褐色胎记。
　　“你……”
　　目光最后落在那张脸上，小巳黑色的瞳孔猛然收缩。
　　对方见小巳一句话也不说，以为是个怕生的小女孩，也不太在意，尴尬地对小巳笑了一声，随后拉着自己的好友走开了。
　　等人走远，小巳回过神来，扭头就要找刘正榭。
　　“刘正榭……你看到了吗？刘正榭？”
　　小巳环顾了一周，也没看到刘正榭的影子，跑出店里，低头跺脚好一阵，才听到气喘吁吁的声音。
　　“小巳姐，你……实在是……是太快了。”
　　小巳看他来了，激动地跟他讲刚刚自己遇到的人：“刘正榭，我绝对没看错哦，绝对就是她。”
　　刘正榭不以为然，在他从孩童长成少年，再从少年长成中年，再从中年到老年的无数个日子里，他都能反复地听到她这样的话。
　　诸如，“刘正榭，这次绝对没错。”“刘正榭，绝对就是她。”“什么？刘正榭，你有没有搞错，真的不是吗？”
　　刘正榭手叉着腰只想喘会儿气，自己一把年头了，伺候小巳这种活，自己干快一辈子了，必须得让道观里出新的人来干，自己早该享晚年去了。
　　“刘正榭！你怎么不说话？”
　　“小巳姐，让我……歇会儿，我等下就去查……哎呀！”
　　小巳抬头看着虽然已经老年但依旧比自己高的好友，愤怒地踩了他一脚。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偷懒，哼！”
　　刘正榭摆摆手，无辜道：“小巳姐，苍天有眼，我绝对没有偷懒，绝对没有啊！”
　　小巳不说话，也顺着摆摆手，自顾自继续逛街去了。
　　“妈，这是什么东西？”
　　女孩子把母亲拎回来的一大袋东西打开，拿出来一根笔直的香。
　　“好了，李银柝，别动了，那是我特意找大师求来的东西，等下被你搞坏了。”
　　李银柝蹙眉，一脸无语的表情，把香重新塞了回去。
　　“要我说，妈，你别被人骗了，给你几根能烧的香就把你打发了。”
　　梅莉也不跟女儿再辩下去，从厨房出来，拿走了李银柝手里的一袋子香。
　　“胡说什么呢，这孩子，这是正经道观里的道长给的，你赶紧洗手吃饭去。”
　　“可是，妈，这个怎么看……都……”
　　感受到来自梅莉女士夹杂着火光的眼神，识趣儿的闭了嘴。
　　李银柝挑眉，又看一眼自己母亲手里的一袋子香，还是先洗手吃饭去了。
　　“小巳姐……你饿不饿啊……”
　　刘正榭一瘸一瘸地跟在小巳身后，他真的不能再走下去了，他能明确地感受到钙这种元素在他的体内流失，这种流失是经年累月，生生不息的。
　　小巳停下，明黄色裙摆轻扫过她的脚背，她回头看着他：“咋啦，小刘，你饿啦？”
　　她抬头看看天，说道：“不过确实天色不早了，回道观去吃饭吧。”
　　刘正榭向她点点头，随后腿脚利索的消失在小巷尽头。
　　小巳沿着石板路拐进巷子深处，来到一处院子前，里面是孩童的嬉笑打闹声。
　　她背靠在砖瓦叠成的围墙外听了一阵子，有饭菜的味道从巷子里的不知哪户传来。
　　不一会儿，屋里是年迈的老人喊孩子们吃饭，院子里的嬉笑声消失，小巳往里望了一眼，屋内的灯亮着，院子好似昏昏沉沉睡去的人，寂静无声。
　　好像这里从未有人欢笑过，也从未有人来过。
　　她低头重新沿着一格又一格的石板路往道观走，踏过左边的一格，跳过右边的一格，她像往常一样回到了道观后的竹林里。
　　“咚”的一声。
　　一颗石子落入湖中心。
　　泛开的是涟漪，散开的是烟雾。
　　“妈，这真有用吗？”
　　李银柝把最后一根点燃的香插入房间最后一角的地方。
　　梅莉心里也没底，双手合十在胸口，在客厅里踱步。
　　李银柝用食指揉了揉太阳穴，自己老妈每天疑神疑鬼的，她也被搞的有些神经衰弱。
　　“妈，你坐下来歇歇吧，等晚点看看有没有事就知道了。”
　　梅莉朝女儿点点头，贴着李银柝的位置坐下，手中依旧是双手合十的样子。
　　李银柝几乎快要睡着，直至秒针走过最后一圈，终于来到十二点。
　　他们家的灯开始闪烁，电视机开始跳出雪花屏的样式。
　　茶几上的路由器也开始红蓝色的光，鬼畜地交替。
　　雪花屏断断续续，不断发出的噪音极大刺激着沙发上的母女。
　　李银柝彻底清醒了，梅莉女士手也不合十了，哆嗦地拽着女儿就往门外冲，将门一甩，发出沉重的一声。
　　“咚！”
　　酒店客房门被关上。
　　她们赶进了最近的一个酒店，李功荀早就在酒店等着她们。
　　“我早说了，家里得请高人，老婆你找那先生不靠谱啊。”
　　梅莉想起自己离开前，刘正榭给自己留了电话号码，手一抬止住了要继续说话的李功荀，赶忙打开手机拨通了电话。
　　“嘟……嘟……”
　　电话里的提示音不断传出来，梅莉在酒店的客房里继续踱步，她两只手都握在手机上，等待电话的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