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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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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很顺利,除了周澈的目光一直如影随形,我没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
一个人生命的结束就是这样简单而又随性,但是它所留下来的极大的痛苦却要另当别论,不过这终究不是它的错,它只不过是遵循了这个世界的规则,遵循了时间的规律,那么错处究竟在谁呢,这又很难分辨。
陈助和母亲的几个亲信眼睛一直红红的,有两个人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在牧师念悼词的时候失声痛哭,比我这个女儿看着还要难过。
而我,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难过。如果胸腔内这一直吐不出来的气导致的压迫和疼痛可以被描述为痛苦所带来的后果的话,那我应该是在为母亲的离世而感到难过,但事实上我在这个时刻还有一种不能和别人分享的庆幸,一种窃喜,一种可以被称为卑鄙的情绪。
母亲是一个可怕的、无情的人,她在世时,我不能靠近她,她离世后,我也不能说我失去了她,如果要我忍受其他人可以因为利益接近她,那倒不如最后只有我,因为自己血管中流动的血,而与她有着唯一的联系。
因为遗嘱和一些手续问题,我要在国内留一段时间,葬礼结束后我让陈助给我留下一辆车,准备回自己的公寓,周澈却在这个时候叫住了我。
“你要回去吗?可以带上我一起吗?”
“我不回云锦路那边,我要回我自己的公寓。”
周澈沉默了,他的手指摩挲着裤子,眼睛看向地面,一种难以描述的尴尬弥漫在我们之间,我大概能猜到他现在在想些什么,首先他一定很不安,我知道母亲是一个怎样的人,也知道以她的性格,作为情人的周澈一定没有接触过任何集团事务,那么信托肯定是她的恶趣味,只不过她应该也没有想到这个恶作剧会有实现的一天。
所以,周澈面临的将是豺狼虎豹环伺,他要扒住我。
但是他现在也一定也很怕我。
可惜,他和母亲的算盘都要落空了,原因是他们根本就没有试图去了解我。
特别是母亲。
“嗯……”他犹豫地开口,快速扫了我一眼,又垂眸,“你真的要一个人回公寓吗?别墅那边何总待得比较久吧……你不在的话,那里会显得特别空。”
今天很冷,他说话的时候,白气会向上飘散。傍晚,但是路灯还没有亮起来,他的表情隐匿在昏暗的天色中,有一点看不清。他只穿了一套黑色的西装,是陈助今天早上带过来的,在这样的温度下,似乎是在发抖。
这种时候才能看出他是一个比我小了足足五岁的人,我真想把他的一切都盯出来,这样我就能知道母亲如此在意他的原因是什么。
我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欲望在折磨我。
我按下启动车的按钮,叮的一声车灯亮起,他转头看过去,又快速转过来看向我。
“上车吧,我跟你一起回去。”
周澈一定有一个好处是安静,他像一只受惊的小仓鼠,蜷缩在副驾驶,小心翼翼地呼吸。我把车暖气开大,又给他开了热座。实话讲,我不喜欢别人可怜兮兮地待在我身边,这会让我想到小时候。
我把车停到车库,周澈就跟在我的身后,我们一起进到别墅里,手续还没有完全办好,但这里名义上已经是属于他的了。
真可悲,这栋冷冰冰的房子,像是被诅咒了一样,谁住在这里都会痛苦、疯狂。它是我生长发育的圣堂,是我扭曲念头的温床,是我清醒恐惧的伊甸园,最终,它变成了我心中再也不会靠近的家。
我正要走上楼梯,周澈叫住了我,“你要吃什么,我出门去买,一会儿让我来做饭吧。”他眼睛亮晶晶的,像忠诚的小狗,他要讨好我,我知道,但我不是母亲,不需要忠犬,不喂食权力,这一点不过多久他就能明白了。
我告诉他可以随意做一点家常菜,我都能吃,他没有再问下去,只是点了点头说知道了,我转身上楼,听到了大门关闭的声音。
考虑到我可能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就先把房间里的白布都扯掉了,给管家打了电话,让她安排人从明天开始整理房间和做饭,又和公司联系,请了一个小假。
组长Iris是一个特别喜欢嘘寒问暖的人,不可能放弃这个关心我的机会,不得已我必须把母亲去世的消息告诉她,隔着电话我都能听到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Oh,I’m so sorry for your loss.”她用着夸张的遗憾语气,我就立刻用很疲惫需要休息的借口打断了她接下来一切安慰,终于挂掉了这个电话。
一整天,我都在被迫不停地和别人交流,听到最多的词语就是“节哀”。数十个人告诉我如果有需要他们很愿意帮助,上百个人盯着我的脸揣摩我的表情,我累得不行,脑子被裹了浆糊晃不开,身体也像是被灌了铅,动一下都艰难。
我拿着烟走到二楼的阳台。火光点亮了白烟,我把胳膊架在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其实,在不同的温度下,烟的味道也会有细微的差异,这可能和空气中的湿度变化有关,也可能和烟草中某些敏感的分子有关。一般来讲,冬天的烟草要更加冷冽,也更加刺鼻,吸进肺部时总是带来一种非常微弱的刺痛,这种刺痛必须要在很安静很安静的时候才能体会到,而且必须要是以很纯粹的理由抽烟时才能感受到。
当我抽到第二根的时候,周澈找过来了,他推开阳台的门,却安静地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走,站在我身后,用微弱的呼吸声告诉我他在等我,我转头去看他,第一眼看到的,还是他的眼睛。
周澈的眼睛很漂亮,像是布偶猫才会有的眼睛。我的老师也有一只布偶猫,叫Logos,蓝色的眼睛,像海一样深邃,总是窝在老师的书堆里,带着一种宽容的神情望着每一个在知识的重压下来找她寻求精神安抚的学生。
我毕业后的第二年她就去世了,老师给她举办了追悼会,几乎老师所有的学生都去了那个追悼会,有一个学长甚至放下了手中正在关键期的项目,从S岛跨了大半个地球,就为了最后亲吻一下Logos的头。
我从烟盒里面拿出一支烟递给周澈,他眼神中有些惊讶,摇摇头说他不抽烟,我收回递出去的手,点亮它,开启我的第三支烟。
“没有想到你会抽烟。”周澈打破了平静。
我也没有想到周澈不会抽烟,我以为他这种需要社交的身份会给他带来非常迷乱的生活,看来我还是会被刻板印象蒙蔽。
母亲也抽烟,甚至很喜欢烟,我曾经被她抽烟的样子迷惑,初三的时候偷偷抽了第一根,刚点上就被呛得不能呼吸,还睁不开眼。
“嗯……”我抖了抖烟灰,“有需要所以就抽了,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吗?”转移话题永远是躲避问题的最好方式。
“嗯,做的臊子面,汤和码子都已经准备好了,你抽完就下来吧,我去下面条。”
周澈的手艺是很不错的。我们在曾经一起吃早饭的吧台上相对而坐,沉默地吃完了晚饭,各自洗自己的碗,我早他一步回到房间,吃完药开始联系陈助,关于遗嘱的相关问题,我还需要和他商讨。
忙完这一切已经半夜,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不知道想些什么,这一切都像是梦,但是这一切都让我这么疲惫,我想快点回去,回到我自己给自己建造的生活圈,快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