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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我依稀记得那只海鸥 ...

  •   言罢,周成蹊起身走向一旁的书架,从最顶格落了灰的文件夹中取出一本册子:韦尔斯利学院,听说过吗?”

      “那个女子文理学院?”祝明恩试探问道。

      “不错。号称全美最顶尖的女子学院,也是所有文理学院当中当之无愧的前五名。其教育资源与哈佛和麻省理工持续共享,校友网络遍布全球、而且十分强大。”

      “听说过。韦尔斯利确实不错。但文理学院在国内认可度没有很高,爸妈也是出于这个考虑才没让我报考。”

      “看看这个。”周成蹊将那蓝色的册子递给她:“最后一页。”

      “Burrard哈佛领导力计划......学生可获得韦尔斯利与哈佛的双学位?”

      “而且是哈佛商学院的学位。这在全世界范围内是什么含金量,想必不用我多说。”

      一直坐在沙发上沉默寡言的陈嘉彦也抬起头,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祝明恩翻阅那本招生宣传手册:“风险是什么?”

      周成蹊抬头。

      “如果真有这样十全十美的事,大家早就抢破头去申请了。可如今这项目人数不多,是不是另有隐情?”

      “挺敏锐啊。”周成蹊靠在墙边,抱臂道:“首先,韦尔斯利学院的学费不菲。仅仅这一点就能让很多家庭望而却步。
      其次,五年内修习两个校园不同学位很有挑战性,对学习和规划能力要求极高。换言之,含金量越高,过程越是艰辛。
      最后,这个项目要在大二经过严苛的选拔才能顺利入读,并不是拿到韦尔斯利offer就无后顾之忧了。而且每年名额只有个位数——看你怎么考虑。”

      祝明恩沉吟半晌,眼底神色复杂:“钱不是问题。但是毕竟是我父母出资,还要先问问他们那边的态度。”

      “在理,这一环必不可少。但当下,你自己的想法是什么?”

      周成蹊的问题宛如一点火星。抛入干柴之中,顿时燃烧起来。

      虽然是在问祝明恩,但辛芸总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被触动。

      是啊,她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经年累月以来做的事情,除了生活所迫,就是在社会的浪潮里随波逐流。她一边被那个人的要求所胁迫,不得不拼尽全力往上爬、一方面又被生存的束缚拖入泥沼之中。

      这些时日以来,她似乎不断走在一片荆棘丛生的森林中。
      脚下只有一条狭长小径,看似别无他选。

      但只要转念一想——哪里都没有路,偏偏就是哪里都有路。

      那些看上去生人勿进的荆棘丛,难道真的不可逾越吗?

      祝明恩呢?这个和她一样陷入困境的人,会选择怎样的一条路?

      “不论他人,不计结果。至少我自己会做到尽人事,剩下就留给天命了吧。”

      祝明恩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都很坚定。

      陈嘉彦神情忧郁:“五年青春,你大可去享受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活,大可自由自在,不一定要过得这么累……”

      “为什么会累?顶尖文理学院和哈佛商学院的双学位,如果我知道的话,早在ed就申请了。还是说……”祝明恩抬眸:“你不会觉得,我是仅仅为了你才申请的吧?”

      被猜中了心思,陈嘉彦有些心虚。

      “跟你说过了祝明恩狠起来不是盖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矫情。”祝会泽在旁补刀:“得了。她要真下定决心考,这段时间你可少添乱。”

      “当然。”陈嘉彦破涕为笑,只是轻轻牵起祝明恩的手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永远支持你。”

      辛芸望着他们二人出神,心里下着的连绵阴雨竟化作片片柳絮,被春风悄然吹起。

      祝明恩迈出了第一步,走向那条未知的路。而有人在背后默默支持着她前路未卜的冒险,全心全意。

      她思绪翩跹时,却感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往祝会泽的方向一瞥,才发觉少年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将她心中苦闷一览无余。

      “你……”

      她转过头去,祝会泽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心底乱如麻、满是冰雪,怎能经受起他人灼热的目光。

      “辛芸。”周成蹊推了推眼镜:“抛去一切现实因素,你又是怎么想的?”

      一时间,整个房间都安静了。四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是的。辛芸跟祝明恩不一样。
      祝明恩的经济学成绩优异,在工商管理方面也有自己的见解。前几年就因为商赛屡屡夺冠而在学校里传出了名气,而且她谈到自己的商业理想的时候,眼睛里总有光。

      有人享受在商业战场雷厉风行,但总有人不是这样的。

      辛芸知道自己心中装着什么。
      那个医学梦。

      正如年少时的初遇太过惊艳,后面就不会把任何萍水相逢放在眼中。

      小学的一个周末,辛芸坐在书桌前写作业。

      那时候她还在椿州沿海区住着,极目远眺便能望见一片大海。

      音响里播放小野丽莎的歌曲,曲调轻松悠闲、仿若窗外穿梭在蓝天白云里的海风一般。

      “开根号……怎么留这么长一页?”她翻开数学作业,铅笔尾巴敲击着桌面,脑内飞快计算着:“啊,知道了。”

      铅笔头正在草稿纸上沙沙写着,便听“咚”的一声,什么东西撞上了玻璃。

      辛芸一抬头,就正好对上那只海鸥的眼睛。

      下一秒,就见那海鸥紧贴着玻璃掉了下去。

      刚刚……是不是有一只海鸥撞上了她家玻璃?

      辛芸也是没想到有这等奇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一个慌了神,跌跌撞撞跑到了楼下。

      她快步走进院子里,俯身在草丛蹲下,惊恐地盯着那只海鸥。

      白白的羽毛上晕开一片血迹。
      那鸟费力扑棱了几下,最后却还是跌跌撞撞落在地上。

      “小芸啊,你在看什么呢?”
      辛芸一回头,就见外婆从客厅里走了出来,停在她边上。

      “阿婆,刚刚有只鸟撞到了我那屋的窗户上……它看上去不太好。”

      外婆也俯下身子,慢条斯理地推了推眼镜。仅仅是看了几眼,就了然道:“是翅膀骨折了吧。摔下来的时候又不知道被哪里的尖锐物刺伤,还留了不少血。”

      辛芸大为惊骇——这情况听听就很痛。于是她小心问道:“它还能活么?”

      “能活,但是要帮它处理一下。”外婆进一步仔细观察道:“你还记得屋里的急救箱么?”

      “啊,是蓝色那个?”

      “对,小芸帮阿婆取过来好不好?”

      辛芸二话不说,“噔噔噔”就跑进客厅翻箱倒柜起来。

      再回到院子中时,外婆已经戴上了手套。

      “来,打开。”

      辛芸照做。

      而后,她便待在旁边看着外婆的一举一动。

      外婆先是用生理盐水清了清伤口,然后小心翼翼用棉球和镊子清理了一些残留的脏东西。

      当她挑出一小根比睫毛还细的木刺时,辛芸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这是怎么看到的?

      修剪羽毛、上药、包扎固定——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完全不经过大脑思考。

      那鸟虽然依旧奄奄一息,但总归是看上去好了一些。

      “这就好了?”

      “那倒没有。”外婆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道:“骨折是要做手术的,麻醉剂这种东西家里可没有放。小区外面有家宠物医院,我一会把它送过去瞧瞧。”

      大概是过了几天。
      一个闲暇午后,她正读着书呢,就见外婆提着一个箱子走回来。

      辛芸仔细一看,发现透明的箱子中正是那只海鸥。她于是赶紧放下手中的书跑了过去。

      海鸥见有人来,翅膀扑棱扑棱地上下跳跃。白花花的羽毛锃亮如绸缎,双眼炯炯有神。

      看着海鸥活蹦乱跳的样子,与当日奄奄一息狼狈的小家伙却是天差地别。

      辛芸心中暗暗一惊:“它好了?”

      “嗯,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外婆道。

      “那……它怎么不飞?”辛芸不知为什么,却想到了海鸥当日半空折翅的那副情景。

      “海鸥体型大。虽然已经是最大尺寸的箱子了,但对它来说还是有些狭小。你看,它在这空间中是飞不起来的。”外婆道。

      辛芸歪着头,正好与那海鸥对视。她眨了眨眼睛:“海鸥怎么能不飞起来呢?”

      外婆沉吟片刻:“是啊,海鸥终究是要飞向蓝天的。”

      辛芸叹了口气:“看它怪可爱,本来想留在家里的。可家里看上去很大,和外面的世界比,好像却也只是一点点。”

      她望向窗外:“到了那里,它是不是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翱翔了?”

      外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微微一笑:“大海么?那里是它的来处,也是它的远方。”

      “既然这样,不如就把它送回去吧。”

      外婆点点头:“好啊。”

      祖孙俩来到院子里,将那箱子置于草地上,而后俯下身。

      “小芸,这件事,你来亲手做好不好?”

      辛芸那时年纪小,并不懂这是为什么。不过毕竟第一次放生小动物,听上去有些新鲜:“好。”

      她半蹲在箱子旁边,透过亚克力的挡板看着那只海鸥。

      当日也是在同一片草地,它血流如注。几次振翅未能飞翔起来,最终不甘地落在大地上。

      虽然海鸥的眼神不像是人类,几乎看不出来个所以然。
      但辛芸总觉得这小家伙在期待着什么。

      那双跃跃欲试的洁白翅膀,早已按耐不住回归天际的向往。

      “去吧。”她抬起那一小块铁锁。

      小门一开,那白色身影立刻振翅而出。

      辛芸还没反应过来,它已经冲向天空。

      咸湿的海风拍打脸颊,她对着海鸥远去的方向望出了神。

      而一路奔忙不迭的海鸥,却似乎像是收到了感召一样,在沿途的一棵树顶停了下来。

      海鸥轻轻抖落羽毛,紧紧扒在树枝上的脚爪又一次松开。满怀着对自由的渴望,朝着地平线尽头义无反顾飞去。

      辛芸怔怔望着,心跳却不住澎湃起来。

      那天晚上,她看着地平线消失的远洋,即刻明白了一件事。

      她的心,长出了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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