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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枇杷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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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丽娘租住的巷子,枇杷巷宽敞得多,也整洁得多。
凭河而立的小楼,与宁州书院隔河相望。
细姑她们从珠市过来不远。
珠市那边汇集了南来北往贩卖珠宝货物的商客,生意人多,自然也有唱曲陪酒的歌女,但是到底和枇杷巷这边不同。
或许是白天还不到时间的缘故,枇杷巷这会儿颇为清净。
也有开门做生意的铺子,看着都是正经生意,来的自然也都是正经人。
来的路上,丁丽娘跟细姑说好:“王大姐,这儿赚几个钱,名声可不那么好听。”
细姑浑不在意,“我一个平头百姓,先吃上饭再说,而且男人都没了,好名声要来有什么用?”
细姑其实更多好奇,于是转着脑袋四处看。
这地儿跟她看电视剧里的可不太一样,太像个正经地界了。
楼房宅院不论大小,从外面看去都十分齐整。
路上铺着青砖,少有尘土。只是砖路叫人踩的多了,磨出一种青灰色的光洁感。
说是巷子,走进来后里面道路颇多,缠绕交错,时不时能看到一些养在盆里的花草树木,这个时节只有梅花开着——细姑看到了一株白梅,走得老远还能闻到香气。
路上多有女子。只是白天时间里大多是细姑丽娘这样的做劳力的妇人,年纪大些的更多,都是来这富贵销金窝里混口饭吃。
偶有一些年轻的妓女走过,便立马显出不同来。
妓女们的穿着打扮更加的鲜妍入时,香气扑鼻而来,男人们只要一看见她们便立刻向她们投去炽热的目光。
这些女子或视而不见,泰然处之;或回之一笑,仿佛只一眼就对这些男人钟情起来。
细姑看得津津有味,不是丁丽娘拉着,她能在这里看一天。
她们最终在河边一栋二层高的砖木楼前停下,但她们不是进这栋楼,而是进了不远处的一座青砖墙的院子。
院子里来得早的人早就忙活开来,一人分了一个盆子和几件衣物。
这些人就在这院子中间,大太阳底下洗衣物。
洗好的衣物都晾在墙边的阴凉处。
细姑好奇,便向丁丽娘问道:“这里衣服在墙角晾着,不用晒太阳的?”
穿来的这段时间,她也没看到外面有谁家是这样晾晒衣物的。
丁丽娘微微摇晃了一下脑袋,没看细姑,小声道:“这里的衣服娇贵,见不了光的。我刚来的时候也不知道。”
细姑随着丁丽娘往前走的时候,忍不住回头向那些晾在围墙阴影里的衣服看去——同平民百姓的衣服那沉实又单调的颜色不同,这里的衣服颜色鲜亮极了,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于是院门口站了两个看门的院保,防的就是有人趁着洗衣,把衣服私藏起来,转手卖掉。
丁丽娘把细姑领到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跟前,恭敬道:“韩娘子!”
那个韩娘子,四十左右的样子,皮肤很白,一双下垂三角眼,嘴巴薄得看起来只有两条红红的线,脸型很不错,年轻时必是个瓜子脸,但是现在年纪大了,两腮的肉都垂到嘴巴下面,看起来很不好说话。
那韩娘子张口的时候不看丽娘,先看刘月儿,“哎呦!小月儿今天来了,昨天怎么没来,这一天没见就叫妈妈想得慌,快来叫妈妈看看!”
韩娘子热情得诡异,刘月儿一见她就躲到丁丽娘身后,再不肯露头说一句话。
丁丽娘一只手弯到身后护住女儿,一只手指着细姑,道:“韩娘子,这是我夫家的嫂子,姓王,今天跟我来上工,劳您给看看!”
细姑闻言,上前用身体把刘月儿挡得严严实实
。
韩本就下垂的脸立刻拉得更长,拿眼上下扫了扫细姑,一扬下巴,“手!”
细姑赶忙把手伸了出去。
“行了,你去旁边领两件细绸衣裳去!”韩妈妈转头对另一个婆子道:“九指婆!给这个新来的拿两件新衣裳,这个手干净!”
又转头对细姑道:“洗的时候要仔细,用手细细地搓,不仅要洗干净还得洗匀,要是东一块西一块的洗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细姑点头哈腰,很识时务的样子。
她觉得自己在玩角色扮演!
韩娘子不再理睬细姑,对丁丽娘道:“今天还有两件红罗帐,你去洗了!”
罗帐是大件,洗一件十几文钱。
“多谢娘子!多谢娘子!”丁丽娘领着女儿欢喜地去了。
细姑工作之后就再也没有手洗过一件,大到床单被套,小到内衣内裤、袜子鞋子,都有专门的洗衣机。
而且她没穿过丝绸做的衣服,今天第一次知道丝绸摸起来如此滑腻,尤其是湿了水后,简直像蛇一样。
细姑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细姑洗衣服的样子实在笨拙,叫丁丽娘看不过眼,于是手把手地教她,“你先这样,把有脏污的地方拿在手里,顺着布料的纹理来回地搓洗。洗的差不多了,再把料子拿到水里来回荡两遍,荡完再洗,洗了又荡,两回就差不多了。要慢,快了容易扯出丝,衣裳就废了!听懂了没?”
细姑跟着丁丽娘的教学,眼睛也忙,手也忙,耳朵里听进去了,脑子根本来不及思考,只是一味地点头应声。
丁丽娘也不在意,她还有两个大件要洗,最多分神多看看女儿,不时嘱咐道:“月儿,不要乱跑,就在娘跟前,听话!啊!”
平日叽叽喳喳活泼好动的刘月儿,在这院里安静得仿佛不是个小孩子,只乖乖地蹲在母亲盆边,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小石子,在院子的青砖上划来划去。
听见她娘的话,黑眼珠子往上翻一翻,看她娘一眼,又去玩自己的石子了。
细姑丽娘干得热火朝天,韩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到了她们旁边,她看了一会儿,才道:“丽娘,你说你这是何苦呢?”
细姑一头雾水,丁丽娘慌忙地把手在裙子上蹭了蹭,束手站在一边,头都不敢抬,“娘子怎么来了?”
韩娘子嘴角挂笑,“你说你,手捧着金山银山不用,自己找什么苦吃!”
一边说一边看着蹲在地上玩耍的刘月儿。
“不说远的,就说最近,那个红了半边天的楚邀姑娘,不是几年前她娘老子狠下心,把她送到咱们这儿来学跳舞,一家子怕是都要饿死。如今怎么样?去年中秋才上的场子,才几个月就成了歌舞班的台柱子。现如今还没开始接客,就已经是大宅子的住着,出门车马轿子的坐着,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就更不必说了。前两天她老子死了,那些个旧情恩客还上门吊唁,这是多大的脸面!”
丁丽娘低头木着脸,一声不吭,不敢反驳,她还得靠着韩娘子赚着这几个洗衣钱。
合着这韩娘子看上了刘月儿!这是在点丽娘呢!
细姑恍然大悟,随即在心里骂道:为虎作伥的东西,真是禽兽不如!刘月儿才几岁?!
刘月儿看韩妈妈一步步逼紧自己的母亲,站起身来把韩妈妈推走,伸手挡在她娘的身前,“这是我娘!”。
小姑娘怒目而视,韩娘子老神在在。
她知道这丁丽娘一时半会儿是劝不动的,转着手里的香帕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刘月儿一眼,“小丫头,你倒是有个好娘!”
这钱赚得真是堵心!细姑深吸一口气。
丁丽娘没有说什么,只是更加沉默地洗她盆里的罗帐。
旁边不知道谁说了一声,“莫舍不得女儿!那男孩儿做小倌挣起一份家业也不少的!”
细姑听到这话,四处望去,想找出说话的人来,却见一个个都在低头洗衣,哪像是有人在说话的样子。
刘月儿在一旁连石子都不玩了,细姑看她一人小人在那里独自生闷气,也不忙着洗衣服,拿手指朝刘月儿脸上弹水珠。
一开始,刘月儿还绷着个脸,没一会儿就忍不住闷笑起来。
三心二意的结果就是挣不到钱。
细姑忙着安抚小孩子的情绪,衣服只洗了两件。等到下工的时候只领到了十文,勉强够一天的饭钱。
领完钱,想出去,还排队,等这边的婆子,一个一个的搜过身,确定来人没乱拿东西,才能离开。
细姑心想:这可比进来的时候严格多了,幸亏把碎银扔回了空间里,不然叫人搜出来,哪怕能解释,也是个麻烦。
很快到了丽娘跟细姑。
来这里洗衣裳的没几个年轻妇人,丁丽娘是这里面最年轻漂亮的。
婆子给她搜身的时候,旁边看门的院保们饶有兴致地盯着丽娘看,一个个抱着胳膊笑嘻嘻,色眯眯。
偏那婆子也是,跟着那群看门的起哄,其他人三五下搜完的身子,到了丽娘这里是怎么都搜不完。
丽娘没有反抗,只能僵直身子握紧拳头,一脸敢怒不敢怨。
这番样子让那几个院保更加兴奋,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调笑起来。
“这衣服怎么这么厚!”婆子装模作样地抱怨,说着就要把手从丽娘的衣领子里伸进去。
见情况不好,细姑一把推开丁丽娘,挤到拿婆子面前,迫不及待道:“妈妈,怎么这么久,要不你先搜搜我的。”
细姑生得高,与这个时代寻常男子差不多,常年在乡下,皮肤粗黑,又是一副没脸没皮巴不得叫人摸了个遍的样子。
几个院保看到这副情景,立马兴致索然,一个个收敛起来,登时又是几条看门护院的好狗。
而那婆子见几个院保都没了那调笑的兴致,只在细姑身上搜了几下,便放她们几个走了。
走出院门的时候,细姑有一种坐牢终于被放出来的感觉。
几人离开院门刚走了几步,忽听身后有人道:“丁娘子,贺老二折了的胳膊已经养的差不多,过几日便回来上工!”
丁丽娘身子一顿,不等细姑发问,便拉着她与刘月儿快步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