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目菊》守望麦禾

3、蓝目菊

　　许嘉晴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往回走，钟秋柏看着他走进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先是下到负二层，又上到八层停了。

　　钟秋柏也搞不清许嘉晴到底是开车回去了还是上去继续加班了。

　　等钟秋柏散步到自己公寓楼下，时间来到晚上八点半。

　　这栋公寓精装修，拎包可入住，物业费虽然不便宜，一分钱一分货，服务态度没得挑剔。

　　按照中区这片的房价，本不是钟秋柏一介小银行员负担得起的。

　　他爸钟达生是典型浙商，热衷投资房地产，早在京市房价起飞前就为彼时刚考上大学的钟秋柏购入了这套公寓，登记在钟秋柏名下。

　　怕两个女儿多想，钟爸爸一碗水端平，又给两个女儿在义乌老家一人买了一套独栋别墅。

　　钟秋柏两个姐姐将来会继承家里的工厂和商贸公司，这在家里每个人都心照不宣的。

　　年轻时他爸钟达生也像其他老一辈般存着点重男轻女的旧观念，可钟家偏偏两个女儿最争气，先后申请上了全球顶尖的沃顿商学院。

　　那阵子为女儿们骄傲的同时，得知在温州发展的老朋友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事业被儿子瞎折腾败得差不多，钟达生也琢磨着女儿能干就让女儿继承，大不了招赘婿上门，让外孙跟着姓钟。

　　正好钟秋柏一心往金融业扎，对家里的小商品外贸没什么兴趣，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这次二姐找了个新加坡男朋友，听文女士说他爸不太高兴，想来也是因为怕人家不肯来当这个上门女婿吧。

　　钟秋柏进了屋，本想先去洗个澡，犹豫片刻，决定还是先发个微信。

　　银行这边跟高端花店的合作事宜已经敲定了。

　　花店那边负责场地、花材以及花艺师，银行这边联系感兴趣的客户，提供茶歇的饮品点心，还有伴手礼。

　　客户经理邀约自己的高净值客户，在这类非金融的活动轻松的氛围下，也能促进和客户之间的了解和交流。

　　花艺类的活动一般女性客户更感兴趣，不过上次和许嘉晴聊种花聊得投机，钟秋柏决定邀请对方试试。

　　编辑好活动时间场地和一些细节信息发过去，那边没有即时答复，可能还在忙，钟秋柏先去洗澡。

　　直到第二天醒来，许嘉晴那边依旧安静无声，钟秋柏毫不意外这次的邀约也和之前一样石沉大海了。

　　银行一楼的营业大厅早上最为繁忙，钟秋柏搬上二楼之后，一个资深女柜员顶替了他的职务，成为新的大堂经理。

　　钟秋柏每天还是习惯到银行后先跟大堂经理和引导员打声招呼，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再上二楼办公室浏览一遍财经新闻，其他时间按内部提供的潜在客户名单跑外勤。

　　如今换岗到对公客户经理已经一个月了，新客户没那么容易开发到，靠着他爸给介绍的一笔经营贷款，加上为环宇教育提供的基础金融服务和留学贷款合作的绩效，钟秋柏这个月的薪资比上个月大涨80%。

　　在办公室坐久腰酸，钟秋柏下楼和大堂经理聊两句，注意到坐在等待区的一对母子。

　　儿子衣着光鲜，一看就是附近写字楼的白领，母亲神色憔悴，衣着朴素。

　　“妈，钱的事你放心，许总答应解决了。”

　　“这许总人这么好啊，你给他写借条了吗？他有别的什么条件吗？”老太太还不放心，追问到。

　　“也没啥，不用写借条，以后每个月从我工资里扣一部分还公司，我跟公司续签了三年合同，合同里写着还完之前不能辞职，就这些没别的，妈。”

　　老太太这下总算放下心来，点点头，轻抚儿子挽着她的手臂。

　　钟秋柏默默注视着这对母子，大堂经理又说了什么他没听清。

　　或许上次，是自己误会了？

　　快递员打来电话时钟秋柏还差几分钟走到家，电话里告诉快递员放快递柜就行。

　　“放不进去啊，一箱子水果。”

　　电话里传来快递员无奈的声音。

　　钟秋柏心里有数了，让人再等几分钟，马上走到公寓楼下，面交。

　　果然是芒少寄来的他承包的芒果树结的芒果。

　　搬上楼拆开，一看就知道采摘的时间晚了，表皮微微发。芒果表皮变黄之后成熟得很快，这一箱怕是没吃两天都要坏。

　　浪费。

　　钟秋柏杵在原地，对着这一箱芒果无言，后又想到什么，翻出手机。

　　——许总晚上好，不知道您爱吃芒果吗？

　　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没想到马上就收到了许嘉晴的回复。

　　——喜欢啊。怎么你要送我？

　　这是两人加上微信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聊天。

　　钟秋柏嘴角上翘，不紧不慢地打字。

　　——朋友送我一箱芒果，许总要不嫌弃，我借花献佛给您送过去。

　　叮。

　　下一秒收到回复。

　　——好啊。我现在就在家。

　　钟秋柏看时间还没过饭点，这个时间段不适合去别人家里拜访。

　　转念一想，许嘉晴这么忙，下次有空不知猴年马月了。

　　于是一口答应，并记下对方的地址。

　　把地址复制到导航，居然离钟秋柏居住的公寓不远。

　　中区的街道布局和整个京市一样方方正正，道路宽阔四通发达。许嘉晴的家在……抱着箱子走过去有点远，坐地铁不到一站的尴尬距离。

　　钟秋柏决定开车送过去。

　　地下车库的奥迪钟秋柏跑外勤会开，平时购物娱乐工作都在中区范围，钟秋柏宁愿徒步。

　　把芒果放进后备箱，钟秋柏驾车出来驶上主干道，跟着导航开了不到五分钟，拐进右侧一条小路。

　　小路尽头是气派的大门，奥迪在中.央喷泉周围绕了一圈，最后在保安的指引下开进了地下车库专为访客设置的车位。

　　许嘉晴家在30层，一梯两户，门口是指纹和面容识别双层锁。钟秋柏腾出一只手来按门铃。

　　“进来吧。”

　　许嘉晴穿着深蓝色的丝质家居服，类似那天在酒吧穿的衬衫风格。头发也不像平时那么平整，一丝碎发翘起，多了一分灵动。

　　反观钟秋柏依旧穿着上班的黑衣服套装，一板一眼。

　　换好室内鞋，钟秋柏抱着箱子跟在许嘉晴后面，按他要求放在宽敞客厅边上的大理石岛台上。

　　后面似乎还有个中式厨房，不过许嘉晴说放岛台就可以。

　　钟秋柏放下箱子，拧开岛台中.央的水龙头洗了洗手，擦干。

　　许嘉晴在打开的冰箱前问他，“喝什么？有啤酒，可乐……”

　　“水就行。”

　　钟秋柏答。

　　许嘉晴从冰箱里随手拿出一瓶斐泉递过来。

　　冰凉的泉水顺着喉咙流进身体里，安抚了钟秋柏跳动偏快的心脏。

　　客厅是一整片大落地窗，外面华灯初上，透过落地窗远眺到商务中心方向亮着灯的一片写字楼。

　　客厅墙壁上挂着台50寸的超大电视，按了静音，屏幕上播放着海底的画面，色彩鲜艳。

　　眼前摆在岛台上的一束眼熟的花，紫红色的花芯彰显着存在感。

　　“这是蓝目菊。”

　　注意到他的视线，许嘉晴清亮的嗓音在室内响起，如刚入口的清泉。

　　“我看许总的头像也是这种花。这个，呃，蓝目菊是有什么意义吗？”

　　许嘉晴伸出手指，指尖指向其中一朵花芯。

　　“你看，中间的深色部分，像不像它的眼睛？”

　　不等钟秋柏回答，许嘉晴接着介绍。

　　“这种花在阳光好的时候能开大半年，不过遇到阴雨天，或者到了晚上，花瓣就会闭合起来。”

　　钟秋柏仔细观察，确实花朵开的不如许嘉晴头像那朵那样盛大张扬。

　　“就像闭上了蓝色的眼睛。”

　　许嘉晴对着钟秋柏眨眨眼。

　　钟秋柏感到脸上有点热，身体不自然地僵硬，下意识往外靠离远了一点。

　　钟秋柏后知后觉东西已送到，他取向为男，大晚上孤男寡男和客户共处一室，不妥。

　　大不妥。

　　“芒果最好放冰箱，尽快吃完。如果出现黑的部分就千万别吃，直接扔掉。”

　　钟秋柏的语速比平时快不少，叮嘱完匆匆告辞。

　　回到公寓，钟秋柏发现有条未读消息。

　　兴冲冲点开，是文女士发来的一条长语音。

　　钟秋柏上次在餐厅里向林老师坦白了自己喜欢男人，暂时没打算跟家里出柜，请她帮忙保密，让她跟家里说没看上钟秋柏。他不介意。

　　文女士完全没有了平时温婉江南女子的风范，对儿子进行45秒的密集输出，嫌弃他不会说话、木讷，不懂讨女孩子喜欢，这样下去等两个姐姐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他还是个光棍。

　　钟秋柏决定暂不回应，让文女士冷静冷静。

　　许嘉晴一个人傻笑了几分钟。

　　公司里年轻女员工如果看到他这副模样，怕是滤镜要碎一地。

　　工作中向来雷厉风行的许总，除了少高层见过他嘴不饶人的样子，对下属员工态度有点端着。

　　教育行业阴盛阳衰，许嘉晴回国创业后，和远在温哥华养老的父母交流不多，身边不是圆滑世故的中年男人就是清一色毕业没两年思想单纯的女员工。

　　这几年在他没日没夜的努力下，公司做大了，感情生活依旧如白纸。

　　钟秋柏刚才是没走的时候顺拐了吧？

　　如果不是时刻关注着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许嘉晴都要怀疑单身久了，自我意识过剩。

　　在很多方面许嘉晴有点轴。

　　喜欢的花就要摆在所有视线能及之处。

　　喜欢的食物连吃一个月都毫不腻味。

　　喜欢的人……

　　许嘉晴自我剖析，对钟秋柏还不算“喜欢”，有点在意？有点好感？

　　他的脸和身材是极喜欢的。

　　想要靠近。

　　想要更了解。

　　想要得到。

　　许嘉晴从通讯录里调出一个电话。

　　嘟…嘟…

　　“喂？张行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