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目菊》守望麦禾

2、相亲

　　刚到中区分行那阵，钟秋柏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

　　附近写字楼干练的白领，上年纪反应迟钝需要耐心解释的老年夫妇……

　　无论对方是什么人，钟秋柏秉承专业、真诚、客户至上的原则真诚服务。

　　进入金融行业第一天他就明白，他钟秋柏不是来交朋友的。客户的人品、职业、身份都与他的工作无关，服务好客户，积累经验人脉，才是正事。

　　客户性取向如何，是否与人进行金钱交易，这本就不是他钟秋柏一个客户经理该在意的。

　　“钟秋柏你怎么升职了还闷闷不乐的？！”

　　说话咋咋唬唬的是钟秋柏在京市为数不多的朋友，读本科时的室友，姓黄，人称“芒果少爷”。

　　芒少家底丰实，父母出钱给他开了这家靠近使馆街的清吧。面积不算大，装修、位置都极好，酒吧里的客人里外国人占一半。

　　台上的歌手在吉他的演奏下低声吟唱着披头士的《here，there and everywhere》。

　　芒少以喜食芒果闻名，偏偏他对芒果过敏。实在嘴馋了只能提前半小时服下抗过敏药，咬两口芒果干过过.瘾。

　　听闻芒少化遗憾为动力，包下了远郊农家的几棵芒果树。

　　采摘的芒果一小部分运来酒吧做成芒果汁和鸡尾酒卖给客人，大部分果实无法处理，就让酒吧收银小妹在社交网站上发“芒果滞销，救救我们”的帖子，包邮大甩卖。

　　钟秋柏不理人，芒少也不尴尬，“照我说，你缺的是一场甜甜的恋爱。”

　　钟秋柏抬眼看了一眼芒少，又低头继续喝杯里的芒果汁。

　　芒少见他终于有了点反应，仿佛受到鼓励般。“就算你喜欢男的，你们银行里男的少，客户里难道就没几个帅哥？”

　　音量不算大，正巧台上歌手一曲唱完，周遭刚好安静了下来，周围几桌明显被这句话吸引，投来好奇的目光。

　　钟秋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芒少这才有点心虚起来。

　　“客户是客户。”

　　就在芒少打算换个话题时，钟秋柏吐.出这么一句。

　　两人经济管理专业毕业后，钟秋柏被保送研究生，芒少在父母的资金支持下开过咖啡厅、宠物店，没多久都黄了。

　　后来芒少盘了别人的这家清吧经营到现在，生意尚可，也算有正经事业。

　　两个人在学校交情就不错，毕业以后，同专业的有人出国，有些人去了别的城市发展，还留在京市的并不多，两个人的联系以芒少主动居多。

　　芒少特别欣赏钟秋柏。

　　钟秋柏为人正派，话虽不多，关键时刻帮人不含糊。钟秋柏坚持长跑的习惯也让芒少佩服不已。

　　他们酒吧业作息昼伏夜出，白天让他中午12点前起床等于要他的命。

　　钟秋柏每天雷打不动六点出门跑五公里，再回家洗澡换衣服去银行上班，在大堂站一天。这毅力就非一般人可比。

　　芒少父母也常唠叨要他多向钟秋柏学习。

　　被父母当对照组多了，芒少偶尔也忍不住腹诽。真跟钟秋柏学了，他老黄家就要后继无人了。

　　想归想，性取向这么私人的事芒少可不敢随便透露给父母。

　　如果说钟秋柏有什么缺点，除了是个闷葫芦，钟秋柏骨子里相当老派。

　　听说他们基佬圈子的大多相当开放，合眼缘的同类约p先从肉.体关系开始是普遍现象。

　　钟秋柏大学时代也在室友们的怂恿下，本着从普通朋友认识的心态尝试注册小蓝软件。

　　被他185身高和真人照片吸引，当天私信就被直白露骨的言辞和私房照冲爆，吓得钟秋柏连夜注销账户删除软件。

　　钟秋柏是他见过最传统的基佬。

　　芒少略带遗憾地从头到脚扫视钟秋柏，这副好皮囊单身27年属实浪费。

　　钟秋柏面前的玻璃杯见底，芒少抬头张望想找人续杯，忽然眼睛一亮，鬼鬼祟祟低下头惊呼：“卧.槽！好帅一哥们儿！！”

　　钟秋柏下意识顺着芒少指的方向望去，是许嘉晴。

　　离他们这桌间隔两张桌子的小圆桌旁，高脚凳上坐着深色真丝衬衫下被衬托着肤色白皙到微微柔光的许嘉晴。

　　酒吧柔和的光线下他的眉眼比平时少了点锐利，多了些温和。

　　许嘉晴对面坐着一个棕发碧眼的高大男子，两个人不时交头接耳聊天，许嘉晴似乎喝了不少，视线有一点游移。

　　外国男人不知说了什么，许嘉晴摇摇头，想要起身，男人拉住他的手，试图阻止他离开。

　　芒少想夸夸自家酒吧客人的颜值，回过头见钟秋柏已经起身往那两人的方向走去。

　　“许总，需要帮助吗？”

　　许嘉晴在外国男人的拉扯下脚下有点飘，站稳发现是钟秋柏，微微笑了笑摇摇头。

　　“他是我朋友。”

　　“Robert，I'll be right back.”

　　许嘉晴拿起桌上的手机和烟盒，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钟秋柏目光追着许嘉晴的背影，无视身边外国男人的搭讪也跟了上去。

　　洗手间那条过道通往酒吧后门，从后门出去，小路两边是霓虹闪烁的各色招牌，男男女女在街上游弋，释放白天积累的压力。

　　许嘉晴上半身斜靠着墙，目光没有焦点停在虚空，嘴上叼着的烟头桔红色的火光融入喧哗。

　　钟秋柏递出一小包纸巾。

　　许嘉晴接过拿在手里，没有拆开的意思。刚才冷水洗脸的水珠顺着他柔和的脸部线条滑下。

　　不在工作模式的许嘉晴像卸了利爪的豹子，温顺如巷口的野猫。

　　钟秋柏不知道说什么，也点了一支烟。

　　温顺只是豹子的表象，环宇这几年扩张迅速，不只京市，北方地区的稍有名气的中小教育机构都被环宇压得死死的。教育行业龙头是家喻户晓的某上市集团，环宇俨然已有京市教育行业老.二的架势。

　　一个大企业的总裁，要在如狼似虎的竞争对手中带着团队脱颖而出，靠的必然是在他年轻时外表下隐藏的野心与强力的手腕。

　　钟秋柏尚处金融行业的底端，对这种人中龙凤既有欣赏，也有隐秘的，内心深处偶尔冒头就被他全力压抑的，一点的自卑。

　　“Robert是我在英国留学时的同学。”一支烟消失过半，许嘉晴清亮的声音才又响起。

　　钟秋柏垂放在腿侧的手指慢慢一下下轻敲着裤腿。

　　许嘉晴没有解释更多的意思，摁灭手中的烟头，拒绝了钟秋柏帮他叫代驾的提议，转身回了酒吧。

　　钟秋柏对着夜色发呆了一会儿，等他抽完自己那支烟回到酒吧，那两人早已不见踪影。

　　钟秋柏并不意外。

　　因为父亲的关系，钟秋柏从小经常接触到的都是白手起家，埋头苦干外贸的小老板。

　　京市各行各业实力雄厚的企业不胜枚举，没有一定家庭背景和资本，几乎不可能脱颖而出。

　　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床上那点事，反而是最不值一提的。

　　钟秋柏不赞同，也不批判，更没有立场去干涉。

　　进入九月以来，日照时间变短，京市的早晨染上秋天的凉意。

　　今天跑五公里用时少了5分钟，钟秋柏心情颇佳。

　　进屋脱下黑色跑步鞋，冲个澡换上黑色西装，钟秋柏开始回复微信。

　　自上次酒吧偶遇，许嘉晴的信息页面停留在钟秋柏转发的一个醒酒小妙招的帖子。

　　没有回复。

　　钟秋柏的母亲文女士每天都会发来嘘寒问暖的问候，早已习惯的钟秋柏一般只在上班前或下班后回复几句。

　　——“秋柏，尔元旦啊归屋咯？”（秋柏，你元旦回家吗？）

　　文女士的吴语口音温婉动听，熟悉的声音每每给在干燥的北方独自生活的钟秋柏带来孤独中的一丝慰藉。

　　钟秋柏嘴角不觉放松，发过去一条。

　　——应该会回。

　　下一秒文女士电话直接打过来。

　　钟秋柏接了电话，文女士唠叨了一通要注意身体云云，又说起某个邻居伯伯的女儿也在京市工作，是英语老师。两家一合计，张罗着安排两个年轻人见个面。

　　相亲啊……

　　钟秋柏不是没有考虑过向家里坦白性取向。

　　一来自从意识到自己喜欢男人，钟秋柏还没谈过恋爱，出柜的需求并不迫切。除非将来有稳定的对象，否则没必要让家里人徒增烦恼。

　　二来，钟秋柏有两个年龄相差几岁的姐姐，在美国留学，钟秋柏想着成家的压力怎么也不会马上落到自己身上。

　　“春熙寻得个新加坡个男朋友，晓得弗？”文女士宣告。

　　钟春熙是钟秋柏二姐，在春天出生，意为“春天灿烂的阳光”。

　　钟秋柏大姐“钟夏羽”在夏天出生，“羽”代表祥瑞幸福。

　　文女士和丈夫钟达生在灵隐寺拜完佛回到义乌，立秋那天生下他，希望他如“秋天的柏树”一样坚韧不拔。

　　在外人看来两姐一弟必然是耀祖家庭，三姐弟自己知道，他们的父母尽自己所能给了他们最好的生活。

　　“尔也要赶紧寻个对象哉！”

　　挂了电话，钟秋柏收到母亲推来的名片信息，随手点击了添加好友。

　　钟秋柏本想和女方约在周末，请人家吃顿饭说清楚，以免失礼。

　　没想到女方工作也忙，最后约在周三晚上6点，吃完饭8点女方回公司继续加班。

　　中区支行每天下午5点结束营业，当天不用参与盘点的话，客户经理5点半差不多可以走了。

　　钟秋柏问了女方公司的位置，正巧也在中区这一片，便把见面地点定在附近一家档次较高的家常菜馆。

　　一进餐厅大门，钟秋柏就看到女方所在的桌子。文女士强调了好几次，这个邻居伯伯的女儿是个大美女。

　　文女士没有夸张。年龄26岁上下，茶色卷发，浅色套装，深色口红的女方一股干练的气质，堪称美女。

　　可惜钟秋柏心如止水。

　　女方很快也发现了他。

　　许嘉晴最近忙得焦头烂额，上周刚在海南参加一个教育论坛，回京市当天在办公室接受某门户网站教育版的记者采访。

　　命其名曰采访，实质是公司公关部和广告部合作给买的软广文。

　　那篇采访许嘉晴后来看了，把他吹得天花乱坠，许嘉晴的半身照就占了一半版面。

　　担心太高调的许嘉晴被公关部的同事洗脑，她们说，如今这个看脸的时代，总裁的形象亦是公司软实力的体现。

　　原先还将信将疑，直至前端销售的同事反映许嘉晴亲自出镜的广告效果喜人，有部分客户因为对广告印象深刻而上门咨询。这下许嘉晴不得不信了。

　　人类真是肤浅的视觉动物。

　　许嘉晴也不能免俗。

　　对帅哥银行员一见钟情，利用职权谋私让银行换对接，若被人知道，闲言碎语少不了。

　　好在公司里没人敢议论他。

　　可惜帅哥联系方式是要到手了，赶上欧美留学申请旺季，许嘉晴忙着处理手下事业部的各种状况，看报表，完全顾不上聊骚。

　　好不容易忙里偷闲和剑桥的昔日同学约了喝酒放松，没想到几年不见，老同学变化的不只发际线，还有性取向。

　　很多人以为许嘉晴在腐国那几年就如鱼入大海，没人相信许嘉晴至今还是处.男一枚。

　　不是没试过date，华人里符合他审美的不多，西餐又不是他的菜，三年经济学加上在Judge商学院9个月的管理学深造，对于只允许自己拿First Class的许嘉晴来说，学业负担相当重。

　　那天见到钟秋柏的第一眼，许嘉晴心里就不禁感叹怎么会有人每个五官都长在自己审美标准上。

　　进一步接触后，对钟秋柏更中意了。

　　不同于上一任对接的那个姓孟的油腔滑调，钟秋柏是许嘉晴欣赏的那种稳重大气的男人。

　　许嘉晴有意观察过，钟秋柏的脊背永远挺得笔直，西装平整一丝不苟，西装下的肌肉壮而不僵。

　　表情总是处变不惊，一看就是在家教良好的环境下长大的。

　　想帅哥想到肚子发出咕噜声，许嘉晴才想起来忙得忘了吃晚饭。

　　看了眼表，已经快8点，今天让助理小杨准点回去了，许嘉晴决定自己到一楼便利店随便买个饭团。

　　刚从电梯出来，迎面走来一对男女。西装笔挺的英俊男人正是刚才让许嘉晴胡思乱想到肚饿的钟秋柏。身边矮了一头显得娇小依人的竟也是熟面孔。

　　林檎，林老师。

　　他们语言中心的王牌托福老师，人漂亮能力强，现在照片还挂在公司主页的名师专栏上。

　　“哟，林老师。”

　　许嘉晴登时脑子里红灯预警，莫名进入某种竞争模式。

　　“许总。”美女老师毫无察觉，热情地和全司年轻女员工公认的钻石王老五，她们许总打招呼。

　　“林老师约会完还要回公司，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环宇是血汗工厂呢。”

　　林老师终于注意到她们许总对她那反常的敌意，莫名其妙被针对也恼了，正想着怎么反击，身边的钟秋柏先出了声。

　　“是我不好，打扰林老师工作了。林老师快上去吧，我跟许总解释。”

　　林老师听他这么说，也就借坡下驴匆匆走了。

　　钟秋柏此时没多余精力关注林老师，许嘉晴眼睛瞪得浑.圆正牢牢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