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关系很一般》多加点冰

11、第 11 章

　　她的诘问很轻，投入河中也激不起太多涟漪。

　　曲相宜毫不犹豫地答：“不是。”

　　戏里的栖竹木讷寡言，师妹从不会在她口中得到这种回应。

　　鹅黄色的身影一晃，像案上忽明忽灭的火光，还未出戏的女人咬着下唇，泫然欲泣地扑向她。

　　成团成片的幽冷香气袭来，幻化成一根根丝线钻进她身体里的罅隙，织成密不透风的网毫不费力地捕捉她清明的思绪。

　　曲相宜想起花灯节那晚对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可下一秒，冷漠的神情变成少女欲说还休的赧然，这个神乎其神的女人用体温入侵她的社交安全距离，用香气撬开她封存已久的记忆牢笼。

　　她仿佛也跟着入戏了，变成那个木讷寡言的栖竹，克己复礼到双手都无处可放，只好自然垂下搭在堆叠交错的裙摆上。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不能这么对我。”她的眼里蓄了一池雨水，将乌黑纤长的睫毛润得又湿又亮，几乎只要蝴蝶再扇动一下蝶翼，汛期的雨水便能被鼓吹出许多。

　　这句是台词，已经很久没人敢借着入戏赖在她怀里了。曲相宜不是体验派的演员，不喜欢也觉得没必要，她可以揣摩一个角色到彻夜不眠，也可以为了角色把二十几年的习惯一点点磨掉，但不会在导演喊“卡”之后仍是“她们”，也不会在镜头之外流露属于角色的情感。

　　生活和工作她分得很开，像两条泾渭分明的河流，她能清晰感知到其中流淌的边界。

　　但杜泠音不一样，她从入行起，或者说是从小起就喜欢拉着自己即兴发挥，能脱口而出那些经典台词。

　　有时自己站在阳台下是罗密欧，有时是水晶棺里的沉睡的公主……在拍摄她的出道作《幽州一梦》时，有天晚上对方神经质地拉着她来到老宅一处废弃的花园，穿过卑躬屈膝的狗尾巴草丛。她倏然转身，白色睡裙被夜风吹得鼓起，像一株随风摇曳的水仙花。她拎着曲相宜的手指贴在脖颈，软软的，硬硬的，声音在指腹下颤抖，“阿宜，怎么办，我还是做不到……”

　　“你亲亲我，好不好？”

　　曲相宜知道她在说什么，杜泠音从小就有很严重的亲密接触障碍，自己恰好是给她脱敏的最佳人选，事实也如此，她做得很好，甚至是得心应手。

　　她开始对杜泠音的身体了如指掌，摩挲过每一寸肌肤，用眼睛去看，用手指去丈量，再用唇齿去感受。但当她愈来愈能感受到她，却愈来愈难过，一种彼时她尚且不知道的情绪攫取住了她。

　　直到某一天，她将有亲密障碍的好友彻底地打开，对方眼神迷离地咬着她的唇咽下所有泣音，用唇齿咬化她原本的唇色，情欲里的产物血与泪水重新为她的唇瓣添色，小声地，发抖地往她嘴巴里渡着气，她的身体很青涩，即使汁水充沛，也不太吃得下，大概是在叫她试图让她慢点。

　　也可能是在叫她那部戏里的“爱人”，谁能说得准呢？因为她总是入戏太深，是个很棒的演员。

　　曲相宜发现鲜血是铁锈味的，眼泪是苦涩的，喜欢是突如其来的。她想：哦，原来是因为喜欢啊，她还以为自己是喜欢看女人在床上崩溃的变态。

　　只是后来，她倒是宁愿自己是变态。

　　时空错乱，彼时此时，眼前这女人都在入戏。

　　“师妹，我从未想过伤害你。”她突然兴致缺缺，可有可无地陪了一句，语气是栖竹的语气没错，神情却是心不在焉。

　　“你听我爹的话，拿我当主子，那你是什么？我的一条狗？”

　　这是师妹很后面的一句气话，出现在此处却仿佛意有所指。

　　此话一出，两人都愣住了。

　　小竹呆若木鸡，心想这是哪一出，而杜泠音的助理小满习以为常，径直路过，轻飘飘留下一句：“大惊小怪，对戏而已。”

　　她挠了挠头，看着自家老板隐忍不发的侧脸，再偷偷瞥一眼对面的女人，默默收回视线，突然恍然大悟，很有眼力见儿地遁了。

　　剧组工作人员似乎也看出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心照不宣地留足空间。

　　杜泠音回过神，从她怀中渐渐退出去，目光对上她后，唇边浮现讥讽的弧度，“你不就是这么想的么？”

　　“所以才这么迫不及待离开沈家。”好清清白白跟别人在一起。

　　曲相宜打断她的话，只说：“栖竹从来没这么想过，她很爱师妹。”

　　杜泠音望着她，勾了勾唇，想质问曲相宜那你呢…可她没问出口，有些问题的答案已经显而易见，没必要多费口舌。她很不想承认自己是有些怀念曾经的，这事就是这么的奇怪，脑子在极力否认过去，可她的心却往南辕北辙的方向发展，力使不到一处去，她整个人都乱作一团，再一次想到不该答应柏鸢来救场的。

　　她忽然感到一阵力竭和疲惫，不想再翻来覆去提那些烂事了，吐露出来的言语是把双刃剑，能刺痛到这人又能怎么样，到头来反而羞辱的是自己。

　　“算了，随你怎么想，你觉得那些年是在给我当牛做马……就是吧。”她低头眨眨眼，“好好拍完这部戏吧，别再提以前的事了。”

　　她是在说那天花灯节的偶遇。

　　曲相宜也学着她眨眼，一个开合便过去一秒，不知道消磨掉多少秒，她们好像又回到了过去，她练口语，杜泠音在飘窗上看书。

　　那时候，她也跟着对方亲近的人叫她——

　　“小冷，你那天疼不疼？”

　　杜泠音翻剧本的动作一滞，身体不可抑制地瑟缩着向后躲，可下一秒杏眼倏忽变得极冷，她咬牙切齿，恨不得眼前这个人立刻去死，又恨曲相宜怎么能这么轻易揭开她的伤疤，挑破两人勉强达成的和解假象。

　　她的骄傲，她的尊严在那三天两夜里，悉数被曲相宜践踏在脚下。

　　曲相宜咬着牙，哪怕被对方发现那些阴暗的心思，但她还是说了，“其实我骗了你，那时候我并没有要交往的人。”

　　只是很愤怒地想要玩弄回去，羞辱回去，跟对方一样借着朋友“互帮互助”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