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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江上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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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没有被掀翻已是万幸,被撞碎几块板尚可补救。棘手的是眼前龙,连荷已经没有余力再开一次屏障抵御它下一次的攻击了,方才它甚至都不算正经出手。
遇水方生,造浪成山,鳞似黑晶,眼如墨玉。
这是华亭山长生仙座下,昆仑墨龙。
上次见昆仑墨龙它老人家还是连荷去年不知道第几次夺得蘅门岁试第一的时候,来接她去华亭山接受点化的仙使就是这条黑龙。不过那时它可亲得很,一点没有神龙的架子,还是返回某某山向师父提起时连荷才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昆仑墨龙。
墨龙乃上古神兽,昆仑墨龙受命于天。天要作甚,连荷不知道,她已经痛得想跳江了。
真是挑了个胡闹的好时候。连荷心想。
她兢兢业业那么多年,眼看着天下承平、妖魔避世、某某山日胜一日,终于在多年夙愿和一时激情助力下快刀斩乱麻断了铸辜剑意,以为可以就此过上每天躺着的好日子。
结果,她不找麻烦了,麻烦要来找她。
还是个这么虚弱的她。生龙活虎的时候不见这死龙来挑事。
连荷一边勉强飞天试图跟它周旋,一边飞快地烧了袖中的符纸。不求忙得头脚倒悬的师兄恰巧回了某某山,但求风一般的师姐没在哪处销金窟睡大觉。
结果这龙虽定睛一看明显是认出了她,但还是摆出一副没有情的样子。
“龙,不如到远一点的地方解决我,不要伤及无辜。”连荷循循善诱。
这龙睥睨着她,正当她觉得有戏的时候,神龙摆尾转头又冲向客船。
要死!
她什么时候能把自以为是的臭毛病给改了!人家那么大一龙当然不是冲她一个废人来的。
连荷朝客船甩出琉璃罩,但还是晚了一步。船头已经碎成屑了。
琉璃罩瞬间成型,托着大半截船和舱内的民众在江上飘摇。修仙界等级森严,这个船上的人没有丝毫抗衡墨龙的可能。便是全盛时候的连荷对上上古墨龙,也要打起九分精神。
连荷筋骨痛如刀割,强行压下眩晕感,脑中飞速预演御龙阵,眉头紧锁。
正欲聚灵,一阵红色的风吹进她的视野。
来得这么快!
连荷心神一荡,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另一口气激动得没上来,于是人掉江里了。
最后的念头是大写的丢人。
她好像睡了七八年那么长。照例睡不安稳,无数个梦排队造访,又迅速告辞。连荷什么也抓不住,只记住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前所未有之强烈。以至于她悠悠转醒时,尚未想起现世的前因后果,就先惶惑地在心里自问了一句:
离开某某山,我就真的能过松快日子吗?
没有答案。她也不想自欺。
“那些破事关我什么事?每年岁试的天才那么多。”连荷疲惫地想。
等意识逐渐回笼,熟悉的馨香钻进鼻腔。
“怎么样?先别动。”孚风上来就摸起她的手腕,以灵力绕其经脉温补了一圈。
连荷听话地保持躺着的姿势,开口问:“没事吧?”嗓子有些沙哑,她轻咳了一下,“…外面。我睡了多久?”
孚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连荷也难得见她如此正经。
“都死了。一天。”语气若冰霜。
连荷睡昏的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先是一惊,半阖的眼帘打开。后又无语,懒得说话,拉住孚风一直放在她腕上的手,幽幽地看着她。
孚风像唱戏一样迅速红了眼眶。连荷见怪不怪,师姐乃性情中人。安慰的话早已常住腹中,立时便可脱口。
但这位风一样的女子照例快她一嘴。
“对不起。”声音平静而微微哽咽。
连荷一愣。
这回事儿大了。她当即就要撑着起来。
“怎么?我命不久矣吗?”连荷故作紧张,如愿收获她师姐的一记爆栗,遂安然地躺下。
师姐是骂人的好手,具体表现为辞藻丰富、等级鲜明。骂越不熟的人,她越文雅含蓄;越熟悉则越不羁。连荷安心享受着师姐的特殊待遇,甚至被“坟头里拉二胡——鬼扯”逗得笑了下。不在铸辜峰不用注意形象,连荷越品越有味,笑得不可开交。
没多久,一人骂累了一人笑累了,两人双双歇菜。沉默了一会儿,连荷先开口:
“对不起,师姐。我是要走的。”
师姐低头眨眨眼。
连荷继续道:“我要在夏天傍晚躺在树下乘凉,在秋天月夜坐在屋顶喝酒,在冬日躲在灶炉旁边看着火苗发呆。我想穿着红色的裙子去和青楼的花魁交朋友,想坐在破墙角下和乞丐交流一天的见闻,想与人白头到老,想到处凑热闹,想睡个好觉。”突然一股阻力横亘在连荷喉间,“…想去给我的父母祭扫。我不想修炼,我不欲成仙。”
“师姐,对不起。你不要拦我,这次夏比不是出了个修铸辜的天才嘛。我远远观过,其人远胜于我当年。恰好师父修道遇阻,不急着飞升,可以慢慢教他。你也别难过,修仙十三年,我没有失去太多,而且得到了不少好友。”她说着幸福地笑起来,看在孚风眼里,化作一股复杂的心绪。
孚风听完不发一言就飞速离去,连荷对此很是熟悉,只操着沙哑的嗓音大叫一声:“有个穿蓝色道服的男修士你见到没有咳咳咳……”
大概是实在太难听。被点名的邓遗秋隔着孚风亲设的“域”,居然似乎听见了里面荷仙子的呼唤,往这边走来。
孚风顶着又红又凶的眼睛扫了他一眼就给他放进去了。她面若冰霜地略过谄媚又不敢上前的一干人等,独自去船舱外面去了。半截船被一层若有若无的透明罩子包裹,以匀速行驶在平静的水面上。江水尽头隐约可见平宁郡的灯火,看着就让远客觉得心安。可那是小孩子中秋节的兔灯还是匪盗劫舍的火把,在水上满心期待的人知道吗?
不过,那昆仑墨龙,还有不久前大师兄传来的符音……
“是我耽误了阿荷太长时间了。”孚风难过地想,“还能有多少太平年岁?”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这厢连荷像接客的花魁,马不停蹄地面见下一位恩客。
有师姐灵力的滋补和整整一天一夜的睡眠,连荷自觉身上好多了,唯一有点问题的还是胃:她好饿。
才筑基,不能辟谷。饿意被无限放大,已经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师姐是不是忘了她现在是个普通人,要吃饭的。和在山上一样,他们自己不爱吃饭就觉得别人也是这样,连荷愤愤地想。
现在要是有人能给她点吃的,她就——
“我带了点烧饼,吃吧。”
连荷睁大了眼。
她就和谁做好朋友!
“多谢你。咦,还是热的。嗷忘了你有修为,热个饼小菜一碟。难为你还这么细致……”连荷笑眯眯地说了好多话,接过饼开啃。
对面的邓遗秋浅笑着看着她啃。画面是有些诡异,但连荷已知此人不大正常,再加上他给了饼,所以并不做无谓的揣度。
啃完了,连荷喝过邓遗秋递来的水,自然地问道:“后来那黑龙是你和师姐解决的吗?没把它怎么样吧?”
“不是我,听人说是你师姐一剑击退了那墨龙。你师姐与墨龙旗鼓相当,大概那龙见事不成就撤走了吧。”邓遗秋自然地接过她递回来的水壶。
“哦是这样。那你还跟我说什么‘你不用管’,遗秋,你这水平不行啊。”
邓遗秋此刻很想喝口水再呛一下表示表示。
他无奈道:“抱歉。那时我晕着,原本…”他顿了顿,“是我之过,叫你旧伤又添新伤。让我探一遍你的经脉,可以吗?”
连荷轻眯了眯眼,顿时在脑中串起他的许多不正常:先前她还没说话,这个自称邓遗秋的人就迅速说了那许多,他是怕被问了出错吗?甚至知道她准备给他平安符致谢,说明他对她的调查很细致,知她为人处事的众多习惯。他知道师姐会来,想让她闭眼不管那墨龙,师姐就在附近才会来得那么快,会不会就是他或者他的同伙在附近生事引人前来呢?如今又要探她的经脉,此人究竟意在铸辜还是意在师姐的浮玉剑,还是整个某某乃至……
“好啊。不如我们通灵?”
她体内的铸辜剑意已经被剃干净了,邓遗秋什么都探不出来。他是什么路数,敢让她看看吗?
邓遗秋可疑地沉默了。
此人果然心虚。连荷换上铸辜峰祖传面无表情脸。
“以后还是不要随便和别人通灵,好不好?”此人耳朵红了,轻轻道,“开始吧。”
连荷:“?”
这是什么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