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黛无色》右顾言其他

1、第 1 章

　　十一岁那年的冬天下了很大的雪，连着数日天地苍茫成一片。

　　村里人就着冰冷的床板睡下，谁也不知道明天有谁会睁不开眼。我不懂世界末日是不是也是这样，但对于穷苦人而言没有一天不活在死亡的边缘。

　　村里教书匠文绉绉地说这叫苟延残喘。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家已经好几天没米下锅了。

　　往日聚在村口闲话的女人不见了踪影，菜田被这场雪毁得乱七八糟，今年又是一个荒年。但就算是在丰收年的日头里我们家也常是吃不饱饭的。

　　在这个世上大多是男人出门，我们家却是阿妈在外忙碌。阿爹总是缩着脖子蹲在冷掉的炕头上发愣，饿多饱少的日子让我学会了沉默。

　　阿妈还是穿着十年前的灰色旧袄子，早早地出门。她唇上流血的伤口总是在白天出门前愈合晚上回家时流着暗色的血。可是这样的阿妈是很能干的，就像现在，狗子、春桃家已经有人饿死的时候，我们仍然有东西填肚子，尽管只是刚硬的馍馍。

　　阿爹皱着眉头吃了几口便吐掉，这时候的阿妈会在忙碌中停下绣活，蹲在炕上哄着阿爹多吃几口。她啊，从来都是这样温柔微笑的。

　　小弟躲在门后睁着无神的眼睛望着他们，很乖地咽下了馍馍，我拿出豁了口的瓷碗去村口取了还没完全结冰的河水来，架在木头上微微加热。

　　熄灭了柴堆。端了一大碗给阿妈，一小碗给阿爹，剩下的我抿了一口后便全部喂给小弟。

　　他安静地偎在我怀里，浑身冰冷。我把他的手捂进胸口，凉的我快要窒息。小弟乖顺地叫了声“阿姐”

　　阿爹的目光聚焦到我的身上，指甲抠着馒头屑，咧开嘴不满地说道：“如果当初是我坚决地站在圣上的一边，我根本不会吃苦到如此地步。黛儿你们也...”

　　又是如果。我讨厌阿爹说如果，特别讨厌他说自己吃苦。最苦的其实是阿妈，干瘦单薄，早出晚归。他就像个公子哥剥削了阿妈满身的血肉还不知足。

　　我咬着唇，挣开了他的手转身去收板上的空碗，低头跨出了门槛。

　　外面风声凌乱，黄昏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落下的雪搭在院里的小树上凝结成了冰渣子。

　　我慢慢地走过去，那是阿妈在我七岁那年为我种下的树，我每日都会给它浇水和它说话，如今只能看着它被凌虐得只剩光秃秃的枝桠，清冷寂寞。

　　我很想伸手把它护在怀里。
　　听天由命。以前不喜欢阿爹念叨着它，现在有点微微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