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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逃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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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踉跄着回到那间小屋,用冷水胡乱抹了把脸,冰凉的触感让我激灵了一下,稍微驱散了些许混沌的恐惧。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开始机械地收拾那少得可怜的几件衣物——都是陈烬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旧衣服,灰扑扑的,毫不起眼。
堂屋里传来压低的、却异常激烈的争执声。猴子的声音尖利而激动,夹杂着“风险”、“够意思了”、“对得起你了”之类的字眼。陈烬的声音则低沉得多,听不真切,但那种不容置疑的、带着隐隐威胁的力度,即使隔着一道门帘,也清晰地传递过来。
争执声持续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要短。很快,我听到一声像是钱币或者什么小物件被重重拍在桌子上的声音,接着是猴子一声长长的、带着不甘和无奈的叹息。
门帘被猛地掀开,陈烬走了进来,脸色铁青,下颌线绷得死紧。他看也没看我,直接走到炕边,从炕席底下摸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包裹,塞进怀里,然后提起我那个瘪瘪的小包袱。
“走。”他吐出一个字,声音干涩。
我跟着他走出小屋。猴子站在堂屋中央,脸色变幻不定,看到我们出来,眼神复杂地在我脸上停顿了一瞬,立刻又移开,最终落在陈烬身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烦躁地挥了挥手。
陈烬没有任何表示,拉着我的手腕,径直走向院门。他动作极快地取下门闩,拉开一条缝隙,警惕地向外扫视片刻,然后才侧身将我推了出去。
夜色浓重,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远处零星几点灯火和不知谁家孩子的啼哭。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一股穷巷特有的污浊气味。
我们没有走大路,陈烬对这片错综复杂的巷道似乎异常熟悉,领着我像幽灵一样在阴影里快速穿行。脚步声被刻意放轻,心跳声却在耳边轰鸣。每一次拐弯,每一次远处传来模糊的人声或脚步声,都让我浑身紧绷,几乎要惊跳起来。
陈烬始终紧紧抓着我的手腕,他的手掌粗糙而有力,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像一道无声的镣铐,也像一根唯一的救命绳索。
我们最终在一个废弃的、散发着浓重尿骚味的砖窑旁停了下来。这里已经是县城的边缘,再往外就是黑黢黢的野地。
陈烬松开我,靠在残破的砖墙上,微微喘息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我们来时的方向。黑暗中,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格外冷硬。
“在这里等着。”他低声说,声音融入夜风,几乎听不见,“我去找个能过夜的地方,弄点吃的。”
我猛地抓住他的衣袖,恐慌再次攫住了我:“别……别丢下我一个人……” 经历过白天的惊魂,这无边的黑暗和寂静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脆弱。
他动作顿住,回过头来看我。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目光的重量。
“不会。”他沉默了片刻,声音依旧低沉,却似乎放缓了些许,“很快回来。”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油布小包,塞进我手里:“拿好。躲到里面去,除非听到我喊你,否则别出来。”
我攥紧那个小小的、硬硬的包裹,像是攥着最后的希望,笨拙地缩进砖窑最深处的阴影里,将自己尽可能隐藏起来。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寒风从砖窑的破口灌进来,冷得我牙齿打颤。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更添了几分凄凉。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让我心惊肉跳,脑海里不断闪现王婶那双探究的眼睛,以及那些搜查者冰冷的面孔。
就在我几乎要被恐惧和寒冷冻僵的时候,一阵极其轻微的、有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是陈烬平常的步子。更轻,更谨慎。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整个人缩成一团,连颤抖都忘了。
那脚步声在砖窑外停顿了一下。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绝望地闭上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呵斥或抓捕并没有到来。一声低低的、熟悉的口哨声响起,短促而清晰,是陈烬离开前约定好的信号。
我猛地睁开眼,几乎虚脱,连滚带爬地从藏身处出来。
陈烬站在月光下,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布包,身上带着一股冷冽的夜风气息。他看到我狼狈的样子,没说什么,只是把布包递过来。
里面是两个还温热的窝头,和一小块咸菜。
“吃。”他言简意赅,自己则转身靠着窑壁,警惕地望着外面的夜色。
我狼吞虎咽地吃着冰冷的食物,粗糙的窝头刮着喉咙,却让我冰冷的身体恢复了一点力气。
“前面有个看瓜人废弃的窝棚,能挡点风。”等我吃完,他才开口,声音低沉,“熬过今晚,明天天亮再想办法离开县城。”
我点点头,此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再次拉起我的手腕,引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更深的黑暗。那片黑暗仿佛没有尽头,吞噬着微弱的月光,也吞噬着我们渺茫的未来。但握着我手腕的那只手,坚定而有力,没有一丝犹豫。
我知道,无论前方是什么,这条路,我都只能跟着他,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