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情后，神尊他总想自我了断》西楼淡月

5、恐惧：本能与陌生

　　那一夜，云芷睡得极不安稳。

　　只要一闭上眼，便是漫天席卷的烬灭神火，是那双熔金般冰冷又灼热的瞳孔，是男人强势逼近的身影和那句“由不得你”。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

　　混乱的梦境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却也更加支离破碎。

　　她梦见自己奔跑在一条无尽的玉石回廊上，身后是急促的脚步声和冰冷的呼喊。她心跳如鼓，却不知在逃避什么。

　　画面猛地一转，是云雾缭绕的仙家宫阙，琼香缭绕，仙乐阵阵。她身着华服，立于人群之中，却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孤寂。高座之上，似乎有一双威严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与…冰冷的算计。

　　接着，是彻骨的寒冷。

　　她仿佛从万丈高台坠落，猎猎罡风撕扯着她的魂魄，心口处传来难以形容的、被生生剜开的剧痛。视线模糊中，她竭力向上望去，只看到高台边缘，一抹玄色的衣角，和一双…一双冰冷得毫无情绪波动的金色眼眸。

　　那双眼睛，与今日所见的那双，渐渐重合。

　　“不——！”

　　云芷尖叫一声，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坐起身来，冷汗已浸透了单薄的寝衣。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心脏狂跳不止，那股心悸和冰冷的痛楚如此真实，仿佛刚刚亲身经历过一般。

　　窗外天光微熹，晨雾尚未散尽。

　　她却再也无法入睡。那个梦，那双眼睛，反复在她脑海中闪现。为什么她会做这样的梦？为什么梦里的那双眼睛，会和那个可怕的离烬帝君如此相似？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用理智解释的恐惧，牢牢攫住了她。她蜷缩起来，抱住双膝，将脸埋在其中，身体微微发抖。那不是对强大力量的畏惧，而是一种…仿佛被天敌盯上、被刻印在命运里的恐慌和绝望。

　　----------

　　离烬站在客舍的窗前，一夜未眠。

　　对他而言，睡眠早已并非必需。更多的时候，打坐调息便是休息。但昨夜，他却无法静心。功法反噬带来的冰冷痛楚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他的神魂，而比这更磨人的，是脑海中反复回荡的画面——她恐惧的眼神，她带着哭腔的“我不认识你”，以及那骤然爆发、将他拒之于外的琉璃光华。

　　他摊开手掌，那丝微弱的琉璃色光华已然消散，但残留的那抹温暖又排斥的触感，却挥之不去。

　　天刚亮，他便鬼使神差地走了出来，不知不觉，竟又走到了能远远望见云芷小院的地方。他隐匿了自身全部气息，如同融入晨雾的一道阴影，只是静静地望着。

　　他看到沐风端着一碗显然是刚煎好的安神药，走进了小院。过了一会儿又出来，细心地将院门的结界再次加固。

　　那个叫沐风的男人，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那种熟稔和自然，刺痛了离烬的眼。三百年前，能站在她身边、被她全然信赖的人，明明只有他。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小院的门轻轻开了。

　　云芷走了出来。她换了一身浅绿色的衣裙，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昨夜也未曾安眠。她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花篮，似乎打算像往常一样，去采集晨露与新鲜的花瓣，用于制药或提炼香精。

　　这是她三百年来在百花谷养成的习惯，是“云芷”的生活。

　　她低着头，脚步有些虚浮，心事重重地沿着小径走着。晨光柔和地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看起来脆弱又纯净，与昨日那爆发神圣力量的景象判若两人。

　　离烬的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他的金瞳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失而复得的狂喜、被她遗忘拒绝的痛苦、功法催逼的冰冷、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不敢靠近。

　　他看着她走到一株开得正盛的月苓花旁，踮起脚，小心翼翼地采集着花瓣上的晨露。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柔和。

　　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是这般，在他战神府邸的花园里，快乐地照料着那些她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全然不具灵气的凡花野草，还笑嘻嘻地告诉他：“离烬，你看，它们虽然弱小，但也在努力活着呢，多可爱。”

　　那时，他是如何回应的？他似乎只是淡漠地看了一眼，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想来，那竟是他灰暗征战生涯中，为数不多的、称得上“温暖”的记忆碎片。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想要靠近，想要确认，想要……抓住那抹温暖。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显现在小径之上，朝着她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玄衣银发，身姿挺拔，即使在熹微的晨光中，他依旧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强大存在感和压迫感。

　　云芷正专注地收集露水，忽然感到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同时，一股冰冷而熟悉的气息侵入她的感知。

　　她猛地抬头，猝不及防地撞入那双熔金般的眼眸之中！

　　“啊！”

　　她吓得惊叫一声，手中的玉碗“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采集了半天的晨露洒了一地，如同她此刻破碎的勇气。

　　她像是受惊的小鹿，猛地向后倒退了好几步，脚下踉跄，差点摔倒。一双清澈的杏眼里瞬间盈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惊慌，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毫无血色。

　　“你……你……”她声音颤抖得厉害，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是本能地做出防御的姿态，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双臂。

　　离烬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只是想……扶她一下，怕她摔倒。

　　可她眼中的恐惧，是那么赤裸，那么尖锐，像无数根冰针，狠狠扎进他的心脏。那是一种全然陌生的、看待入侵者、看待可怕事物的眼神。

　　功法反噬的寒意再次涌上，与他心头的刺痛交织在一起，让他周身的气息不受控制地变得愈发冰寒。他看着她吓得几乎要缩成一团的样子，那双总是盛着笑意或倔强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对他的惧怕。

　　为什么……会这样？

　　三百年的寻找，无数次的绝望与希望，换来的就是她这样的眼神吗？

　　他想问她，还记不记得月苓花，记不记得战神府邸那个小小的花园，记不记得……他。

　　可话到嘴边，却被他生生咽了回去。问了又如何？她此刻的眼神已经给出了最残忍的答案。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那些温暖的过往，更不记得诛仙台上的决绝与冰冷。

　　他的沉默，他周身散发出的愈发冰冷压抑的气息，在云芷看来，无疑是某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是更加危险的信号。

　　她吓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敢掉下来，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我……我不是……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认错人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害怕……”

　　她说，她害怕他。

　　离烬的心，像是被那只无形冰冷的手彻底攥紧，碾碎。痛得几乎麻木。

　　他看着她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看着她几乎要崩溃的情绪，所有强行靠近的念头，所有试图追问的话语，都凝固在了喉间。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痛楚，有偏执，有无奈，最终都湮灭在一片深不见底的金色冰湖之下。

　　他缓缓收回了那只僵在半空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然后，猛地转过身，玄色衣袍划过一个冷硬决绝的弧度，大步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他怕再多停留一刻，会控制不住那功法反噬带来的毁灭欲，或是……被她那全然陌生的恐惧彻底击溃。

　　直到那令人窒息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云芷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冰凉的露水浸湿了她的裙摆，她却浑然不觉。

　　她只是抱着双臂，将脸埋在膝盖里，无声地颤抖着，低声啜泣。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男人看她的眼神，会让她那么难过？明明害怕的是她，可当他最后转身离开时，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仿佛是受伤？

　　不，一定是看错了。那样强大又可怕的人，怎么会受伤。

　　可是，心口那股莫名的、闷闷的疼痛，却又如此真实。

　　恐惧是真实的。

　　但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因他而起的悸痛，似乎……也是真实的。

　　她不懂。

　　沐风听到动静匆匆赶来时，看到的就是云芷跌坐在破碎玉碗旁，无助哭泣的模样。他心中一紧，连忙上前将她扶起：“师妹！怎么了？是不是他……”

　　云芷抓住沐风的衣袖，像是抓住了唯一的依靠，眼泪落得更凶，声音破碎：“师兄……他……他又来了……我好怕……我真的好怕他……”

　　沐风轻轻拍着她的背，温声安抚着，看向离烬离去的方向，眼神变得无比深沉锐利。

　　而远处，一株繁茂的花树之后，汐月仙子悄然站立，将方才那一幕尽收眼底。她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担忧，反而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近乎愉悦的笑容。

　　“恐惧吗？怕就对了……”她低声自语，指尖轻轻拂过娇艳的花瓣，“离烬哥哥，看来你的‘重逢’，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呢。越是害怕，才越好下手啊……”

　　晨光依旧明媚，花香依旧馥郁，但这片宁静的百花谷，早已暗潮汹涌。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