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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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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诛仙台。
此地乃天界刑律之极,惩戒仙神之终处。终年罡风呼啸,其声如亿万怨魂哀嚎,其利如太古神兵出鞘,能轻易撕裂仙体,吹散神魂。寻常仙家莫说靠近,便是远远望上一眼,都会觉得仙元震荡,心胆俱寒。
今日,这诛仙台却比往日更添十分肃杀。
台周云雾之间,旌旗林立,甲胄森然。无数天兵天将肃穆而立,神色复杂地望着台心那抹素白的身影。有敬畏,有惋惜,有不解,亦有冰冷的漠然。
琉璃便站在那诛仙台的最边缘。
身后,是翻滚不休、吞噬一切的混沌罡风,那毁灭性的力量拉扯着她的衣袂发丝,仿佛迫不及待要将她拖入万劫不复之境。
她身上那袭象征战神荣光的银月战甲早已被剥离,只余一件单薄的素色长裙,其上还沾染着早已干涸发暗的血迹——那是仙骨被生生击碎时留下的印记。她的脸色苍白得透明,不见半分血色,唇瓣因用力咬着而渗出血丝,却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痛楚。
曾几何时,她是这九重天上最耀眼的存在,执掌天兵,战神之名威震寰宇,魔族闻风丧胆。
曾几何时,她亦是这三十三重天最令人艳羡的女子,得嫁太子离烬,夫妻恩爱,虽非举案齐眉,也曾有过缱绻时光。
可如今……
她缓缓抬起眼帘,目光掠过周围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最后,定格在正前方那个男人的身上。
离烬。
天界太子,她的夫君。
他依旧穿着一身玄色龙纹常服,身姿挺拔如孤松绝崖,银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玉冠之中,面容俊美得令人窒息,却也冰冷得如同万载寒渊。那双她曾沉醉其中、以为蕴藏着星辰大海的金色瞳眸,此刻唯有居高临下的审判与一种近乎残酷的漠然。
他身边,站着水神之女汐月仙子,一袭水蓝广袖流仙裙,姿容绝丽,楚楚动人。她正微微蹙着眉,眼中含着欲滴未滴的泪,一副心痛又不忍的模样,轻轻拉着离烬的袖袍,仿佛在无声地祈求着什么。
这一幕,刺得琉璃眼眶生疼,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的泪,早已在那暗无天日的仙牢里,在那一次次严刑拷问与失望绝望中流干了。
“罪仙琉璃,私通魔界,泄露天机,致使北天门失守,三万天兵殉道,证据确凿。”司法星官冰冷的声音在罡风中断续传来,每一个字都如同最锋利的刀,“依天规律法,判其剔除仙骨,贬下诛仙台,受罡风蚀魂之刑,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琉璃,你还有何话可说?”离烬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磬相击,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在审问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琉璃看着他,忽然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了往日的光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与自嘲。
“话?”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穿透罡风,落入每个仙神的耳中,“太子殿下,你想听什么?听我痛哭流涕的忏悔?还是听我摇尾乞怜的求饶?”
她的目光扫过汐月那张看似无辜的脸,最终回到离烬冰冷的面容上。
“三百年……离烬,我嫁与你三百年。纵使天下仙神皆疑我,谤我,辱我,我从未惧过。因为我总可笑地以为,至少你是信我的。”
“可原来……伤我最深的,从来都是我最毫不设防的人。”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却努力维持着最后的骄傲,“那所谓的‘铁证’,漏洞百出,你真的……看不出来吗?还是你根本……就不愿去看?”
离烬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袖中的手微微蜷缩,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铁证如山,不容狡辩。”
“铁证如山……好一个铁证如山!”琉璃重复着这四个字,笑声越来越大,带着癫狂的绝望,笑出了眼泪,“哈哈哈哈!好!好!我琉璃一生纵横沙场,捍守天界,自问对得起天地,对得起众生!最终却败给了这莫须有的‘铁证’,败给了……你的不信任!”
她止住笑,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平静,那是一种心死之后、万物俱灭的沉寂。
“离烬,”她唤他的名字,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得能压垮万古青天,“你今日以这‘莫须有’之罪判我形神俱灭。”
她缓缓地,一步步向后退去,脚跟已悬空,碎石簌簌落下,瞬间湮灭。
“那我便如你所愿。”
“愿这罡风蚀我骨,碎我魂,散我灵!”
“愿我干干净净地来,潇潇洒洒地走,不沾你天界半分因果!”
“愿我魂飞魄散之后,你所追求的至尊天道,你所守护的这冷酷天界,永享太平!”
她的目光最后掠过他紧绷的下颌和那双深不见底的金瞳,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又如同最绝望的祈愿:
“离烬,愿你我——生生世世,永不复见!”
话音落下,她不再有丝毫犹豫,身体向后一仰,如同一只折断了翅膀的蝶,决绝地坠入那滚滚罡风之中!素白的衣裙在毁灭性的力量中瞬间被撕裂、消散……
“琉璃——!!!”
在他终于失控的、撕心裂肺的、仿佛心脏被生生剜出的咆哮声中,在他化作流光疯狂扑到台边却只徒劳地抓住一缕她残留的发丝、一枚断裂的、沾血的玉簪时——
那道他熟悉的、曾在他怀中笑靥如花的的身影,已彻底被混沌吞噬,再无踪迹。
唯有他手中那枚冰冷的玉簪,和诛仙台下万年不变的、呼啸凛冽的罡风。
以及,他脸上那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悄然滑落的一滴……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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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