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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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拾荒的孩子
夜已经很深了，街灯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打出一圈圈黯淡的光。湿湿的天气让肖影心里有些烦躁，管家站在车边等她，车灯在空气里残留的水汽里散开。她本可以直接离开，却被拐角处的一阵吵闹声吸引住了。是几个少年，声音尖锐，带着嘲笑和挑衅。她原本不想理会，但今天索然无味的生活让她对这一点小插曲提起来兴趣。
有几个人围着一个身影，那是个衣衫褴褛的女孩，背很薄，弯着腰像要护住什么。少年们笑着伸脚踢她，有人骂她是垃圾，也有人嘲讽她在街头捡食物。女孩没有反驳，只是紧紧抱着自己瘦削的胳膊。
肖影皱起眉头。她自觉自己从来不是心软的人，甚至是个恶劣的人。但今天心里那种莫名的烦躁鬼使神差地让她走过去主持正义，声音冷漠又高傲：“住手。”
几个少年回头，看见是肖影和身后几个身形高大的保安，神色明显收敛，那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嘴里嘟囔着，但还是散开，往另一头去了。
地上的女孩抬起头，眼角的泪花在街灯下显得很亮，亮得有些刺目，像一只湿漉漉的小狗。她的唇角带着伤口，脸颊脏兮兮的。肖影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要走，却听到背后响起一声轻轻的：“谢谢你。小姐”
那声“小姐”轻得像风，却让肖影的脚步停住。她回头，女孩仍旧跪在地上，眼神有些不安局促，又带着倔强。
管家快步走来，皱着眉头说：“大小姐，不要在这多停留。”
肖影没回应。她盯着地上的女孩，心里突然涌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停在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想伸手把这个满身污泥的女孩带走。也许只是厌倦了日复一日的单调，也许是潜意识里让她想起了以前养的小狗，也许想拥有一件只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开口声音仍旧冷漠：“站起来，跟我走。”
女孩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不确定，直到肖影转身往车的方向走，她才像被牵引一样跌跌撞撞地跟上。
车门关上，把曼谷夜晚的嘈杂隔绝在外。肖影坐在车里，没再看女孩，只是合上双眼靠在座椅上小憩。那一刻她没有想到，今晚这场心血来潮的举动，会改变她往后漫长岁月的一切。
车子驶离喧闹路段，穿过安静的林荫大道，灯光像一排沉默的士兵。女孩缩在角落，生怕弄脏车内的地毯。双手死死攥着衣角，像攥住唯一保护自己的盔甲。她的鞋底磨得很薄，脚趾在鞋头里弯着。
肖影偶尔侧目，看见她的紧张狼狈，又把目光收回。她让司机调低了收音机的音量，像是怕这点声响也会惊吓到角落这只被捡来的“小狗”。
白色的巨大别墅映入眼帘，女佣早已在门口站立等候，见小姐身边多了个人，先是有些惊讶，但还是把疑问压在专业后面：“小姐，晚上好。”
肖影点头：“她今晚住客房。先让人准备干净的衣服，然后让她好好洗个热水澡。”
女孩站在肖影身后，因为鞋底沾着泥水，不敢跟着进门。她听见“住客房”这三个字，眼神短暂地失焦。她在门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低下头：“我可以睡走廊。”
肖影不知怎的，像是被这句话激怒了。她侧脸冷冷的看向她：“我说了，让你住客房。”
“是。”女孩被这突然的愠怒惊到，本能的立刻应声。
女佣把新睡衣放在浴室衣架上，肖影站在门外，盯着女孩走进客房的背影。她注意到女孩手腕上扎着一条破旧的方巾，布料洗得发白，上面有两处明显的破损。
肖影指了指：“这个也洗了。”
女孩下意识握住方巾，缩了缩，像被火烫过一样但又立刻松开：“是。”
门关上，水声响起。肖影靠在走廊墙上，想起在车上的那几分钟，女孩连呼吸都轻得近乎不存在。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带她回来。她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随手而已。
浴室门开的时候，水汽跟着散出来。女孩脸上的污渍已经被冲去，露出一张意外清俊的脸。皮肤白净，五官精致，湿润的发丝贴在颈侧，滴下水珠，顺着锁骨滑落。眼睛亮亮的，带着倔强与灵动，望过来时，却又像一只刚被人收留的小狗，惹人怜爱。她把方巾捧在手心，像捧着一件宝贝。女佣接过方巾背身离去，
肖影忽然开口：“你叫什么。”
女孩抬头：“我叫南丹。”
肖影点头，并没有要去记的样子：“我叫肖影。”
“是，小姐。”女孩又把“小姐”叫得很轻。
“喜欢这么叫我。”肖影说。带着一点居高临下的审视。
女孩低下眼睛：“我习惯了。”
肖影没再说话，转身沿走廊往回走。她在楼梯口停了一下，回头看。女孩已经把门半掩，露出一条细细的缝。她不知道那条缝是防备，还是请求。
夜里肖影把钢琴盖掀开，烦闷的心绪影响着她，没有弹曲子，只随意按了几个音。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来回撞，最后归于安静。她合上琴盖站起时，望着钢琴上的瓷碟，里面那一枚小小的银质纽扣。她想起母亲给她缝上的样子，又想起那条被女孩按住方巾，突然觉得这两件事莫名地连在了一起。
回到卧室换好睡衣拉上窗帘。躺下之前，她听见主楼另一侧传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她没起身，只在床上睁着眼一会儿，直到睡意把她慢慢往下拽。
深夜。
客房里，南丹盯着天花板。她想到刚才站在门口时自己窘迫的样子，想到“住客房”这几个字，心里被一点点暖意包围起来。她不敢睡死，生怕醒来时发现这一切是短暂的幻觉。她在流浪的人群里待过，被人赶走，被人训斥，被人扔垃圾。她学会怎么在垃圾桶边翻得干净，怎么避开巡逻。她知道世界里有一些门永远不会为她打开。今晚这扇门打开得太容易，像做了一场梦。
她翻身把头埋进枕头。在黑暗里低声说了一句几乎听不见的：“小姐。”
然后她闭上眼睛。
清晨。
管家起得早，习惯性巡查每个房间。他看到客房门边摆着一双洗干净的鞋，鞋边被仔细擦过。他敲门，提醒早餐时间。门里传来轻声的应答。
餐厅里，光从明亮的落地窗中照进来。肖影还没出现，南丹站在门外，不敢走进。女佣端上了一碗粥和一些配菜，她怯生生地站着，不好意思坐。管家走近听不出情绪说到：“坐下。”
她看了管家一眼，又看长桌尽头那只空着的位置，坐下来，背因为紧张僵硬的笔直，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傻傻地盯着楼梯口，希望小姐能快些出现。
肖影下楼时，正看见她抬头的样子和小心翼翼的眼神，那眼神不是示弱，只是确认一觉醒来这个世界还容不容许她存在。
肖影在尽头落座，让人把茶端来。她把茶杯端在手里，问：“睡得怎样。”
南丹立刻坐直，像被叫点到名字的学生：“很好。谢谢小姐。”
“从今天起，”肖影说，“你跟着我。”
女孩的瞳仁轻轻缩了一下。她没有问要做什么，也没有问可以得到什么。她只是点头：“是。”
肖影把茶杯放下，声音依旧淡淡的：“我的房间，我的书包，我的时间表，你都要记住。你做得好，我看得见。做不好，自己掂量。”
“是。”
早餐后，肖影让她跟着去书房。书房很大，书柜占满了整整一面墙，空气里有纸页和木头混合的味道。南丹在门口停了一下，像是在找一个不会打扰到别人的角落。肖影指了指窗边的小桌：“坐那里，等我。”
南丹乖乖坐下，双手叠在膝盖上。肖影拿起笔，写下今日的课表：管理学、法语、钢琴、午餐、下午的马术、高尔夫。
“你的字写得怎么样。”肖影抬眼。
“我会写。”女孩的目光落在她手边的空白纸上，“但写得不好。”
“写我的名字。”肖影把那支笔递过去。
南丹接笔的手有点颤抖。她把纸转到自己面前，埋头小心地写：肖影。笔画细细的，像一根线在纸上艰难地走路。她写完，抬眼看她。
肖影看着那几个字，沉默了一瞬：“再写一遍。”
女孩又写了一遍。第二次比第一次稳一些。肖影收回笔：“以后每天写十遍。”
“是。”
肖影把写完的课表交到南丹手上：“以后每天的课表和时间都要记住。”
“是，小姐。”
中午时分，阳光斜斜地落在地毯上。钢琴室隔音做得很好。门关上后，外面安静得像里面没人。南丹坐在门边的矮凳上听不见曲子，只能感受到极轻的节拍在墙里震动。
休息的时候，门开了一条缝，肖影朝外看。她看到南丹端正地坐在门口的矮凳上，和自己进去之前一模一样。她没有出声，门又轻轻合上。
一整天的课程结束了，南丹就像一个无声的骑士，严格恪守着肖影给她的每一条指令。
傍晚时分，院子里刮起风。树叶凌乱的落在台阶上。南丹从厨房拿了工具出去打扫，但瘦弱的身躯并不能支撑她完成这些工作，很快就累得直不起腰。她悄悄靠在柱子上喘气，把头发往后顺，耳后那道浅浅的疤露了出来。
肖影从二楼的窗内看见她。玻璃把外界的声音都隔绝，只剩一个安静的画面。她看见南丹拿着扫把靠在柱子上轻轻喘气，像一幅油画。
晚饭后，管家来询问安排。肖影不假思索：“她以后住近一点。”
“近一点？”
“离我房间近一点。”肖影的语气平静，像是在安排一件合乎规矩的事，“客房那边太远。”
管家点头说好。
夜里，南丹回到新安排的房间。房间不大，靠近主卧，窗户对着一小块花圃。她把洗干净的方巾放在枕头，坐在床沿发了一会儿呆。她指尖轻轻摩挲方巾的破口，想起很久以前，想起路边一个陌生人把它塞到她的手里，又匆匆走掉。她记不起那个陌生人的脸，只记得那个人看着她流血的嘴角说：我没带手帕和纸巾，你就拿这个擦吧。”
今晚起风了。风从走廊尽头吹来。她听见隔壁房间里有人拉开椅子，又推回去。她知道那是肖影。她像一只小狗，安静地侧着耳朵听，直到声音停下，才慢慢躺下。
南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很长的台阶，台阶尽头有一扇门，门后是一段空寂的走廊。她在走廊尽头看见一个人的背影。她想跑过去，却怎么也跑不快。脚像被什么粘住了。她使劲喊了一声“小姐”，那人回过头笑了一下，伸出手。她猛地醒来，床单被捏出几道折。喘了口气，坐起来，摸了摸那条方巾。
第二天早餐桌上，肖影问她：“几点醒的。”
“六点。”
肖影把刀叉放在盘边：“以后五点半。先把楼道和花圃边打扫完，再到门口等我。”
“是。”南丹答得很快。
“别弄出声。”
“是。”
肖影看了她一眼。拿起餐巾擦手，站起身。南丹连忙跟上，像flim的影子。
今天有学校的课程，车停在门口，南丹为flim拉开后座门，替她挡着风。
车子开出去。南丹站在台阶上目送了一会儿才转身。花圃边有几朵白花。她不知道名字，只知道有一些淡淡的幽香。她捡起地上的两片，放在手心里看了看，又小心地放回灌木根部。
中午，太阳爬到屋檐上。南丹站在厨房里帮忙，偶尔抬头看看墙上的钟。肖影说过一点整到家。她不自觉地踮起脚看向大门方向。时针指到一点时，车子准时停下。肖影下车，边走边把外套脱下扔到后面紧跟着的南丹身上。
“吃饭。”肖影说。
“是。”
餐桌上，肖影没怎么说话。南丹安静的和管家女佣站在一侧。偶尔碰到视线，也会立刻把目光撤回到脚下。
肖影忽然看向她说：“以后你也坐下吃，不用站在那边。”
南丹愣了愣：“是。”
她像机器人接收到了新的指令，坐下。
饭后，肖影喝了一口茶，对她说：“下午去学校。”
南丹有些诧异的回到：“我也去吗？”
“陪读。”肖影说，“你不进去，在门外等。”
南丹点头。
这所学校是一所综合性的精英学院，是肖影家族庞大产业链的一部分。校区坐落在郊外，占地极广，建筑风格既有古典石砌的礼堂，也有最先进的实验楼与影像艺术中心，仿佛在用每一块砖石昭告着：这里培养的不是普通学生，而是未来各领域的统治者。
课程设置除了基本的学术课程外，更多的是家族式的培养：管理学、礼仪课、战国际艺术与文化修养。学生们在这里学习的不只是知识，而是如何继承家业、维持权势，以及如何在未来的上流社会中游刃有余。
但即便身处这样的学校里，等级差异依旧分明。有人因为财力雄厚被视为上等生，有人则凭借家族背景在隐形秩序中高人一等。圈层与权力的划分在这片校园里比任何地方都要赤裸。而这等级金字塔的最顶端，毫无悬念属于肖影。她不仅是这所学校实际的象征性中心，更是所有学生仰望与畏惧的存在。无论是家族背景还是个人能力，肖影都像一座高耸的灯塔，照亮整片校园，却也在无形间让所有人都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学校门口的树影投在地上，像一片重叠的网。肖影走到哪都是整个学校的焦点，周围的学生都向她两投来揣测的目光。肖影并不在意这些目光，南丹紧紧跟着，脚步踩在她的影子边缘。
教室门口有一段长长的走廊。南丹站在长廊一侧，双手交叠在身前。教室里传来老师的授课的声音。
一个女生走过来，停在她面前。打量着南丹：“你是肖影家里的佣人？”
南丹答道：“是。”
“她让你一直站这？”
南丹点头，不再多回应一句。
女生轻轻笑了下，笑容里带着一点不明的意味：“她脾气很坏，你当心。”
南丹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下午的阳光慢慢移动。长廊地上那块光从她脚边缓缓挪开。她站得腿有些麻，换了一次脚。她想起自己以前在街角站一整天，只为等一辆愿意给她零工的货车。那时她也这么数时间。数三辆公交，数十次红绿灯。现在她数着每节课的钟声。
最后一节课结束，学生们涌出教室。肖影最后出来，她往走廊尽头看了一眼，南丹还是在她进去前的位置，姿势都没有一丝改变，她把书包递给南丹轻声说：“回家。”
“是。”
晚上渐渐下起了雨。肖影把头靠在靠垫上，闭了一会儿眼。街灯透过车窗照进来，南丹看着flim的睫毛在光里投下短短的影子，有了短暂的失神。
夜里钢琴室又响起声音。这一次不是随意的音，而是一首完整的曲子。南丹靠在门外的墙上，安静地听。她听不懂钢琴曲，但她能感受到曲子里的悲伤和孤独。曲子结束，她站起来把提前准备好的睡前牛奶端到门口。肖影推门时，她刚好把牛奶递上去。肖影看了看她接过：“谢谢。”
南丹被这突然的谢谢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把手收回来垂在身侧，低声说：“不用谢，小姐。”
深夜，雨声渐渐密集，天际轰隆一声，闷雷滚过。窗棂微微震动，玻璃像被谁在奋力敲打。肖影撑着脸看着案上的书，眼神却不自觉的朝向门口。突然耳边轰然一声雷，电光在窗外闪了一下，照亮半个天穹。
她起身推开门。走廊的灯还亮着。她一眼就看见门口的身影。
南丹静静站在那里像是为了守住什么，而与整个雷雨夜对峙。
肖影脚步一顿，声音冷冷：“你站在那干什么？”
南丹抬头，眼睛还是那么亮亮的：“担心小姐害怕。”
话音很轻，却像落进肖影心口的一点火星，烫得她倒抽一口气。十几年来，父母总是缺席，留下金钱和孤独。她习惯在黑暗里独自听雷声，习惯把枕头压住耳边，用理智告诉自己不必害怕。可今晚，第一次有人站在她房门口，不是因为命令，不是因为职责，而只是担心她害怕。
这种不请自来的守护让她慌乱，像是逼得她去承认某种软弱。她几乎恼羞成怒，眼里满是被揭穿后的怒火。
她盯着 南丹，压抑着愤怒：“你觉得我需要你守在这里？”
南丹低声道：“小姐不需要，只是我想在这里。”
这句“想”让肖影如鲠在喉。她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自己被一个本不该有资格的人触动。她猛地转开视线，声音冰冷：“既然你喜欢守着，那就站一晚。”
雨点越下越急，雷声轰鸣，仿佛整栋房子都在颤抖。
南丹却只是点了点头，连犹豫都没有：“好。”
肖影心头充满羞愤，像是自己亲手将一把刀递到别人胸口，偏要看她无怨无悔地接下。她转身回到屋里，背靠着门站了许久。
外头又是一声雷，在深夜里拉扯着她的神经。她闭上眼，心里酸涩而混乱。那句“担心小姐害怕”牢牢像咒语一样在她耳边重播。
她又有一些担心，因为她知道南丹不会走。会真的站到天亮。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