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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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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车驶入院子,原本站在门廊下的闻初看见宋悠然下车后,转身进入别墅。
“钟叔再见。”
宋悠然关上车门。
陈峰从楼梯跑下来,迎接刚进入客厅的宋悠然:“你怎么才回来?”
宋悠然没说话,陈峰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只手挡住嘴巴悄声说:“司机空车回公司,表哥生气了,晚饭都没吃。”
宋悠然不言不语,对陈峰的话没有反应。
陈峰跟着宋悠然走到楼梯处:“你也不吃晚饭了?”
宋悠然迈步上楼,进到房间,把陈峰关在门外。
陈峰拧一拧门锁,打不开。
走廊尽头,闻初无声地站在那里,陈峰扭头,对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陈峰以为经过一个晚上的修复,宋悠然翌日就能恢复正常,没想到宋悠然的失落,持续了一天又一天。
陈峰的投喂无法开展,闻初的游戏代打也就此暂停。
每次结束游戏,面对队友的狂喷,陈峰都怀疑自己以前玩的是假游戏——他的技术有这么菜?这么多年拿到的MVP是假的?
没有了队友兴奋的夸赞和难掩激动的崇拜,屏幕上的“胜利”二字似乎变得可有可无,再难打动他。
陈峰泄气地扔下手机,跑到宋悠然房间,把脑袋搁在书桌上瞪他,“你不累吗?”
宋悠然沉默地写作业,像一株正在枯萎的花,风一吹叶子就掉落。
陈峰不满地大吼:“宋悠然,你专门写作业的机器人吗?”
宋悠然停下笔,静静地看着陈峰,半晌之后说:“我饿了,你有什么吃的。”
他第一次明明白白伸出手,摊开掌心。
机器人变成活人了!
陈峰瞬间跳起来:“有有有!我马上去拿。”
晚上又可以找表哥帮忙打游戏了。
陈峰推开房门,在闻初的房里翻箱倒柜,闻初的房间有一个小冰箱,陈峰挑一根雪糕含在嘴里,打开旁边的柜子蹲在地上慢慢翻找。
要找一款宋悠然从没吃过的点心,一下就俘获他的胃。
收纳篮里,各种各样的零食分门别类,陈峰挑了几样新购入的坚果和糕点,再拿几份宋悠然常吃的糖果,关上柜门转身——
宋悠然站在门口,面无表情。
怀里的东西哗啦啦往地上掉,陈峰哈哈干笑:“你怎么不在房间等我?”
宋悠然深深地看他一眼,不说一句话转身就走。
“喂!我可以解释的。”
陈峰追在后面,巴拉巴拉地说:“我哥房间那么多零食,不拿白不拿,再说我拿一点,他也发现不了。”
宋悠然忽然停住脚步,陈峰一时不察撞上去,揉着鼻子痛呼:“哎哟喂,你小心点啊。”
“叫他回来说话。”
陈峰一口气噎住,讪笑道:“不用了吧?事情没有这么严重吧?”
宋悠然不再说话,进到房间再次把他关在门外。
陈峰不敢再擅自开门,摸出手机给闻初打电话。
“哥啊,完啦,露馅了,你快回来吧。”
闻初看一眼走在前面的岑秘书,轻声说:“我现在有事,晚上回去再说。”
“等你回来就晚啦。”
陈峰快速解释一遍刚才发生的事,“哥啊,你们关系也太差了,这事绝对不是我的问题,反正我现在通知你了,后面再发生什么,和我没关系。”
闻初说:“失误是你造成的,后果就应该你来承担。现在你去安抚他,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岑秘书敲响办公室的门,闻初丢下一句“拿人钱财就要有替人消灾的觉悟”便结束通话。
陈峰气愤地捶墙,大不了那些皮肤不要了,想想又舍不得,这不是一两千的事,他平时买这买那,没少花钱,兜比脸还干净。
陈峰一气之下回到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个包裹,给宋兰拨去电话:“妈,我要回家……我不管,你要是不来接我,我就离家出走。”
等闻初回到别墅,陈峰已经不见踪影。
佣人说宋兰下午过来把陈峰接走了。
闻初只能自认倒霉,硬着头皮上楼敲宋悠然的房门,里面没人应,问过楼下的佣人,才知道宋悠然在后花园。
花园里其实种了不少花,可不知是土壤的缘故还是打理的疏忽,也就在初春时节,个别枝头上出现过一两抹亮色。
宋悠然站在水缸边,手里拿一罐鱼粮。
半人高的水缸,里面养了睡莲,睡莲底下有金鱼摇动着的尾巴。
闻初走过去:“舅舅,你找我?”
声音惊扰到水下的鱼儿,水面波动,艳丽的红色丢下浮动的鱼粮,往水底沉去。
庭院的灯暗淡,照亮一小隅,四周黑暗侵蚀,人的轮廓变得模模糊糊。
宋悠然往水里投食,像是自言自语:“面子真大。”
闻初解释:“白天有事。”
当时宋宏涛要见他,也确实走不开。
光线浮在水面,水底下黑黝黝的,偶尔水面晃动,鲜亮的颜色掠过之,漂在水面的食料会变少。
宋悠然注意着水缸里的动静,时不时往里面舔一点鱼。
“你要养鱼吗?”
养鱼?
闻初垂眸看向水缸,这些金鱼有人打理,用不着他来养。
“不养。”闻初果断拒绝。
生活在水里的鱼,难以和人类产生互动,平时也不能拿在手里把玩,除了喂食能获得一点乐趣,还不如直播间里的云养宠。
“真的不养?”
宋悠然脸上的表情很淡,仿佛随口一问,并不关心闻初的答案。
闻初打算摇头,却不知怎么的,觉得宋悠然那平静无常的嘴角似乎是紧抿着的,突然福至心灵,更改了答案。
“养。”
宋悠然伸手点一点水面,波纹漾开:“真的要养?”
闻初抓紧裤缝,肯定道:“养!”
宋悠然放下鱼粮:“好,我知道了。”
全程没有看闻初一眼,转身就要走。闻初连忙抓住宋悠然的胳膊:“舅舅?”
闻初很久没有这样叫过宋悠然了,宋悠然也很长时间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了。
宋悠然大梦初醒一般,眼底神色变化,很快恢复成曾经高高在上样子,皱着眉说:“不要碰我!”
闻初松开宋悠然的胳膊,眼睁睁看他走出院子。
闻初有一个聊了好几年的网友,他在手机上问对方:长辈问我养不养鱼,是什么意思?
晓风送月:他的鱼不想养了,找你当接盘侠。
闻初觉得不是这样,宋悠然哪来的鱼?
他放下手机,洗完澡回来,晓风送月问起之前推给他的小说。
闻初:有几本不太好看,没看完。
晓风送月:【惊讶】哪几本?
闻初发了几个书名过去。
晓风送月:【不会吧】这几本我觉得很好呀,你为什么觉得不好看呢?
闻初:没有包子。
晓风送月:哦哦,你喜欢包子呀,我这里有专门的带崽文,明天整理出来发给你呀?
闻初发去一个星星眼,再发去一个红包。
晓风送月秒点。
晓风送月:【膜拜大佬】
那天晚上之后,宋悠然没再找过闻初,闻初开始怀疑那晚的对话是否真的发生,会不会只是他的错觉。
晓风送月发来的书单被闻初转发给岑秘书,几天之后,书单变成一个超大纸盒送到闻初手里。
闻初随手打开一本小说,里面的含包量大于百分之八十。
确实是好书。
半夜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之间,听到有人在敲门。闻初掀开被子,趿着拖鞋去开门。
身穿睡衣的宋悠然站在门口,眼皮无力地耷拉着:“我饿了。”
闻初连忙让宋悠然进门,让他坐在沙发上,自己推着一个白箱子过来。
盖子打开,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可可制品。
宋悠然头一次看见这么多巧克力,嘴里又开始泛酸,有人一无所有,有人应有尽有……
他拿起其中一个盒子,褐色的外包装,几个月前,何助理送东西过来,他站在闻初门口看到过类似的盒子。
原来盒子里面是这样。
横竖交错的小格子,蹲在里面的巧克力全都没穿衣服,它们形状不一,颜色略有差异,味道也不尽相同。
闻初双手托着脸颊,在宋悠然拈起一颗巧克力放进嘴里时,他眼睑微动——
成功了!
没有逼迫,没有恐吓,宋悠然吃了他给的东西。
这期间两人没有说话,一个认真地吃,一个用心地看,一个满嘴苦涩,一个满心欢喜……
他们开启新的相处模式:白天依然是关系疏离的陌生人,各自忙碌着各自的人生;等到夜幕降临,别墅里彻底安静下来,宋悠然会推开闻初的房门,而闻初则会定期更新柜子里的食物。
玻璃柜里有一个模型,两个手掌那么高,零件小而精细,看起来很复杂。
宋悠然双手抱臂,弯腰盯着它看,闻初打开玻璃柜门,取出模型递给他。
宋悠然淡淡一瞥,哼一声就走,拿起桌上的薯片,靠到沙发上吃,吃了几片觉得没意思,又丢回桌上。
闻初把模型放在薯片旁边,“怎么不吃了?”
宋悠然皱眉:“每天都是这些,吃腻了。”
人就是这样,没有的时候只想要一点,等得到了一点,又觉得这一点太少了。
“你想吃什么,明天我去买。”
宋悠然烦躁地抓住桌上的薯片袋子,咔嚓咔嚓,把里面的薯片捏碎。
“我怎么知道我想吃什么?我才吃过几样东西?”
那些怨恨、那些愤怒,本不该闻初来承受。
闻初不知道宋悠然想要什么,他好像一下子又变笨了,如果陈峰在这里,是不是能很快解决问题。
为什么宋悠然不能像对陈峰一样对他?
他拿起平板,在网页里搜索“不知道想吃什么零食,有什么好推荐”,得到最多的回答是人应该减少吃零食,因为对身体不好。
闻初放下平板:“让厨师给你煮碗面吧?”
宋悠然不高兴:“厨师能给我煮面?他不去举报我就够了。”
闻初解释:“我跟他说是给我煮的,他不会举报你的。”
宋悠然还是不高兴,但似乎又没那么不高兴,他拿起桌上的模型把它的翅膀卸了。
闻初下楼,把厨师喊起床煮面。
闻初没有吃宵夜的习惯,厨师虽觉得奇怪,但还是按照闻初所说的要求煮了一碗面。
二十分钟后,宋悠然钻进卧室,闻初打开房门让端着托盘的厨师进来。
厨师一边放下碗和餐具,一边说:“你之前不吃辣,我怕辣椒放多了你受不了,给你单独用小碗装了一点,你看着加。”
送走厨师,闻初锁上门,去卧室喊人。
落地灯照亮床头,宋悠然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原本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闻初的手机。
闻初在门板上叩一叩,“面来了。”
宋悠然半点没有偷看别人手机的羞愧,带着闻初的手机来到客厅,一只手拿起筷子,一只手端着手机,边吃边问:“密码是多少。”
“是我的生日。”
筷子打在碗沿发出不满的声音,宋悠然说:“鬼才知道你哪天生日。”
闻初说了一串数字,宋悠然输入后,屏幕解锁。
“以后问你什么,直接说答案,别拐弯抹角。”
宋悠然看了一会儿闻初手机,没发现有意思的东西,便放下手机专心吃面。
豪华版海鲜面,里面有海鲜,有牛肉卷,还有青菜,宋悠然吃了几口,拿起旁边的小碗,将辣油全部倒进去。
嘴唇染红,空气都变成了微辣。
闻初垂着头,打开腿上的书。
宋悠然吸着面条,偶尔偷瞄一眼坐在对面的闻初。
这样也不生气?
他忘记了自己曾做过比今天更过分的行为。
果然是木头人,他想。
同一幢房子里生活多年,宋悠然怎么可能不知道闻初的生日。
每次闻初生日,闻家就会派人送来蛋糕和礼物,那么大的蛋糕,比人还高,根本吃不完,分给别墅里的佣人后还剩下许多,但宋悠然只分了一小口。
当然宋悠然不缺那一口蛋糕,他眼馋的是那一整个蛋糕。
谢雪柔也给宋悠然买蛋糕,虽没有闻初的蛋糕大,但份量也不小,可作为寿星的宋悠然,可以分给别人满满一大盘蛋糕,却只能分给自己一小口。
谢雪柔说,甜的吃太多容易发胖。
无论宋悠然和闻初谁过生日,闻初都是吃蛋糕最多的人,闻初可以把蛋糕当饭吃,他不用忌口,每天胡吃海塞,也没见他长胖过。
当然,宋悠然对闻初的怨气也不单是这两个蛋糕的原因。
有些人天生就不该凑到一起。
“这什么破玩意?”宋悠然突然发作。
闻初放下书过来:“怎么了?”
“难吃!”
宋悠然故意把筷子摔进碗里,汤汁溅起,正中闻初的脸。
闻初眼里一阵刺痛。
宋悠然看不到,他只关心自己手背上的油渍,站起来骂:“真烦人。”
洗完手出来,看到闻初还蹲在矮桌边,动作都没有变,宋悠然头疼:“你是不是有病?”
闻初抬起脸,眼睛红红的,里面布满血丝。
宋悠然腹诽:还以为脾气有多好,原来也不过如此,这样就生气了。
他心里松了一口气,就这样吧,可以结束了,什么养不养的,真可笑。
打算离开,袖子被扯住。
宋悠然低头,闻初睁着一双通红的眼:“我让厨师给你重新做。”
曾经的自己,每次面对谢雪柔,是否也是这样的卑微又可怜。
他站着俯视闻初的角度,是否也是谢雪柔俯视他的角度?
是这样吗?
站在高处被人祈求的感觉,是这样吗?
“好不好?”闻初问他,虽然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攥紧的手指还是泄露了他的心绪。
原来木头人并不是木头。
宋悠然深吸一口气,恍惚看到一根绳子缠了上来。
在这条绳子之前还有另外一条绳子。
那条绳子,一头拴住他的脖子,另一头被谢雪柔牵在手中,谢雪柔想松便松,想紧便紧,他毫无办法;
不久之前,他尝试斩断这条绳子,但失败了,现在新的绳子出现,只是这一次拴住的是别人的脖子,而绳子的另一端握在他的手里,他想松便松,想紧便紧,闻初也没有办法。
宋悠然深深吸气再慢慢吐气,坐下来同闻初说:“不用了。”
他拿起筷子重新吃面,“浪费食物,不好。”
宋悠然用很慢很慢的速度吃完这一碗面,以前肚子饿的时候,他没有办法才会用这种非正常的速度进食,现在,他已经很久没有挨过饿了。
他之所以吃很慢是因为他觉得一旦这碗面吃完,他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过去不一定好,但总有些他不愿舍弃,还想坚持的东西。
呼!
他放下筷子,肚子填饱的同时心空了。
有些什么东西从他身上剥落,再也粘不回去了,在他彻底握住那根拴住闻初脖子的绳子之后。
闻初什么都不知道,眼睛晶亮地望着宋悠然,睫毛轻轻地抖动,通红的眼角很湿很湿,却总也落不下泪来。
闻初抬手揉一揉眼睛,揉过之后眼眶更红了。
宋悠然静静地看他的动作,许久以后,站起来说:“我回去了。”
打开门,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闻初仍然蹲在桌边,目光沉静,脸上无悲无喜地看他。
就这样吧。
宋悠然走出房间。
日子还长,希望他将来不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