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葛花园》刘野

2、太阳花别墅

　　赵墨凡养的太阳花长得很旺，最早只有粉色的，后来她发现滨江小区别墅那户人家种的七色太阳花经常有路人或小狗把探出铁艺墙栏外的花枝碰断，赵墨凡天天跑步时都要绕到那里去，拣了好几次断花拿回家扦插。
　　现在她的太阳花就差白色重瓣没有集齐了。
　　赵墨凡整整一个学期都在纠结要不要伸手去太阳花别墅里摘一支它最靠里边的白色重瓣。但是她这个胆小鬼想了好多次，有色心没色胆，始终没鼓起勇气下手。
　　到了新家入伙那天，赵墨凡天没亮就起了床，穿上运动服一路晨跑，从滨江小区穿过往新家跑，准备在那儿跟爸妈与弟弟会合然后一起搞入伙仪式。
　　经过了“太阳花别墅”，透过晨曦的微光，她看到了围栏灯下那丛还睡眼惺忪未绽放的太阳花。
　　赵墨凡内心挣扎了一下，要不要飞快地伸手进去摘一枝白色的呢，马上放暑假了，可以趁机扦插一波。
　　她深深吸了口气，左右看了一下，终于伸出了“黑手”，手刚刚够到花，突然别墅里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随即亮起了两道刺眼的车灯，闪得赵墨凡吓到“啊”的一声，往后退了几步，跌出了行人道外。她屁滚尿流地拣起手机跑路了。
　　赵墨凡捂着心口，惊魂未定地跑出滨江小区，在自己新家门口等爸爸妈妈过来。
　　岂料再等不到爸妈的来到。
　　赵墨凡也不知道如何度过了这个暑假，安葬了双亲之后，她天天守在珠城第一人民医院ICU病房的外面。
　　弟弟赵墨轩左腿小腿截了肢，大半个月之后出了ICU，转进了普通病房。
　　弟弟昏迷后醒来的第一眼，见到了赵墨凡。姐弟两人抱头痛哭了一顿，倒是赵墨轩最终擦了眼泪，说：“姐，别哭了，我们两人好好生活吧，你还有我，我还有你呢。”
　　姐弟俩在来珠城之前，在老家也曾经有过一段相依为命的日子。那时妈妈也调去了珠大，家还没有安顿好，姐弟俩人被暂时寄养在舅舅家。
　　那段拘拘束束、寄人篱下的时光实在太难受了，但是幸好姐弟俩都属乐天一派，在很快就能够和爸爸妈妈去大城市生活的憧憬中，仍旧茁壮健康地成长。
　　赵爸爸有四个姐姐，是一代独苗，所以全家上下看重男孩的那种观念是深入骨髓。赵墨凡经常取笑说爸妈重男轻女，埋怨他们没有在她少不更事时逼她认真读书学艺，总是任其自由发展，对弟弟却是严厉有加，结果就是弟弟成绩优异上了北大，白白浪费了她读北大清华的好基因。
　　赵妈妈听到总是说不怪她，要怪只能怪她奶奶。原来，奶奶在她出生后，找了街上好几个出名的算名先生给她算命，个个都说她命格很好，天资聪颖，家长不用操心，肯定会读书，而且最重要的是晚景幸福。
　　只有一个算命先生补充了一点，说这个女娃从小就很聪明，就是十八岁之后“智慧”会稍稍有一点退步。
　　妈妈说，都怪奶奶没问清楚算命先生，她们没想到算命先生说的十八岁应该是虚岁，因为赵墨凡十七岁上高二前成绩一直不错，但是上高二后数学开始跟不上了，想考上好大学估计无望。
　　好在赵墨凡从小爱涂涂画画，最后爸爸让她从高二开始转走艺术道路，转战美术生高考，成功转型考上了珠城美院。
　　但是赵墨凡跟数学还真是从此便没有了缘分。几年之后，她的“智慧”退步到买个水果都要在大腿或者手心打个式子才能算出价钱来。
　　赵爸爸妈妈车祸地点在机场高速一段刚修好、未正式通车的路上，没有摄像枪，也找不到肇事车辆，更没找到目击者。
　　交警说爸爸的车子没有与别的车辆相撞的明显痕迹，车子前排损毁严重，行车记录仪的记忆卡也找不到了，案子被列为无第三方肇事者的交通意外结案了。
　　尽管赵墨轩从手术室醒来后，曾跟赵墨凡说，依稀记得出事前，对面有车子迎面飞速驶来，好像还记得自己的车子翻滚，自己也曾从昏迷中短暂醒来，依稀记得看见过车窗外伸进来一只手，试图打开后排车门。
　　可惜一个头部受撞的人，他的记忆对于警察来说，也不算什么证据，没有任何参考价值，警察最后当然没有采信。
　　出事之后，对数字与计算不擅长的赵墨凡足足花了三四个星期的时间，记了半本笔记本，才理清楚家里的存款、保险赔偿、学校慰问金等，还有各种日常必须支出，弟弟的医药费等等。
　　最后，她算出以家里目前的经济状况，要为弟弟定制安装进口的合金假肢，还有按爸爸妈妈的原计划供他做交换生出国留学，是件很吃力的事。
　　还是要尽全力不要影响弟弟的人生吧，赵墨凡在宿舍群里表达了一下要多赚钱的愿望，很快周六周日全部排满了各种少儿兴趣班。
　　赵墨凡也不觉得很苦，弟弟看了很多关于安装假肢的视频，感觉装了之后日常生活和平常人应该无太大差异。
　　姐弟俩都很有信心，就像当年在老家憧憬着到珠城来生活一样，日子过得充实，弟弟在家学习、做饭，姐姐上班，带弟弟去复诊、康复训练，上兴趣班赚外快，没有太多时间悲伤。
　　弟弟在家的这些时间，除了康复之外，也找时间跟赵墨凡一起，多次地沿着爸妈出事的那条已经通车的高速路的外侧，逐个花场、逐个鱼场地走访，希望能找到出事当晚的真相。
　　然而，在弟弟申请延期入学快一年后，姐弟二人仍然没有取得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赵墨凡后来又自己去排查过一轮，有一次在一户养殖场边被恶狗追。赵墨轩知道之后，吓坏了，再也不让姐姐跟进这件事了。
　　再后来，赵墨凡坚持让赵墨轩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按时去复学，于是弟弟便在赵墨凡稀里哗啦的眼泪中登上了飞往美国的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