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我臣娇》三下午锄二

43、去值夜

　　一溜烟，刘狒跑得比兔子还快。

　　“兔子是他孙子吗？”

　　眼睁睁看着刘狒捂着脖子、晃着肚子逃跑，郎瑛使劲想甩开禁锢她的胳膊却纹丝不动，急恼之下，看也不看便朝那手臂狠狠咬下。

　　祝千秋揉着臂膀，一言不发地低垂着脸。

　　他皱着眉，不喊疼，神情恹恹的，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郎瑛一看来人是祝千秋，一腔埋怨的火气熄了个干净，心虚抬手作揖致歉便要追去，却又遭祝千秋阻拦。

　　“陈冠确实疯了。”祝千秋肩膀收窄，双手揣袖，在前引路，“今早点卯后，号舍小吏匆匆来后湖公署求援，监生陈冠发了狂，目露凶光，见人便打，抓着什么便往肚子里吞咽，泥块、布帛、墨汁……情形令人胆寒，四个小吏按手按脚才算制伏。”

　　听到祝千秋透露内情，郎瑛便快步上前站他面前：“千秋兄，我还要回库房驳册，无法离开太久，你且告诉我，医士如何诊断陈冠病情？”

　　祝千秋遥遥看向远处林立的黑色屋顶，温声道：“医士断言陈冠照此情形，只会一日疯过一日，再滞留后湖，恐会生乱。陈冠尚未娶亲，于京师也未置家业，双亲远在千里，若能出后湖返回原籍，得家人照拂，或许能善终。”

　　郎瑛微怔：“他……竟疯癫至此了……”

　　祝千秋突然扯了一把郎瑛的胳膊，出声提醒：“后湖禽鸟众多，留意脚下。”

　　郎瑛低头看下地面，靠近树桩处密密麻麻砸着成片的白色异物，再举头看去，绿荫丛丛中，错落着一大团鸟巢。

　　“听到监生们议论，今晚末等以及次末等两个号舍都要值夜。”祝千秋伸脚对着树干轻踢，浅绿色的“细雨”半空坠落，“切记不要靠近这些树木太近，沾了鸟粪倒不算大事，怕的就是‘洋辣子’这类的毒虫蛇出没。”

　　洋辣子在地上疯狂地扭动，弓着身躯朝着阴影处蠕动，郎瑛看着这些虫子，想起在后湖查册厅中陈冠发狂的模样，对着按他手脚的人，嘶吼着挣扎。

　　远处小吏唤着祝千秋一道去泊船码头。

　　祝千秋干脆地应下，叮嘱了郎瑛值夜的事项后，便抬腿赶去，靴子落地，狠狠碾上几个虫子，噗嗤一声，迸出几滩黏绿汁液。

　　*

　　陶文谦站在各号舍驳查进度栏前，双手扶着腰，微红的双眼渐渐湿润，擦干了泪，他撑着书案落座：“今日，我们终是摆脱了末等的耻辱，列位定要再接再厉，名列前茅。”

　　王蕴章瞧着“趴地虎”号舍几人缩头缩脑，自觉挺起腰杆：“若不是要挤出小半天时间，额外驳查顺天府富户黄册，本号舍怎会和那些虫豸相提并论。”

　　“趴地虎”号舍等人听闻王蕴章大放厥词，撸起袖子预备开干，却被刘狒一人一个脑瓜崩按下。

　　粟满楼手里晃着两粒金豆子，笑道：“怀序兄，你曾说顺天府黄册有疑窦，畸零户与富户黄册有牵连，驳查已有几日，可有半丝线索？”

　　郎瑛将本日最后一页册页阖上，静了一瞬，说道：“无有线索。”

　　眼下有方向总比无头苍蝇乱转的好，她不在意是否值夜，虽没有确凿的证据，但近日一系列事件都指向了顺天府，只要朝着顺天府深挖，未必全然无获。

　　打草惊蛇，也至少能看到蛇的影子。

　　“你若是嫌累，可以将你的那份交予我。”郎瑛道。

　　粟满楼将手心的金豆子抛向郎瑛：“本少爷不怕吃苦，就怕光有吃不完的苦，若是至驳册日结束，仍未见成效，出湖后，这利息……我定要加倍讨要。”

　　国子监监生未有不清楚郎家遭遇的，太子党的郎砚之遭罢免、大公子极刑，可谓家破人亡，此时向郎家讨要利息，便如同进空庙拜泥塑半截菩萨，香火已断，有何可讨要？

　　郎瑛问道：“何利息。”

　　粟满楼双眼翻向房梁，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末了，吊儿郎当的靠在身后的书案边，闭上眼，乐悠悠笑着：“到时候看着要呗。”

　　日头渐落西山，号舍人划分起值夜人员。

　　王蕴章挠着头看着按着腰的老监生：“按理分三组，但老前辈在号舍养伤，眼下便是我等五人，该如何处理？总归要有一人落单。”

　　想着夜黑风高的后湖，一个人提着灯笼踩着高低不平的地面，树影摇动、野兽怪叫，王蕴章的汗毛乍起，冷汗滴落。

　　没有多想，王蕴章抱住郎瑛的胳膊：“怀序兄，你一定很害怕吧？没关系，我保护你。”

　　郎瑛无奈叹气。

　　王蕴章感觉自己的胳膊有点份量，低头看去，金桂也挂在他胳膊上，小小的豆豆眼努力睁到极致，闪动着祈求的泪光。

　　“你们……什么意思？”粟满楼晃着金豆子的指缝一松，啪哒哒落在桌上，“兵分三路，你们仨一路，我和照野一人一路？”

　　端坐冷面的裴停云终于向众人分来一束眼神：“甚好。”

　　“照野，既然如此……”粟满楼嘴边的笑凝住，抽动不已，“你好，我也好。”

　　“千钟兄~照野兄都如此洒脱，你何故如此扭捏？”王蕴章歪着脑袋凑过去，鬼笑，“难不成你怕了？无须担心，你富贵天然、阳气汹涌，定能逼退十里野外孤魂。”

　　*

　　监生晚膳刚毕，郎瑛等人便已见平日值夜库吏的身影，焦急立于龙引洲膳房之外，显然已等候多时。

　　王蕴章按下金桂的笔：“值夜你也记？朝鲜没有这规矩？”

　　金桂小小的眼眯起，嘴巴无声嘀咕。

　　王蕴章瞬间闭嘴，他想起了传闻：朝鲜人嗜好饮酒、跳舞、摸骨，还通灵下咒，保不准金桂正在念什么咒语。

　　王蕴章指尖将毫峰捻在一处，瑟瑟道：“刚才有些散了，我帮你聚拢些，下笔更丝滑。”

　　库吏满脸堆笑，向着两个号舍监生弯腰：“主事大人已吩咐小的将值夜事项与各位交代清楚，每日值夜从亥时起至寅时止。次末等号舍巡查时段为亥时至子时，末等号舍为丑时至寅时。”

　　刘狒问道：“龙引洲尚能执灯笼，祖洲禁烟火，如何值夜？”

　　库吏答道：“一旦过了龙引洲与祖洲的桥，便要立即熄灭烛火，借着月色前行，历来如此。”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吏，将一只只灯笼塞在两个号舍人手中，并塞了一个梆子。

　　“各位爷，若遇见巡湖兵卒，自报家门即可。”库吏笑意藏也藏不住。

　　眼见着库吏走出一段距离，远远又飘来一句叮嘱：“若有奇怪的声音，一律不要应答。”

　　……

　　十二人愣在原地。

　　王蕴章、刘狒手中的灯笼从手中滑落。

　　什么是奇怪的声音，不要回答？

　　盘绕后湖的灵异传闻，从地底滋生，缠上了所有人的脊背。

　　夏风一吹，浑身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