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我臣娇》三下午锄二

42、上贼船

　　“齐澜是何人？”郎瑛低声问道。

　　王蕴章翻着金桂的簿子，却被粟满楼抽走。

　　粟满楼拧了王蕴章耳朵一把，汗水濡湿了指腹，就着晨光乱翻书，略看一眼，又将簿子丢回去：“老熟人。”

　　他向着远处伸长脖子的四人指点：“陈冠号舍。”

　　郎瑛神色复杂地瞧着厅上厅下。

　　六人号舍，不见陈冠。

　　王蕴章仍捧着簿子翻来翻去，自言自语：“我不信，平日驳查快不过你，连这等小事也比不过嘛。”

　　金桂举着毛笔，气呼呼夺过，瞪了王蕴章等人一眼。

　　王蕴章絮叨的嘴巴，被郎瑛一把捏住，扁嘴鸭子似地耷拉着肩膀。

　　厅上，齐澜看着被赵世衡捏住的手指，心一慌，便道：“这是在下煮茶水烫伤所致。”

　　赵世衡松开手，将目光投向厅下监生们：“烧茶水这等事，何时由监生负责了？膳长——”

　　膳长三两步上前，双膝跪地，大声答道：“启禀大人，后湖监生一应茶水，皆由十名膳夫负责。小的们谨记大人的吩咐，滚水开后微晾片刻，每日午食后，再分倒给各号舍，无有敢偷懒的。”

　　千户斥道：“没让你揽功，赵大人问你什么，你说什么。”

　　膳长擦了擦额头的汗，垂着脑袋连声应着：“没有没有，小的们怎敢劳动监生们做这等事。”

　　齐澜自知口不择言，说了错话，急得汗如雨下，跌坐在地：“我……我……”

　　厅下陈冠号舍人拳头砸手心，焦急不已，却干瞪眼不敢上前。

　　一道清亮轻佻的声音蓦然响起：“各位大人，在下有要事禀告。”

　　众人闻声，齐刷刷向声源看去。

　　裴停云撩起袍角，快步上前，发带随风舞动，体态轻盈，白鹤般站定于赵世衡面前，微微行礼后，抬头道：“侍郎大人，在下监生裴停云。”

　　赵世衡极轻微地颔首，侧身邀徐采和在厅中落座：“说。”

　　郎瑛拧眉看着裴停云，后湖规矩森严，他却能仗着权宦义父的权势，在后湖如入无人之境，今早点卯，他早已不知去处。此时，又突然闪现，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裴停云环视一圈：“昨日与监生郎初在空库房洗脸降温时，恰好与监生齐澜等人同列，因而亲耳听闻他们私下议论。”

　　郎瑛对着裴停云眼神一凛，昨日自己与他是与这几人挨得极近，但捕鱼虾为陈冠进补等说辞，实为子虚乌有，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将自己拉上贼船，过于歹毒。

　　裴停云似有感应，负于身后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动，恰好勾住了垂落的发带，无意识地缠绕了两圈。

　　他这动作，是昨夜将红绳一圈圈绕上郎瑛手腕的翻版。

　　孟浪、谄媚又阴损！齐澜心中暗骂。

　　作为国子监监生的他岂能不知裴停云的名声，高士皮囊、天阉伎俩，差点净身的低贱娼妓之子，承了他义父的性情，惯爱使一些阴损手段，身后的拥趸尽是卑劣势利之人，眼下跳出来，定是咬他一口。

　　若说刚才他还有些心虚瑟缩，可此时面对裴停云，内心莫名生出高人一等的傲骨，抖了双袖，跪直了身板，对着裴停云冷哼，却发现裴停云从未正眼瞧他一眼，无名之火陡升。

　　听到“郎初”的名号，赵世衡绯红衣袖轻动，官袍上的孔雀绣房绣得细致，阳光照射下，孔雀的眸子锐利得要跃起啄眼似的。

　　徐彩和忍不住起身，对着裴停云抬手示意继续说下去。

　　“他们说道，后湖鱼虾多，监生陈冠体弱，需要进补，在下猜测，齐澜半夜擅闯膳房，是为了陈冠。”裴停云说完后对着赵世衡行礼，“砂锅可否容我一观？”

　　赵世衡应允。

　　裴停云取过膳夫手中的砂锅，手指在锅内一蘸，油花在皮肤上闪着光，向着齐澜道：“是也不是？”

　　齐澜万没料到，裴停云竟在出手帮他，转瞬间找好说辞，点头承认：“却有此事。前两日，户部主事段大人体恤监生陈冠，命膳长每日为他煮湖鱼补身体。自有鱼吃，陈冠半夜发病，死活闹着要吃鱼，我等害怕他疯起来自戕，便只能半夜捉翻塘的死鱼，带至膳房煮了。”

　　赵世衡径直问膳长：“段主事是否曾吩咐于你，需每日为监生陈冠烹煮湖鱼？”

　　膳长点头：“启禀大人，确有此事。每日午食，小的都会熬一锅鱼汤，送与号舍。”

　　“如此一来倒是说得通，这几月大旱，后湖每日浮上来的死鱼甚多，一锅炖了也是腥臭难闻。”徐彩和颔首，带着怜悯的眼神看他。

　　赵世衡目光锐利，令人将齐澜犯禁举止录入集讹簿，并命陈冠号舍众人恪守后湖规矩，下不为例，若有再犯，一律重罚。

　　找出失踪监生的线索再次断了，千户看着远处的鸡鸣寺金黄庙身，借用佛法强压胸中翻腾的怒意，最终黑着脸不发一言，带着兵卒离开点卯厅。

　　夜半擅闯膳房的波折到此为止。

　　点卯完毕，监生齐入库房驳查黄册。

　　以往窗台上的青瓷瓶中都插着一枝后湖粉荷，今日只有孤零零的一个瓷瓶。

　　郎瑛在经过刘狒时，他一副了然，比划着手势。

　　上午刘狒抱着肚子去三次茅房，三次悻悻而归，对郎瑛的眼神置若罔闻。

　　第四次，郎瑛怒而起身，一并上前探究竟。

　　裴停云薄白的唇抿一线，驳算的手指停顿，探向了腰间的绳索——嘲笑有些人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门口立了个虚缈的青雾般的影子，低垂的脖颈朝着裴停云方向探来，两相对视后，祝千秋惊惧地轻颤。

　　裴停云将腰间的手指收起，狭长的眸光看不清情绪，下巴朝着郎瑛走的方向轻抬
　　。
　　库房无一人察觉到，司礼监小内侍悄然来到，又如一阵青雾消散，追着郎瑛的踪迹赶去。

　　趁着兵卒巡查完毕，郎瑛一将刘狒按在近旁粗壮树干背后：“我没耐心！”

　　刘狒双手拍打郎瑛的手臂。

　　“带我见陈冠，否则我即刻上报你们驳册耍的花招。”郎瑛将银簪戳在刘狒的喉咙。

　　刘狒吓得嗓音陡然拔高，双手举高：“不敢不敢。”

　　郎瑛将银簪刺入刘狒皮肤，血珠凝出：“说！”

　　刘狒低呜呼痛：“听闻陈冠今早又发疯，见着什么吞什么……吓人得紧，原本我不信。今日三次前来，次次扑空，可见是真的了。”

　　“你当初是如何与陈冠结识的？”郎瑛手中的银簪再度用力。

　　“我……我骗他说我是太子爷，只要帮我驳查黄册，便能送他出后湖，他开心不行，却只挑顺天府的黄册驳查。”刘狒感觉血水从喉咙流出，浑身冰凉，该说不该说地都倒出来。

　　“卑鄙小人！”郎瑛目睹过陈冠当初壮志凌云，便难以想象他失狂的模样，更难以接受刘狒这等小人，捏着陈冠在痴傻中仅存的希冀耍弄。

　　因为，她不知在刑部的刑讯中，阿兄是否也会被人如此对待。

　　郎瑛银簪猛地抬起，向着刘狒手臂刺去那刻，一抹绿色袖袍死死勒着郎瑛的手臂，拽向烈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