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木庄子

2、下

　　“他果真去见了崔小姐？”

　　“脸上还被扇了五个指印，但我觉得那指印有些蹊跷。”

　　“你何时见他不奇怪？”

　　“……”

　　一进屋勉儿便竖起耳朵拉着何乐一探究竟，凌萧沉默着，若有所思，何乐再好奇这画卷也不好擅自打开。

　　“何乐……”凌萧张了张檀口，却终无下文，见天色已晚，何乐便和他们道了别。

　　“公子。”见屋内亮着烛光，何乐扣了扣门。

　　“进来。”

　　屋内熏着香，比以往更浓郁些，何乐不禁有作呕的冲动。崔少爷修长的双指敲着膝盖，“过年十六了？”

　　何乐一惊，想起除夕那夜崔少爷也是这么问，“是。”

　　崔公子是嘴角一勾，朱唇如血，不点自红，一双美眸风情万种，“好年岁。”

　　如过往场景重现眼前。

　　“过来。”何乐觉着双眼沉重，那香气直窜脑中，迷得他头昏脑胀，只想蒙头倒去。一个不稳，一头栽进崔少爷的怀里。

　　他只觉着崔少爷似是施了法术，自己明明是困得抬不起眼，心绪却分明又是敏锐无比的。
　　崔少爷的脸忽远忽近，他手上拿着一件透着红色火光的物什，轻抚着何乐的左脸颊。

　　冰冷的，像一条蛇一样的滑腻感。

　　“十六岁时，一夜风雨交加，我把崔静儿带到了偏院的池塘边。”崔少爷嗜血地笑，倾国倾城，“我向来不喜欢她，就把她推到了池塘里。”

　　“等那女人见着自己女儿被泡胀的尸体便疯了，后来那池塘被填平了，盖了间屋子于其上。前些日子孟如颐也死在那间屋子。”

　　何乐惊恐地睁大双眼，可是身体被崔少爷钳制着，绵软无力，“这双眼睛多干净，”崔少爷将冰冷的手合在何乐双眼上，凑到何乐耳边耳语，炙热的气息让何乐浑身发麻。

　　“今天的一切不过是我自作的罢了。哪来的崔小姐？哪来的崔静儿？”

　　何乐什么也看不见，莫大的恐惧笼罩着他，孟如颐死时的场面浮在他脑中，双眼被红布蒙着，头诡异地扭着。但何乐不想死。

　　“怎么哭了呢。”崔少爷咯咯一笑，声音好听得像珠落玉盘。

　　忽的，崔少爷离得远了些，何乐神经紧绷，只听他冷冷地开口，“别叫，我不喜欢。”

　　“——！”忽的，失声的惨叫，何乐左脸颊上一阵直钻骨髓的疼痛，痛苦地缩着身。

　　皮肉烧焦发出“呲呲”的声音，一股恶心的焦味弥漫鼻腔。

　　“真美。”崔少爷温柔地抚摸着何乐的耳朵，低语。

　　何乐痛苦地张开嘴大口呼吸，冷汗滑进发里，像一条快死的鱼。当他吃力睁开水汽迷蒙的眼睛，只见了一眼崔少爷手上的火印，便痛昏了过去。

　　第二日傍晚，何乐醒来，躺在了勉儿的床上，伸手想触脸上的伤口，一掌被勉儿制止。

　　“勉……勉儿？”何乐喉管干涩疼痛，声音沙沙的。

　　“他怎么能这样对你！”何乐转着眼睛，用余光瞥到勉儿已经红了双眼，眼泪呼之欲出。

　　何乐想扯出一丝笑，可一牵动伤口让他痛得紧蹙双眉，“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还是不忘安慰对方。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勉儿真想狠抽一顿这个榆木脑袋，眼圈又红了几分。

　　凌萧拿着一瓶小罐进了屋， “勉儿，我特地找了管家要了治烫伤的乳膏，快给何乐擦上。”

　　勉儿揭开布条，见触目惊心的伤口恨不得又要哭出来，“何乐，你先忍忍啊！”说完，小心翼翼地给何乐上药。

　　何乐转着眼珠，看见一旁的凌萧一脸忧愁，漂亮的眼睛没了往日的神采奕奕。

　　“何乐，真对不住，我早该提醒你。”凌萧叹了口气，继续道，“我见到那画卷就应该想到这点。勉儿……”

　　这时，管家老头急匆匆地赶来，“何乐，快去服侍少爷！”他面色古怪，见凌萧和勉儿眼神稍停了片刻，携着何乐出院。

　　“哎呀！这崔少爷真是魔鬼！”勉儿急得直跺脚，何乐只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我去去就来，不会怎么样的。”

　　勉儿憋了憋嘴，担忧万分地看着何乐，终还是没有办法。

　　何乐推开房门，崔少爷正卧在榻上，懒洋洋地眯着眼，嘴角上翘。他情不自禁地害怕崔少爷，双手发冷，直想逃跑，双眼紧盯着地看。

　　崔少爷起了身，“去把那件狐裘大衣拿来。”何乐一听他的声音，脸色白了几分，照做。
　　等他将衣服递去，全身直颤，只感觉身前那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像一条毒蛇紧盯着猎物，“怎么遮上了？”何乐只觉着浑身发虚，恨不能瘫倒在地，幸而崔少爷起身出了屋，何乐百感交集地跟着。

　　他随崔少爷来到崔老爷办公的书房，一路上不见半个人影，平时忙忙碌碌来回穿梭的仆人如同凭空消失了般。何乐心凉了大半截，直道不妙。

　　他在屋外守着，窗上映着像是崔老爷伏在案上浅眠的影子，何乐觉得就算是倒影也艳丽非凡。

　　“我杀了孟如颐，去崔静儿院里胡闹，你当真一点反应都没有么？”崔少爷的声音沙沙的，柔情似水。

　　崔老爷似被惊醒，“放肆！”将手中的毛笔狠狠扔在地上，话语中的怒气让何乐不寒而栗。
　　随即一片静谧，屋中两人停了动作，何乐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微微转身，屋里的烛光忽明忽暗，映得两人的对影也闪闪烁烁，瑰丽无比。

　　何乐猛的闻到那股异香，脸上的伤口又作痛起来，此时刮起了大风，吹得干枯的树枝交缠发出刺耳的声音，何乐冻得缩紧了身子。

　　只听崔公子咯咯一笑，打破了屋里诡异的寂静，似是铜铃轻轻颤动，清冷悦耳，紧接着“嘭”一声，重物击打的声音。何乐吓得汗毛竖起，忙转了头往屋里探，崔少爷举着沾血的瓷瓶，崔老爷倒在地上，半面都是血。

　　“爹。”崔少爷附身撑在崔老爷上方，猛抓起崔老爷的双手，只听骨骼转动发出的响声，崔老爷闷哼一声，便扭折了。崔公子的黑发散地上，掩着崔老爷半面满是血的脸。
　　何乐惊得忘记了逃跑。

　　崔老爷的手诡异地扭着，像吊着线的木偶，可何乐觉得此时他还是冷冷地看着崔少爷，面无表情，目光似要穿透了一切。

　　两张如出一辙，鬼魅的脸。一张半面是血，冷若冰霜，一张面若桃花，似笑非笑。

　　“你不喜欢我的脸吗？”崔少爷抚着自己的脸，痴迷地看着崔老爷，“你不就是想要一张和你一模一样的脸，才让那人生下了我了吗？”

　　崔少爷忽的表情柔和了下来，像是在忧伤地叹息，“就依了我吧。”他起身，拿过案上的蜡烛，投进了装满卷轴的书箱，一时间，火便旺了开来。

　　他弯下身，虔诚地嗜去崔老爷半面血水，火光照着他的双眸熠熠生辉，最后他微启双唇，对着身下人，“我爱你啊。”

　　然后，火光里，一幅诡异的画面，两具躯体颤动着，融为一体。

　　“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瞬间，火随着大风吞噬了一切，当惊呆的何乐回过神来不知何时已被勉儿死死抱住，远远望着越烧越旺的书房。

　　何乐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凌萧站在一旁，目中映着光，似是早已释然了一切，“他杀了崔静儿，只因不能承受世上另外一人能叫崔老爷‘爹’，一到雨天就想起了当年的过往吧。今日，他总算完成了心愿，一生一世都拥有了崔老爷吧。”

　　勉儿哇地哭出来，“何乐，何乐！我们一起走吧！何乐，快点走。”

　　何乐只机械地点着头，晕头转向的，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等会去结了钱就回乡吧。”管家老头不知何时到来，捋着胡子对何乐说，看不出什么表情，“这崔公子早在昨天下药迷昏了崔老爷，打发了全府的下人，把神志不清的崔夫人送回娘家，恐怕这偌大的庭院终为一片焦土。”

　　何乐木然地跟着勉儿和凌萧，回头望去，满世界只有熊熊大火。

　　终

　　三年后，何乐与勉儿赶着集市，一路上熙熙攘攘。何乐左脸颊上留下淡红色的伤疤，竟如三瓣桃花。

　　他们来到一家小茶馆歇歇脚，见一小群樵夫围着，不免顺道也听了些话。

　　“其实啊，那一夜烧光的崔府，蹊跷不得。据说，这崔老爷十七八时与一左脸颊上有三瓣桃花胎记的艳丽男子厮混。你猜怎么着？那男子怀有秘术，竟给崔老爷诞下一子，就是那音容面貌和崔老爷如出一辙的崔少爷！那男子也死得够惨，据说被崔老爷拿琴弦活活给勒死了！”

　　众人立马噤声，随即啧啧感叹，“你可不能信口雌黄啊！”

　　“大户人家真是耸人听闻……”

　　“就是就是，这男子会生小孩？哎哟……”

　　何乐只眼色清淡地喝完手中的茶，与勉儿一同望向远处的已经夷为平地的崔府，再无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