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道德传闻》five福

7、晚安，小树

　　Chapter 7

　　尽管已经连续两天凌晨才入睡，柏枫还是七点就起床了，拉开窗帘，外头天阴沉沉的，飘着一点小雨，维港的灰色海面上已经有邮轮在航行。

　　柏枫无心欣赏风景，手机受到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是一张照片，拍摄地点正是昨天那栋洋楼门口。

　　为了保险起见，柏枫委派了一间私家侦探去打探行程。

　　事务所那边最近也是案件堆积如山，柏枫下楼锻炼回来，时间已接近八点，坐到电脑前拨入语音开始刑事部的例会，安排好几起案子的会见阅卷事宜，又一起讨论了一些有争议的辩护思路细节，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

　　四十八小时过去，樊城陈诚父亲那边的会见许可被驳回，警察那边给的理由是影响调查，柏枫港城这边走不开，特意派了所里一位检察官出身的资深律师王浩去樊城申诉，宁友霞弟弟那边的案子，也派人去申请了会见。

　　柏枫接手的案子不论大小，几个关键节点的会见都是由自己亲自完成，如果港岛的事情办的顺利的话，柏枫还是想争取两个案子都由自己去完成第一次会见。

　　时间来到十一点，虞琴琴那边还没有动静，即便离约定时间还有三个小时，柏枫心里无法避免的焦灼起来。

　　哪怕已经办过许多生死攸关的大案，但那终究是别人的官司，等这种悬而不决的宣判轮到自己，柏枫发觉自己同样的无法淡定。

　　虞琴琴这边也同样焦灼，她已是个实打实的中年人，心态本就没有年轻时强悍，过了这么多年养尊处优的日子，突然经受了少有的打击，昨晚一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偶然入睡也很快就会惊醒。

　　她还特意上网搜索了吴延年太太的信息，连张照片也没找到，也不知道那些骇人听闻的事情都是柏枫从哪里打听到的。

　　当初把那个小孩带来港岛，不止是怕宁友霞借此纠缠柏枫，更多的是想在手里留下柏枫的把柄。

　　她很清楚柏枫有多重感情，一点也不像他那个薄情的老爹柏青山，柏青山跟妻子生了四个女儿，十年前他大老婆一去世，立马就联系上了虞琴琴，要让柏枫认祖归宗。

　　十八岁时，虞琴琴在深城读大学，被人介绍给来大陆买地的柏青山，当时柏青山已年过五旬，但虞琴琴看出此人气度非凡，绝非等闲之辈，鬼迷心窍，刻意怀上了柏枫。

　　商人皆是无情辈，生下孩子后柏青山连面都没露，只派助理转给了虞琴琴一大笔钱，以当年的购买水平，完全足够她和孩子过上小康以上的生活，不过也有个前提，就是小孩得姓柏。

　　但虞琴琴不是懂得知足的女人，重视物质享乐又毫无理财意识，钱一部分被用来炒股，一部分用来维持日常奢侈的生活，结果金融危机席卷，不过三五年光景，竟然沦落到捉襟见肘的地步，请不起保姆，柏枫便被送去老家樊城跟着他外公生活，虞琴琴则是继续在深城钓她的金龟婿。

　　到如今只恨自己没想到有这一天，从前她对待柏枫的确没用过什么心，可以说是没尽到一点做母亲的责任。

　　现在自己年老色衰，柏青山又心狠地只认儿子，一个子儿都不给她，搭上吴延年前，她完全靠柏枫供养着，生活还算安逸，但心却一直吊着，害怕柏枫那天记起对她的仇与恨，把她赶出家门，所以她才把那个男孩一直偷偷留在身边。

　　怀揣着最后一丝侥幸，虞琴琴打给了吴延年，电话那边却直接显示忙音，手机又收到一条柏枫发来的信息，提醒她把小树的身份证件也一齐带上，像是默认虞琴琴已经妥协了一般。

　　到了中午十二点，虞琴琴不再做挣扎，还是出了门，一辆银灰色轿车也紧随其后。

　　3402房间门被敲响时，柏枫正站在门口，他已提前收到消息，心脏砰砰直跳，他很久没有如此紧张过了，苦涩、欣喜与微不可见的恐惧组成复杂的毛线球，塞满了柏枫此时的胸腔。

　　为了显得不那么急切，他后退数步，又走到门边才缓缓转动门把手，是李姨，她左手牵着一个穿着校服的白净男孩。

　　结果可能要令宁友霞失望了，柏枫下意识地想到，小树现在长得跟自己更像了，不止是脸，还有萦绕在这孩子眉眼间的那抹不安忧郁的神情，让柏枫回忆起小时候的自己，这一点狠狠刺痛了柏枫的心。

　　他没有跟小孩打交道的经验，只能套用与成年人交往的经验，笨拙地半蹲下身，伸出一只手去，“你好，我叫柏枫，很高兴见到你。”

　　男孩打量了柏枫片刻，看得出来有些害羞，但还是伸出手同他握了握，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Xavier。”

　　李姨把文件袋交给柏枫，他打开查看了一下，是小树的证件，里面有他的大陆身份证和护照，上面的户籍地显示的是深城，明显是买的假身份信息，也不知道虞琴琴怎么办到的。

　　“诶呀，你们两父子长得还真是相像呢，都系靓仔哦。”李姨笑眯眯地夸道，闻言，男孩的神情动作变得肉眼可见得不自然起来。

　　柏枫起身取下小树背着的书包，“虞琴琴呢？她在楼下？”

　　“你话虞太太哦，她去机场了，说要去马尔代夫度度假。”

　　李阿姨走后，房间里只剩下一大一小两人大眼瞪小眼，男孩傻站在门口，显然与陌生人共处一室让他感到十分拘谨，柏枫看了眼手表，接近下午两点，便问小树中午吃饭没有，男孩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拿上钱包，柏枫转头邀请道，“我从早上一直忙到刚刚，肚子饿了，现在能陪我一起去吃个东西吗？”

　　男孩没说话，默默打开房门，走到走廊上，用行动表明态度。

　　计程车上，男孩静静望着窗外疾驰而过的景色，柏枫看了他两眼，也没出声打扰。

　　商场到了，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始终保持了一定距离。

　　“你来过这里吗？”又是柏枫主动提问，他现在突然有点理解小时候那些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的成年人。

　　男孩摇摇头，柏枫没再说什么，他们两人在饮食区转了一整圈，柏枫选了一家看起来会符合小朋友口味的西餐厅。

　　点完自己的餐后，柏枫把菜单递给对面，让男孩也点点他想吃的东西，但男孩只是摇了摇头，看起来不太感兴趣，见状，柏枫索性把菜单上看起来不错的甜点和配餐都点了几样。

　　在给服务员下单时，男孩才主动开口，语气有点着急，“uncle，食唔嗮啊（吃不完）。”

　　柏枫脑子难得没转过弯来，“什么？”

　　男孩又憋红脸不说话了。突然，他意识到自己忽视了一个问题，小树两岁就被带来港岛，估计不太会讲国语，反应过来后，赶忙道，“唔紧要，食唔嗮我嘚打包，”柏枫刻意放慢了语速，“没事，你讲粤语或者英文都可以，我听得懂，不过我讲得都不是很好，正好可以跟着你学习一下。”

　　小树终于露出点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轻轻地摇了摇头，“no English, my English is bad.”

　　接着两人你来我往，粤语国语夹杂着英文大杂烩地越聊越多，小树的话匣子也渐渐被打开，跟柏枫聊他的学校，有趣的无聊的课程，关系亲近的朋友和同学，又问柏枫爱不爱玩游戏，讲胆子大的同学偷偷把游戏机带来学校，大家一起玩大乱斗的故事。

　　小树比柏枫预想的要开朗阳光许多，看着与自己如此相似的一张脸，脸上洋溢着却是那样狡黠又爽朗的笑容，这样的表情从来没在柏枫脸上出现过，但他却觉得格外熟悉，与记忆中宁友霞少女时的笑颜简直如出一辙。

　　面前的孩子是宁友霞和自己的血脉，柏枫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这种感觉非常奇妙，没见面之前，他对这孩子只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责任感，但现在，作为父亲的怜爱之情已经开始渐渐地填充他的胸腔，这份充沛的感情使他那久未经浇灌的疲惫心脏简直重整旗鼓。

　　夜色深沉，维港的灯光绚烂异常，落地窗里的景象成了副动态的多彩壁画，是静谧房间里唯一的灯光来源，床上的小树已经安然入睡，柏枫还坐在电脑桌前，戴着副金丝边眼镜，专注地滚动着鼠标。

　　忽然小树翻了个身，说了两句含糊不清的梦话，柏枫没听出来是什么，他犹豫两秒，还是合上电脑，起身走到床边，小树正抱着被子睡成一团。

　　用手轻轻地抚开男孩额前的几缕湿发，掌心下的体温高得像个火炉，离近了才发现，小孩短而密的眼睫毛倒是跟宁友霞挺像，柏枫拿出手机，关掉闪光灯后拍了张照片。

　　“晚安，我的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