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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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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定的时间一分不差。
和室的门被再次轻轻拉开,女将恭敬地躬身退开,她眸光闪动,捏紧了手。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微微欠身示意后,才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
她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并不敢正面直视来人,只是遵循礼仪,缓缓站起身,垂首行礼。
那人踏入室内,身姿挺拔如松,几乎挡住了门外的光线。
当他完全站定在她面前时,筱山葵才真正看清了他。
不再是记忆中学少年的模糊轮廓。
他穿着合体的一身深色西装,身形比记忆中更加宽阔挺拔,经过常年严格训练的身体透着一种沉静而内敛的力量感。
他的面容轮廓更加深邃,金边眼镜后的目光锐利依旧,只是褪去了些许少年的青涩,增添了属于成熟男性的威严与难以接近的冷峻。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无形却强大的气场,让这间原本静谧的和室仿佛都笼罩上了一层更为凝重的气氛。
他是手塚国光。
即使面容和气质有些许改变,但她一眼就能认出来,不会有错。
她更紧张了,赶忙按照母亲事先叮嘱的礼仪,用敬语轻声问候,声音干涩。
“手塚先生,非常感谢您今日莅临。”
手塚国光在她面前一步之外站定,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冷静得像在办一件要紧的公事,却又保持着绝对的礼节性距离。
他微微颔首回礼,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筱山小姐,恕我问候来迟,本次感谢您的邀请。”
他的用词严谨,礼仪周到,无可挑剔,却也让空气显得更加疏离。
双方在女将的引导下重新落座,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精致的怀石料理开始一道道悄然呈上。穿着和服的女将轻声介绍着每一道菜品的名称和食材,动作轻柔优雅。
用餐的过程安静得几乎只剩下碗筷轻微碰撞的声音。她本身吃得很少,更何况在这种不自在的环境下,大部分时间只是小口地喝着茶水,感觉每一分钟都像是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
“听闻筱山小姐在青学担任国文教师。”手塚国光率先放下筷子,用纸巾轻轻擦拭嘴角,率先打破了沉默,话题安全而符合礼仪。
“是的,正是如此。”她闻言抬起头笑笑,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自然温婉。
“是非常令人尊敬的职业。”他评论道,语气依旧平淡,却让她感到有一丝怀念的味道,“青学是个好地方。”
她不禁选择看向他,想要去观察眼前这个男子,却装进他镜片下笔直,显得有些进攻的眸子,她又慌张挪开。
“是的…手塚先生的比赛,我也偶尔会关注,非常恭喜您取得优异的成绩。”她试图让对话继续下去,选择了最不会出错的话题。
“您过誉了。”他微微颔首,并未表现出太多欣喜,仿佛那只是份内之事。
“作为职业选手,倾注全力是理所应当的。”
这对话进行得干涩而克制,像在照着古老的礼仪手册进行演练。
她心里微微叹气,果然…和预想中一样困难。他们之间,隔着巨大的,无形的鸿沟。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在这极致的安静和近距离的观察下,她渐渐感到有些沉重,心态开始疲惫。
可忽然,他的手朝她这处伸来,是她面前那杯快要凉掉的煎茶,他正在示意女将换上一杯新的。
而面对她几乎未曾动筷的吃食,他也会平淡地提道,“如果口味不合,恕我招待不周。”
他甚至在她起身想去洗手间,略显笨拙地整理略显繁复的衣摆时,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侧身,为她让出了更宽敞的空间,避免了她的窘迫。
这些举动,微小而克制,完全被包裹在他那冷峻疏离的外表之下,若非极度敏感细心,几乎无法察觉。
这不可置否,让筱山葵觉得十分贴心。
她渐渐地敢慢慢的去观察这个男子。
她想手塚这些做法就像是一种…深植于骨子里的,极高的教养和一种近乎苛刻的责任感使然——既然答应了这场见面,那么照顾好在场的女士,便是他职责的一部分。
果不其然,手塚国光正如同她父母所精心挑选的,是一位完美的对象。
见面结束后不久,母亲便带来了对方家庭非常满意,并希望进一步推进的消息。父母的喜悦溢于言表,言语间充满了对未来的安心展望。
“小葵,你看,国光君果然是位值得托付的绅士。话虽不多,但行事稳重,考虑周全。你嫁过去,我们再放心不过了。”
她转而看向自己的父亲,筱山修眼中那终于可以放下心事的释然让她沉默,手塚那份透过冰冷外表窥见的,沉重的责任感和绅士风度,以及能让父母安心的前景,让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嗯,我觉得你们说得对。”她轻声回答,垂下了眼帘。
于是,一切便按部就班地推进。
两家都是重礼仪的家族,纳采,结纳,披露宴的筹备,一切都进行得顺利而高效,如同运行精密的仪器。
婚礼当日,选择的是传统的神前式。
筱山葵穿着白无垢,头戴角隐,坐在镜前,任由母亲和侍女为她做最后的整理。
镜中的自己面容精致,头发被整理的一丝不苟,一抿红唇让她整个人更加娇俏。
她望着这样的自己,心情异常平静,甚至有些空旷。
她即将步入一段全新的人生,与一个几乎可算是“陌生人”的男人绑定。
“小葵,你终于也步入这个阶段了……”好友美嘉不禁落泪,可她只能无奈的替好友拂去眼泪,宽慰着,“不要哭,大家都是按部就班而已。”
况且,好友美嘉比自己更早一步步入婚姻殿堂,怎么如今还会哭成这样?
她不大明白。
仪式庄严而肃穆。
她被父亲筱山修牵引着,缓缓走向神殿中央,她看到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手塚国光。
他穿着传统的纹付羽织袴,身姿挺拔如苍松,神情是惯有的冷峻严肃,在金丝边眼镜的映衬下,更像是在参加一场至关重要的仪式。
一步一步,她的父亲筱山修牢牢地攥着她的手心,比任何时候走的都要缓慢。
她微微侧头,他的父亲微红了眼,可他文质彬彬的面容让他强忍着情绪,不禁让她笑了出声。
她浅声,“爸爸,一直以来多谢你关照。”
筱山修差点没忍住,郑重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将她的手轻轻放入手塚国光手中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握住她的那只手,掌心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潮湿的热意。
那是手塚的手。
他的手很大,完全包裹住了她的,力道稳定而可靠。但在那稳定之下,她似乎感知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非常轻微,一闪即逝,快得让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是被她的父亲吓到了吗?毕竟她的父亲平常可不是这样软弱的人。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他。
他的侧脸线条依旧紧绷,下颌微收,目光直视着前方的神官,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异样只是她的臆想。但他的耳根,在神官撑起的伞下,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
他们并肩跟随着指引人,前往神殿深处,后方的亲友各自布阵,竟也显得队伍浩浩荡荡。
他们走得很慢,身着繁杂的传统服饰,而手塚国光稳稳地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也没有更紧,只是那样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力度,完成着仪式要求的每一个步骤。
筱山葵的心,在那一片庄严的寂静和神官古老的祝祷声中,忽然被一种极其微妙的情绪轻轻触动了一下。
这就是结婚吗…
婚礼的仪式顺利完成。
当两人并肩走出神殿,接受亲友的祝福。
筱山葵微微侧头,看着身旁这个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正附身望着自己,她回报一个和善的微笑。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好像看到他白皙俊朗的面容,有一丝红晕。
可是……
这仅仅是一段基于责任,家族期望与极其微妙的初步认可的关系。
她再次回头,面对十五年前的少年手塚那句“解不开吗?”
她没能第一时间回答。
她只是想……作为十五年之后的成年人,她会发现有些现在难以逾越的障碍并不会影响她以后的人生。
她作为青学的教师,数学不一定要学的很好,就跟手塚以后的人生也不一定要有她。
这并不是一定要遵循的既定道路。
也不是一定要去克服的困难。
因此在面对手塚的问话,她思索了一番,还是道出心里所想,“嗯~我在考虑要不算了。”
她放弃去解题,也放弃去努力。即使他明白手塚不喜欢这种放弃的作风。
果然,不出所料,严谨认真,对人对己都苛求完美的少年,几乎是立刻蹙起了他那双英挺的眉头,茶褐色的眼眸中清晰地掠过不赞同的神色
他放弃了他来到图书馆的真正目的,反而在她身旁拉开座椅,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木质椅子被移动的轻微声响在寂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清晰。顿时,一股强大而冷冽的气场弥漫开来,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她微微瞪圆了眼睛,就听见他清冷的声音,不容拒绝。
“不要松懈,哪里不会,我告诉你。”
他的眼神专注而认真,仿佛在对待一场至关重要的比赛,而此刻,她的数学题就是唯一的赛场。他没有给她任何拒绝或逃避的机会,已然将她划入了他的“责任”范围之内,是她熟悉的手塚国光。
他总是这样,沉默寡言,却用最实际的方式介入她的世界。
他见她没有动作,疑惑道,“嗯?怎么了?”
“哪里不会。”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命令感。
面对他的不容拒绝,她总是没有办法拒绝。
不论是十五年前还是十五年后,她都只能捏着自己的手指,支支吾吾,“没……没什么。”
她伸出手指,指着自己不解的一处,声音浅到无法察觉,“这里。”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视线迅速锁定题目。几乎没有片刻的停顿和思考,他便在那张空白的草稿纸上流畅地画下了清晰的几何图形,线条干净利落,如同他的为人。
“看这里。”他用笔尖点住图形的一个顶点,声音压低了些,保持在图书馆许可的音量范围内,却依旧清晰得每个字都能落入她耳中,“从这个点,连接到这个对角。看到了吗?”
他的讲解方式如同他的网球风格,精准,直接,毫无冗余的花哨。没有过多的铺垫,直指核心。他一边说,一边在图上标注出简单的步骤,逻辑严密,条理分明。
筱山葵不得不集中精神,努力跟上他的思路。他的靠近带来无形的压力,却也奇异地驱散了她之前因为挫败而产生的烦躁感。她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笔在纸上移动,听着他清冷的声音条分缕析地拆解难题,忽然发现,那些原本在她眼里如同天书般的图形和符号,似乎真的开始显露出它们内在的逻辑。
“这样……再利用相似三角形的性质……”他继续说着,偶尔会侧过头看她一眼,似乎是在确认她是否跟上。每当这时,筱山葵都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然后匆忙点头。
阳光透过窗户,将他低垂的眼睫染上淡淡的金色,在他挺直的鼻梁旁投下小小的阴影。他讲解时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峻,看不出丝毫的不耐烦,仿佛教导她是一件如同呼吸般自然且必要的事情。
就跟他带着她去打网球时一样耐心。
这在筱山葵眼里,不禁感叹就算是未来教师的她都觉得手塚很会教人。
她舒展了眉头,似是灵光闪现,表情终于轻松了下来。
他眼神变得不易察觉的柔和下来。
她果然很聪明,即使嘴上说着放弃,实际上一点就会。
而且她很诚实。
当然他不苟同她这么快就放弃的做法,所以有必要他会来纠正她。
写完她便轻快地抬起头,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光辉照在她脸上,泛着柔光。
“谢谢你,手塚君!”
手塚国光似乎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并未发表任何意见,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将笔放回原处,然后站起身。
“剩下的计算,应该没有问题了。”他说着,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单手插进口袋,眼眸依旧清冷。
“不要大意。”
图书馆依旧安静,阳光缓慢移动着角度。
笔杆掉落,在桌上转了又转,她忽然想起。
手塚君……好像是六边形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