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同途》一字一顿

5、你们有点吵

　　胡孟阳盘腿坐在自家宽敞明亮的房间里，地板上散落着一些他刚刚找出来的创意草图纸和彩色笔。他盯着手机屏幕，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微信对话框里，最后一条消息依旧停留在他那个爆炸的动画表情上。上面是他一连串热情洋溢的提问和想法。
　　已读。
　　欧阳方毅的微信名就是本名，头像是一片纯黑，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对话框显示“已读”，但下面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回复。
　　“我去……”胡孟阳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我这同桌……是不是装了什么自动屏蔽有趣事物的过滤器啊？”
　　在学校里不讲话，下课也不动窝，像个长在座位上的蘑菇。他以为只是性格内向，没想到在网络上也能这么……高冷？他那些精妙的创意，那些激动人心的计划，竟然连一个“哦”都没换回来？
　　这在他以前的学校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大家不都应该对这种集体搞事的项目充满热情吗？
　　“行吧行吧，神总是孤独的。”胡孟阳自我安慰了一句，决定暂时放过他那块“硬骨头”同桌。他转而点开了那个刚刚建好的、名为【九九班创意大展·逆袭计划指挥部】的微信群。
　　群里热闹得像是开了锅的饺子。
　　消息唰唰地往上滚：
　　「要我说就做个巨大的哪吒！踩风火轮！拿火尖枪！怼他们脸上！」
　　「哪来的材料啊？你会做吗？」
　　「呃……气势！气势最重要！」
　　「要不我们排个话剧？讽刺一下？」
　　「谁写剧本？谁演？台词背不下来咋办？」
　　「搞点行为艺术？比如集体躺平？」
　　「然后被主任一脚一个踢起来？」
　　………
　　消息很多，刷得飞快，表情包乱飞。但胡孟阳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吵是吵了，嗨也嗨了，但全是空中楼阁！
　　没有一个提议考虑到实际可行性。材料从哪里来？时间怎么安排？技术难题怎么解决？怎么在学校的眼皮子底下秘密进行？最终想要达成的效果到底是什么？是单纯的气人？还是真的想表达点什么？
　　他在美国参加社团活动时，大家会先brainstorm，然后很快就会有leader出来梳理思路，制定计划，分配任务。效率极高。
　　可这个群……完全就是菜市场啊！只有情绪输出，没有逻辑和规划。
　　“Oh my god…”胡孟阳忍不住呻吟一声，把手机扔在床上，向后倒去，看着天花板上漂亮的吊灯，“这个班……咋这样呢？”
　　一种强烈的无力感涌上来。空有热情，没有方法。
　　空有愤怒，没有方向。这和他想象的氛围自由好像不太一样，这是一种……无序的混乱。
　　他躺了一会儿，又不死心地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纯黑色的头像。也许……也许同桌只是没想好怎么回？也许他其实有很好的想法，只是不好意思在群里说？
　　他怀着一丝希望，又发了一条过去。
　　胡孟阳：「同桌同桌！[可怜表情]」
　　胡孟阳：「群里太乱了，完全讨论不出东西啊。」
　　胡孟阳：「你觉得呢？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靠谱点的！」
　　胡孟阳：「求助求助！[动画表情：一个小人跪地磕头]」
　　消息发出。已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片黑色的头像沉默着，连个已读的回声都吝啬给予。
　　胡孟阳瞪着手机，彻底无语了。
　　他第一次对这个“哪吒班”产生了一丝怀疑，凭这群散兵游勇外加一个冰山同桌，的能完成那个“超级无敌巨无霸”的逆袭计划吗？
　　怎么感觉……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第二天一早，胡孟阳顶着俩并不存在的黑眼圈冲进教室。他昨晚绞尽脑汁想了几个方案，画了歪歪扭扭的草图，就等着来和他那位“靠谱”同桌分享兼讨论。
　　结果一进门，就看到欧阳方毅已经端坐在那里了，脊背挺得笔直，面前摊开着英语书，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正在进行雷打不动的早读。那副专注又隔绝的样子，跟昨天、前天、大前天一模一样，仿佛昨天班级群里的炸锅和那条石沉大海的消息从未发生过。
　　得，又是这样。
　　胡孟阳那股憋了一晚上的热情像是被戳了个小孔，呲呲地往外漏气。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兼无语。
　　他磨磨蹭蹭地走到自己座位坐下，把书包塞进抽屉，弄出不小的动静。旁边的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早读课的铃声还没响，教室里人声嘈杂，但欧阳方毅周围仿佛有个无形的静音结界。
　　胡孟阳侧过身，手肘支在桌子上，把脸凑过去，几乎要碰到欧阳方毅的英语书，用他自以为很小的声音搭话：
　　“同桌同桌~”语调拖得老长，“你昨天是没想好吗？看到我消息没？那个展品的事儿？”
　　“……”欧阳方毅的视线依旧黏在单词上，仿佛旁边是团空气。
　　胡孟阳不死心，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诱哄的味道：“今天能给我点灵感不？或者就点点头摇摇头？你觉得刘小康那个大哪吒 idea 怎么样？虽然我觉得实施起来有点困难……”
　　欧阳方毅翻了一页书，动作幅度比平时稍大了一点。
　　胡孟阳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那点小倔强也上来了。他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欧阳方毅英语书的一角，轻轻拽了拽。
　　“同桌？欧阳方毅？欧阳！毅哥理我一下呗？我们可是战友啊！为了班级荣誉！”
　　这一次，欧阳方毅终于有了反应。
　　他猛地抬起头！
　　不是平时那种缓慢的、带着被打扰的不悦的抬头，而是骤然动作，额前的碎发都因为惯性扬了一下。
　　他的眉头紧紧锁着，那双平时总是低垂着、显得有些淡漠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燃着两簇压抑的火苗。被打断思路的烦躁、对眼前人喋喋不休的厌烦、以及对自己无法彻底屏蔽干扰的恼怒，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点。
　　他转过头，盯着几乎贴到自己眼前的胡孟阳的脸。
　　“别烦我！”
　　声音不大，但在他们两人之间炸开，却像一声惊雷。
　　周围的嘈杂似乎都安静了一瞬。附近几个原本在打闹的同学也下意识地看了过来。
　　胡孟阳彻底愣住了。他捏着书角的手指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和期待瞬间冻结，然后慢慢碎裂，只剩下错愕和一丝……受伤？
　　他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会这么激烈，这么……不耐烦。
　　早读课的铃声恰在此时响起，尖锐刺耳，打破了这短暂的、尴尬的僵持。
　　胡孟阳慢慢地缩回手，默默地坐正了身体。他看了看旁边那个重新变成雕塑的同桌，又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桌面，第一次在这个吵闹的班级里，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委屈和挫败。
　　这家伙…… 怎么这样啊！
　　下课铃像是解开了某种封印，教室瞬间从一种沉闷切换到了另一种喧嚣。胡孟阳立刻从上午被吼的短暂低落中恢复过来，或者说，他把那点不愉快强行抛到了脑后，又活力满满地转过身，拉住前后桌的同学，开始推销他熬夜构思的“大计划”。
　　“我跟你们说，我们可以做一个巨大的、可动的雕塑！主题就叫被封印的呐喊！用废旧铁丝和纸板……” 他手舞足蹈，比划着想象中的结构，周围聚拢了几个看热闹的同学。
　　一开始大家还听着，但很快，质疑声就冒了出来。一个靠在旁边桌子、名叫梁夏慕天的男生，嗤笑一声打断他：
　　“喂，新来的，吹牛也得打个草稿吧？昨天不是信誓旦旦说今天给我们答复、拿出方案吗？就这？可动的雕塑？怎么动？你用手给它发电啊？”梁夏慕天在班里算是个有点影响力的人物，通常以唱反调和戳破幻想为乐。
　　这话像是一盆冷水，浇熄了不少人的热情。立刻有其他人跟着帮腔，语气带着惯有的嘲弄和恶意揣测：
　　“就是啊，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还美国回来的呢？”
　　“哎，你可别这么说，人家万一真是美国精英呢？”这话讽刺意味极浓。
　　“拉倒吧，真要是精英，能转到咱这破学校？还直接空降我们哪吒班？我看啊，就是在那边也混不下去了，被彻底放弃了，家里有点小门路塞进来的呗！”
　　“估计成绩比我们还烂，哈哈！”
　　这些话语像尖刺一样扎过来。胡孟阳脸上的兴奋和热情一点点僵住、褪去。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那些关于家庭原因的复杂情况根本无法三言两语说清，而且说出来似乎更像一种辩解。他第一次在这个氛围自由的班级里，感受到了赤裸裸的、带着恶意的排斥和难堪，脸颊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梁夏慕天还想乘胜追击再嘲讽几句时——
　　一个不大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带着冷冰冰的不耐烦，从旁边插了进来。
　　“你们有点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