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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自我申判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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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或者。”
“旁边贴一张你熬夜算出来的、过程完美的数学题,哪怕最后答案错了。”
“贴一张你游戏打到全区前一百的截图。”
“贴一张你帮家里修好电器的照片。”
“贴一句你最喜欢的歌词,哪怕别人觉得非主流。”
“贴一张朋友给你写的鼓励的小纸条。”
“甚至……就贴一张你某天早上起来,觉得今天天气还行时拍的照片。”
欧阳方毅最后强调,“放真实的东西。我们自己的东西。”
“这个柜子,别叫《标签牢笼》了。”他垂下眼,重新拿起笔,仿佛刚才那段话耗尽了他一天的能量。
“叫《自我审判庭》。”
“让看的人知道,最狠的标签往往是我们自己贴上的。而能撕掉它的,也只有我们自己。”
说完,他再也不发一言,彻底沉浸回他的习题里,仿佛刚才那个提出了一个足以震撼全场创意的人不是他。
胡孟阳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欧阳方毅的这个点子,比之前的内外反差狠多了!它不再是单纯地对外界抗议,而是直面内心最深处的怯懦和自我否定,并且要求拿出实实在在的东西来与之对抗!
这需要巨大的勇气和坦诚。
整个教室都安静了,每个人都在下意识地回想:我平时是怎么骂自己的?我又有什么能拿来反驳的东西?
这个创意,像一颗沉重的石头投入水中,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深沉的、来自每个人内心的涟漪。
胡孟阳猛地深吸一口气,眼睛里的光不再是单纯的兴奋,而是带上了一种肃穆和挑战。
“听见没!”他转身,声音异常严肃地对所有参与的同学说,“拆了!”
“这才叫艺术!”
接下来的改造,因为欧阳方毅这剂猛药,进入了一个更痛苦、也更走心的阶段。但毫无疑问,这个《自我审判庭》的创意,将整个作品的思想深度和冲击力,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离展览只剩最后三天。那个废弃的柜子早已脱胎换骨,静静地立在教室角落,像一个沉默而沉重的纪念碑。
它现在被称为《自我审判庭》。
外面不再是他最初提议的、来自外界的恶意标签,而是按照他后来那个更狠的创意,贴满了九班学生自己写下的、对自己的审判。
「我就是个废物。」
「我让爸妈丢尽了脸。」
「我除了打架什么都不会。」
「我脑子笨,活该考不上高中。」
「我这种人活着就是浪费空气。」
「我假装不在乎,其实我怕死了。」
………
每一张便利贴都像一道伤疤,赤裸裸地展示着这群少年内心最深的羞耻、自卑与绝望。整个柜子外部弥漫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压抑氛围。
欧阳方毅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文字。他原本以为自己对这种情绪早已麻木,但当这些来自同龄人、来自他每天相处的同学笔下的自我否定如此密集地呈现在眼前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和沉重感还是压上了他的心头。
他看到了胖哥也就是刘小康写的“我除了吃和惹事啥也不行”,看到了那个画画很好的女生写的“我的画一文不值”,看到了梁夏慕天写的“我就是个烂人,别靠近我”。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张字迹飞扬、甚至有点用力过猛的便利贴上:
「I'm just a noisy, useless clown. 」
是胡孟阳的。旁边还画了一个哭丧着脸的小丑表情。
欧阳方毅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这个整天像永动机一样散发着噪音和乐观的家伙,原来内心深处也藏着这样的自我怀疑?他那些夸张的言行,是不是也是一种伪装?
……吵闹是真的。
……没用倒不一定。
这个念头莫名地冒出来。
鬼使神差地,欧阳方毅从自己笔袋里拿出一张最普通的黄色便利贴和一支黑笔。他侧过身,用身体挡住可能投来的视线,笔尖在纸上悬停了很久。
最终,他飞快地写下了一行字,是他内心深处最恐惧、最不愿承认,却也用来自我鞭策最多次的一句话。
「你若不拼命逃离这里,就会烂在这里,和他们一样。」
写完后,他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将纸条揉成一团,又展开,指尖甚至有些微颤。他目光快速扫过柜子,找了一个不那么起眼的角落,飞快地将这张便利贴贴了上去,没有署名,就像投入大海的一颗沉默的石子。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收回手,插进口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快,一种隐秘的、将自己最不堪一面暴露出来的羞耻感和奇异的解脱感交织在一起。
他再次看向胡孟阳那张小丑的纸条,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做了一件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事——
他伸出手,在那张“I'm just a noisy, useless clown.”的便利贴下方,用他那清晰的字迹,添上了一行小小的英文。
「But you made them look up. 」
同样没有署名。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多余的勇气和情绪,迅速回到自己的座位,拿起笔,用力地埋首于题海之中,试图用熟悉的公式和定理来镇压内心翻涌的、陌生而汹涌的波澜。
那个柜子依旧沉默地立着,但此刻,在无数自我审判的宣言中,混进了一张来自匿名者的、最冰冷的自我恐惧,和另一张同样来自匿名者的评论。
欧阳方毅贴完那张写着「你若不拼命逃离这里,就会烂在这里,和他们一样。」的便利贴后,心脏还在为刚才那冲动而隐秘的自我暴露微微加速。
但他越看那张黄色的纸条,越觉得刺眼。
这句话确实是他内心最深的恐惧和动力,但它也像一根针,不仅扎着自己,也无形中扎了整个九班一刀——和他们一样。这五个字里蕴含的划分与轻蔑,和他此刻看着全班共同创造的《自我审判庭》所产生的那丝微弱共鸣,格格不入。
他凭什么把自己摘出去?又凭什么在匿名的情况下,还留下这种居高临下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