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同途》一字一顿

1、新同学

　　我是九年级九班的欧阳方毅。
　　他们说九班是实验中学唯一差班，实则不然。其实是我们根本不屑与他们比较，我们的班名根本就不在榜上，因为……
　　榜上只能放 8 个班。
　　我们的班名是哪吒班，口号是我命由我不由班。
　　但实际上，就像老陈说的。一群魔丸，班里大部分人大概就是在学校里玩三年，出去为祸社会了。
　　今天是九上开学第一天。
　　当老陈领着新同学进班时，原本吵得像菜市场的班级突然安静了。
　　这种安静并非出于对老师的敬畏，更像是一种集体的、心照不宣的沉默。又来了一个倒霉蛋或者同类，被放逐到这个所谓的哪吒班。
　　欧阳方毅从物理练习册上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讲台。他内心没什么波澜，只是觉得有点吵之后又突然太静了，打断了他解题的思路。
　　老陈干咳一声，打破了寂静：“那个，都安静点。介绍位新同学。”他转向身边那个看起来挺精神，甚至有点过分精神的男生，“自我介绍一下吧。”
　　“你们好。”新同学的声音响亮，带着一种莫名的自信，与教室里低迷散漫的氛围格格不入。
　　“我是胡孟阳，原本在美国读书，因为一些家庭原因转学回来。希望能和大家成为朋友。”
　　介绍到这里还算正常。欧阳方毅垂下眼，准备继续看他的题。
　　然而，下一秒，胡孟阳的声音再次响起，内容却让欧阳方毅的笔尖顿在了纸上。
　　“个人性格方面还是比较好的，给你们立体展示一下。”胡孟阳说着，竟然真的开始动作。
　　“这是我的正面，”他站得笔直，正面朝向全班。
　　“这是我的侧面，”他利落地转向左边，然后右边。“这是我的背面。”
　　他转过身，后脑勺对着大家。
　　教室里开始有压抑不住的“嗤嗤”笑声。
　　但胡孟阳还没完。他居然一步跨上了讲台，居高临下，非常认真地说：“这是我的仰视图。”
　　接着，他毫无征兆地一下子躺在了讲台上，脸贴着冰冷的台面，抬头看着下面的同学，语气依旧诚恳：“这是我的府视图。完毕。”
　　“哈哈哈哈哈！”
　　“我艹！这哥们牛逼！”
　　“俯视图！仰视图！他是来搞笑的吗？”
　　全班瞬间炸开了锅，爆笑和拍桌声几乎要掀翻屋顶。连老陈都一脸错愕，显然没料到这个发展，半天才憋出一句。
　　“……胡孟阳同学，很、很生动。快下来吧。”
　　欧阳方毅没有笑。他只是微微蹙起了眉，看着那个从讲台上爬起来、还顺手拍了拍灰尘、一脸任务完成表情的胡孟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人是有什么毛病？
　　他不是觉得好笑，而是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这种夸张、突兀、完全不顾及场合的行为，在他看来简直是愚蠢且浪费时间。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度过最后这段时间，努力复习，考上高中，离开这个环境。他不需要，也不想要这种能瞬间点燃全班的不稳定因素坐在旁边。
　　老环视教室，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欧阳方毅旁边的空位。“胡孟阳，你就坐那边，欧阳方毅旁边。欧阳，你成绩在班里还算稳当，多照顾一下新同学。”
　　就像每一个班总有一个拔尖的，也算是矮子里面挑高个儿吧。欧阳方毅他学的还真算不错了，已经，至少在这个满是魔丸的班级里，算是老师眼里唯一的灵珠了。至于他为什么周围一直空着？
　　没人想坐过来。跟他这种闷葫芦、只知道低头学习的假正经坐一起有什么意思？不能一起闹，不能抄作业，他不给人抄，上课连句话都没得讲。欧阳方毅自己也乐得清静。
　　欧阳方毅心里一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胡孟阳拎着书包走过来，带着一阵风，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他转过头，非常正式地对欧阳方毅伸出手，笑容灿烂：“你好，同桌。以后请多关照。需要我再给你单独展示一下各个角度吗？”目光却在欧阳方毅的练习题上扫了扫。
　　物理高一内容？他已经开始提前学了？
　　欧阳方毅看着那只悬在半空的手，沉默了两秒，才勉强伸出手极快地碰了一下就收回，声音没什么起伏。
　　“不用了。谢谢。”
　　然后立刻转回头，重新盯住自己的练习册，用侧脸明确地表示对话结束。
　　他听到旁边的新同桌似乎毫不在意地“哦”了一声，然后就自顾自地开始整理东西，哼着不成调的歌。
　　欧阳方毅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只想安安静静备考这个愿望，实现起来有点困难了。
　　这个胡孟阳，怎么看都不像个省油的灯。麻烦。
　　下课铃像是解救了欧阳方毅。他几乎是立刻合上练习册，拿出随身听，准备温习一下英语。旁边那个不安分的声源就又开始工作了。
　　“嘿，同桌。”胡孟阳侧过身，胳膊肘都快碰到欧阳方毅的胳膊了，“咱们班……一直都这么有活力吗？”
　　欧阳方毅没看他，把耳机塞进耳朵，含糊地“嗯”了一声，希望对方能识趣。
　　显然不能。
　　胡孟阳完全没接收到拒绝的信号，反而凑近了些。
　　“我觉得挺好！比我在那边读书的学校有意思多了！那边的人太……嗯……规矩了。”
　　欧阳方毅的手指在播放键上停顿了一下。规矩？那是什么不好的词吗？他无法理解这种把 chaos 当有趣的脑回路。
　　“对了，同桌，刚才那道物理题，”胡孟阳指了指欧阳方毅合上的练习册，“你用的那种方法挺巧的，不过好像有更简单的解法，直接用动能定理一步就出来了，不用分那么多步。”
　　欧阳方毅猛地转过头，第一次正眼看向这位新同桌。他怎么会看到自己的题？还点评上了？
　　胡孟阳对上他的目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眼神坦荡得让人生。“你刚才算的时候我顺便看了一眼。我没带笔记本，介意借我张纸吗？我可以把思路写给你看。”
　　“……”欧阳方毅一时语塞。他讨厌别人窥探他的学习，更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指点”。他成绩是不拔尖，但在这个班里稳住前列还是靠他自己一点一点努力学出来的，不需要一个用奇怪方式自我介绍的人来教他怎么做题。
　　他沉默地从笔记本最后面撕下一张空白的纸，递过去，什么也没说。
　　“谢啦！”胡孟阳接过去，真的拿起笔唰唰地写起来，嘴里还念叨着，“其实很简单，就是这里……”
　　欧阳方毅果断按下了播放键。随身听的声音灌入耳朵，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噪音。他重新打开练习册，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但眼角余光还能瞥见旁边那人奋笔疾书的侧影。
　　真是……莫名其妙。
　　第二节课是数学。老师讲得飞快，底下的人睡倒一片，虽然是初中数学，但是这是九班，一切合理。
　　偶尔有几个抬着头的，眼神也是涣散的。欧阳方毅跟着节奏，在草稿纸上演算。
　　忽然，一张纸条从旁边推了过来，正好压在他的草稿纸上。
　　是刚才他给胡孟阳的那张纸。上面确实写了一道物理题的解题过程，步骤简洁，思路清晰，甚至比他的方法更优。字迹倒是挺工整。
　　欧阳方毅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头。
　　胡孟阳正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期待，像是在等一句表扬。
　　“怎么样？是不是简单点？”
　　老陈在讲台上敲黑板：“注意了！这个变形很关键！”
　　欧阳方毅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把那张纸揉成一团，塞进抽屉最里面。然后迅速转回头，紧跟老师的板书，心脏却莫名跳快了几拍。
　　不是因为那道题，而是因为一种被强行闯入领地的失措感。
　　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行为像个脱线的傻瓜，解题思维却又犀利得可怕。这两种极端特质怎么能同时存在于一个人身上？
　　一整天的课，欧阳方毅都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减少存在感，避免和旁边的人有任何不必要的交流。但胡孟阳就像个无法忽视的热源，不断散发着光和热或者说噪音和干扰。他不是在哼歌，就是在笔记本上画奇怪的漫画，欧阳方毅瞥见好像画的是他自己那个立体展示，要么就是试图和前后桌的人搭话，居然还真有人被他逗得咯咯笑。
　　放学铃响，欧阳方毅以最快速度收拾好书包，起身就要离开这个吵闹之源。
　　“同桌！明天见！”胡孟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依旧活力十足。
　　欧阳方毅脚步没停，只是背对着他，极轻地挥了下手，算是听到了。
　　走出教学楼，傍晚的风吹过来，才让他觉得胸腔里那点莫名的憋闷散了一些。他回头看了一眼三楼那个熟悉的窗口。
　　哪吒班。魔丸 ……现在又多了一个
　　他想考高中的决心，从未如此刻般坚定。
　　麻烦。终究是个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