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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协同查案 ...

  •   廷尉署验房的阴冷气息尚未从衣衫上散去,谢珩步出那扇沉重木门,清冷夜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心头重压。那只绣在密绢上的俯冲鹞鹰,那双冰冷的眼,与记忆中萧玦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反复交叠,在他脑中尖鸣。

      “公子。”青梧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惊醒,年轻护卫的手仍按在刀柄上,眉宇紧锁,“那鹞鹰图样确实可疑,但若仅凭香气相似就断定与萧玦有关...”

      “不止是香气。”谢珩声音低沉,“那日玄圃园中,他辩驳王纶时的手指动作,与幼时...”他忽然顿住,摇了摇头,“先去东宫。”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夜色中的建康城寂静无声。抵达东宫时,太子萧统仍在暖阁等候,灯下病容愈显憔悴。几卷《庄子》散落案头,一盏药汤早已凉透。

      听罢谢珩禀报,太子摩挲着玉瓷杯壁,良久叹息:“好一条藏于朱异裙裾下的毒蛇。”咳嗽几声后,他抬眼看谢珩,“然若无真凭实据,动他必遭反噬。”

      “臣明白。”谢珩垂眸。

      “此案需暗中查探。”太子语气转沉,“你需要一个能接近他、识破他伪装的人。”见谢珩神色微变,太子轻声道,“孤知你恶其品行,但社稷为重。何况...”他顿了顿,目光深远,“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有时放浪形骸之下,藏的未必不是济世之心。”

      谢珩袖中手指微蜷。太子竟以阮籍比萧玦?终是躬身:“臣...遵旨。”

      踏出东宫时,天际已泛鱼肚白。青梧低声问道:“公子当真要与那等人合作?”

      谢珩望着晨雾中朦胧的宫墙,声音清冷:“他有他的鬼蜮伎俩,我有我的阳谋正道。且看谁能笑到最后。”

      次日清晨,廷尉署值房内气氛凝重。谢珩正与周廷尉研讨案卷,门外忽起骚动。

      “大人,萧玦萧公子求见。”胥吏慌张禀报,“说是...能为案件提供市井见解。”

      值房内顿时寂静。谢珩端茶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杯沿离唇半寸。来得太快,太巧,仿佛早就候在一旁看戏。

      “请他进来。”

      门帘掀动,绛红锦袍晃入众人视线。萧玦唇角噙笑,目光漫不经心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谢珩身上:“谢舍人,周大人,看来在下来得正是时候?”他自顾自落座,姿态闲适如赴宴,“可是在为那暴毙的北魏探子烦恼?”

      青梧的手瞬间按上刀柄,被谢珩眼神制止。

      “萧公子消息灵通。”周廷尉干咳一声。

      “不过是些市井小道。”萧玦折扇轻摇,目光却锁着谢珩,“听说那死鬼牙缝里的玩意儿古怪得很?还有那冷香...”他忽然倾身向前,压低声音,“谢舍人若真想破案,光靠官老爷们拍脑袋可不行。要知道,嵇康打铁是不问世事,可他的锤子底下藏着的可是治国方略。”

      谢珩冷眼相对:“公子以嵇中散自比?只怕东平弦歌不是谁都能唱的。”

      “哎呀呀,”萧玦扇子一展,掩面笑道,“谢舍人这是瞧不起人?难道只许你们清流名士谈玄说妙,就不许我们这些市井之徒有些见解?佛说众生平等,道家讲和光同尘,怎么儒家倒分出个三六九等来了?”

      值房内空气紧绷。谢珩凝视那双桃花眼底的冰冷算计,终是开口:“依公子之见,该从何处入手?”

      萧玦啪地合扇,笑意盎然:“自然是...鬼市。”

      半个时辰后,两辆青篷马车悄无声息驶入城南陋巷。

      前车内,谢珩闭目养神,青梧全身戒备。后车内,萧玦把玩铜钱,面上笑意早已消失无踪。

      马车停在一处堆满杂物的巷口。萧玦敲响车窗:“谢舍人,到了。”他换了一身深青棉袍,却掩不住通身气派,“这地方可不是高门郎君该来的。”

      谢珩下车时眉头微蹙。污水横流,空气中混杂着劣质油脂与腐烂食物的气味。昏暗灯火映照出形迹可疑的身影,与建康光鲜表象判若两个世界。

      “哎呀!”萧玦忽然惊呼,一把拉住谢珩手腕将人拽到身侧。一桶污水恰从二楼泼下,溅湿谢珩方才站立之处。

      “小心些嘛。”萧玦朝楼上嗔怪地喊了一声,转头对谢珩眨眨眼,“这里的人不太讲究,谢舍人多包涵。”手指却在他腕间快速划了三下——示警。

      谢珩抽回手,面无表情地整理衣袖:“多谢。”

      萧玦熟门熟路前行,步伐随意却精准避开所有污秽障碍。途经一个书摊时,他忽然驻足,拾起一本残破《老子注》。

      “老板,这个怎么卖?”他随口问道,却转向谢珩,“谢舍人可知王弼注老子,最妙在何处?”

      谢珩蹙眉:“此时此地谈这个?”

      “此时此地正合适。”萧玦轻笑,“大隐隐于市,这鬼市之中谈玄说妙,岂不似七贤聚于竹林中?”他随手翻动书页,“王弼注‘和其光,同其尘’,说得妙啊。就如同此刻,谢舍人不也在这浊世尘泥中行走?”

      谢珩冷声道:“孔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但若人人避世,这世间疾苦谁来管?”

      “说得好!”萧玦击掌,“所以我说谢舍人有趣。明明是个该在兰亭曲水流觞的人物,偏偏要往这污泥坑里钻。”他凑近些,压低声音,“就像那山巨源,本是竹林中人,偏要入世为官,惹得嵇康与之绝交。”

      谢珩目光微动:“山涛举嵇绍出仕,未必不是保全之道。”

      “哦?”萧玦桃花眼微眯,“这么说谢舍人认为,有时屈身事权贵,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谢珩猛然警醒,意识到险些被套话,当即冷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萧玦哈哈大笑,丢下几文钱买下那本破书:“送给谢舍人做纪念。”

      七拐八绕后,他走进一家悬挂昏黄油灯的杂货铺。

      “买什么?”干瘦老头懒洋洋问。

      “打听个味儿。”萧玦抛过碎银,“冷冽似药又似檀,闻之头皮发麻却转瞬即逝的香。”

      老头掂量银钱,浑浊眼中精光一闪:“没听说过。”手指却在柜面上敲出奇特节奏。

      萧玦眼神微动,转身便走。谢珩疑窦丛生,却不得不跟。

      深巷尽头,萧玦摸索墙根,暗门悄无声息滑开。混合着无数奇异气味的暖风扑面而来,仿佛无数秘密在此发酵。

      “鬼市入口。”萧玦侧身,桃花眼在昏暗中亮得惊人,“谢舍人敢进去吗?你要的答案或许就在里面。”

      青梧立即挡在谢珩身前:“公子不可!”

      谢珩凝视那片黑暗,又看向萧玦眼中难以捉摸的光。他轻轻推开青梧,上前与萧玦并肩。

      “带路。”

      暗门在身后合拢。鬼市真容在眼前展开——狭窄通道两侧挤满摊位,怪异商品琳琅满目,蒙面人来往穿梭,低语声如鬼魅啾啾。

      萧玦忽然靠近,温热呼吸拂过谢珩耳畔:“跟紧我,谢大人。”他轻笑,“这里走丢了,可没人找得到你这金尊玉贵的谢家玉郎。”

      谢珩侧身避开,冷声道:“不劳费心。”

      “真是无情。”萧玦摇头晃脑,却自然地将谢珩护在道路内侧,自己挡开拥挤人潮。几个地痞模样的人想靠近,被他看似随意地用扇柄点开穴位,痛得龇牙咧嘴退开。

      青梧紧盯萧玦动作,低声道:“公子,他对此地太过熟悉。”

      “嘘。”萧玦忽然回头,手指轻竖唇前,“在这里,耳朵比嘴巴有用。”他忽然拉住谢珩手腕,“这边。”

      谢珩尚未反应已被带入更窄岔路。青梧急忙跟上,却被突然涌出的人流隔开。

      “放手。”谢珩试图挣脱,却发现萧玦力道恰到好处既不容挣脱又不至弄疼他。

      “别急。”萧玦将他拉近墙角阴影,声音压得极低,“看见那个戴斗笠的货郎了吗?他摊上有你要的东西。”

      不远处,一个遮住面容的货郎正在整理香料,其中一包淡灰色粉末散发着熟悉冷香。

      “你怎么...”谢珩蓦然转头,却险些撞上萧玦近在咫尺的脸。

      昏暗光线下,那双桃花眼中没了平日的轻浮戏谑,只剩一片深沉:“谢珩,记住这一刻。”他声音低得几乎耳语,“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别相信你的眼睛。”

      说罢不等反应,萧玦已大步走向货摊,声音恢复张扬:“老板,这香怎么卖?闻着够劲儿啊!”

      货郎抬头,眼中闪过警惕:“客人识货?这可是西域来的稀罕物...”

      “少糊弄人。”萧玦扇子一敲摊位,“这分明是秦岭产的迷魂散,掺了漠北冰莲粉——你们西魏人就爱搞这种花哨玩意儿。”

      话音未落,货郎眼神骤变!几乎同时,数道黑影从四周暗处扑出!

      “低头!”萧玦厉喝,折扇中射出数点寒光逼退最先冲来的两人,另一手已将谢珩推向身后墙壁死角。

      兵刃相交之声炸响!青梧终于冲破人流赶来,长刀出鞘加入战局。

      混乱中,萧玦身形如鬼魅游走,折扇开合间必有人倒地。谢珩背贴冷壁,看着那袭绛红衣袍在刀光剑影中翻飞,忽然想起儿时那个总挡在他身前的小珏哥...

      “发什么呆!”萧玦突然回身揽住他肩头急转,避开一支冷箭。温热手掌隔着衣料传来力度,谢珩竟有一瞬恍惚。

      打斗声引来鬼市守卫。哨声尖利响起,人群惊惶四散。

      “走!”萧玦抓住谢珩手腕冲向暗巷,青梧断后。三人左冲右突,终于甩开追兵,从一处隐蔽出口重回地面。

      夜空繁星点点,仿佛刚才惊魂只是一场幻梦。

      谢珩平复呼吸,看向正在整理衣袍的萧玦:“你早知道那是陷阱。”

      “不然呢?”萧玦挑眉,又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谢大人真以为我是带你来游玩的?”他忽然凑近,指尖拈着一小包灰色粉末,“不过嘛,顺手牵羊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正是鬼市中那包冷香!

      谢珩接过香粉,心情复杂:“你为何...”

      “谢舍人!”周廷尉带着人马匆匆赶来,“方才听到打斗声,您没事吧?”

      谢珩下意识侧身挡住萧玦,语气平静:“无事,遇到几个毛贼而已。”他没有错过萧玦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

      回程马车中,谢珩摩挲着那包冷香。对面,萧玦闭目养神,唇角却噙着若有若无的笑。

      行至半途,马车忽然颠簸,萧玦顺势倒向谢珩这边。电光石火间,谢珩只觉掌心被塞入一物。

      “哎呀,路不平呢。”萧玦坐直身子,笑吟吟道,“谢舍人没受惊吧?”

      谢珩展开手掌,是一枚小巧的青铜钥匙,上面刻着细微的螭纹。

      “这是?”

      “谁知道呢?”萧玦耸肩,“许是方才打斗时从哪个贼人身上顺来的。说不定...与案子有关?”他桃花眼微眯,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谢珩握紧钥匙,忽然道:“你今日为何救我?又为何要与我说那些玄理?”

      萧玦笑容淡去,窗外流光掠过他俊美的侧脸:“谢舍人可知道支遁养马的故事?”

      谢珩一怔:“那位以佛理解庄子的高僧?”

      “正是。”萧玦把玩着折扇,“世人只道他爱马,却不知他爱的不是马的形骸,而是马的神骏。”他转头看向谢珩,目光深邃,“有些人就像好马,不该困于厩中,而该纵情奔驰。我今日...或许只是不想看见一匹良驹折损在阴沟里。”

      谢珩沉默片刻,忽然道:“那你呢?是困于厩中的马,还是纵情奔驰的马?”

      萧玦大笑,笑声中却带着几分苍凉:“我?我大概是别人笼中的鹞鹰,看着自由,实则脚上拴着线呢。”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不过谢舍人,鹞鹰有时也能啄断绳索,你说是不是?”

      话音未落,马车骤停。外面传来惊蛰焦急的声音:“郎君!朱府来人传话,让您速回聆风苑!”

      萧玦面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瞧,牵线的人来了。”他朝谢珩拱手,“今日同游甚是愉快,但愿下次...”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谢舍人还能全须全尾地跟我走一遭。”

      说罢跳下马车,绛红衣袍很快消失在街角。

      青梧低声道:“公子,此人危险太过。”

      谢珩望着那消失的背影,展开手掌。青铜钥匙在月光下泛着幽光,而钥匙背面,竟用极细的刀刻着一个小字——

      “璩”。

      他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这是他的旧名,世上知者寥寥...萧玦为何会知道?又为何用这种方式暗示?

      “回府。”谢珩收起钥匙,声音平静无波,“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马车缓缓启动。谢珩闭目沉思,脑海中却不断浮现萧玦今日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那人在刀光剑影中护在他身前的背影,与记忆中某个模糊的身影渐渐重叠...

      他忽然睁开眼,对青梧道:“去查查,萧玦入朱府前,可曾去过荆州。”

      夜色深沉,建康城的阴谋才刚刚开始。而谢珩掌中的那把钥匙,似乎正要打开一扇尘封多年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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