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遥见夏》渡边悠

8、心跳的邀约

　　砂锅粥的热气还在胃里暖暖地氤氲着，但顾知遥却觉得指尖有点发凉。林见夏那句“他们想见见你”和那个雀跃的“好”字，像两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开的涟漪远比想象中持久。

　　回到宿舍，其他两位室友也回来了，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刚结束的考试和周末计划。热闹的人声让顾知遥感到一丝莫名的烦躁，她简单洗漱后，便拉上了床帘，将自己隔绝在一方小小的安静里。

　　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和林见夏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林见夏发来的一个开心到打滚的小猫表情包。

　　高中同学。见面。吃饭。

　　这些词汇在她脑海里盘旋，组合成一种模糊却强烈的社交压力。她习惯于隐藏在实验室、图书馆和书本之后，习惯于被定义为“那个很厉害但有点冷的生科院学霸”，而不是作为“林见夏的朋友”被一群陌生人审视和评价。

　　她会说什么？他们又会问什么？如果冷场了怎么办？如果……如果她和林见夏之间这种微妙而舒适的平衡，在别人眼中显得奇怪或不搭调怎么办？

　　一种陌生的、类似于紧张的情绪，细细密密地缠绕上来。她甚至下意识地开始思考，那天晚上该穿什么——这个她平日几乎从不纠结的问题。米白色的衬衫？会不会太严肃？那件浅蓝色的针织衫？似乎又太随意。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鼻腔里似乎还残留着砂锅粥的鲜香，以及林见夏身上那股淡淡的、总是带着阳光味道的气息。

　　那个总是毫不犹豫、热热闹闹撞进她世界里的人。

　　第二天是周六，没有课。顾知遥却醒得比平时还早。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她坐起身，第一眼就看向书桌角落——那本植物社的宣传册安静地躺在那里。

　　她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点开了那个只有两个人的“今天吃什么”群。

　　G.：「早上好。」

　　消息发出去后，她盯着屏幕，指尖微微蜷缩。这不像她会主动做的事。

　　几乎是在她以为对方还在睡懒觉的时候，回复就跳了出来。

　　夏天见呀：「！！！知遥！早上好呀！【太阳】【太阳】」夏天见呀：「今天天气超好的！你怎么醒这么早？是不是被我昨天说的吓到了？【偷笑】」

　　顾知遥看着那条消息，仿佛能看见林见夏抱着手机、眼睛弯弯的样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诚实地打字。

　　G.：「有一点。」

　　夏天见呀：「哎呀真的不用怕啦！就是吃个饭而已！」夏天见呀：「他们都很好玩的，就是有点八卦……而且主要是我想显摆一下我有个超厉害的学霸朋友嘛！【叉腰】」夏天见呀：「你就当是去……嗯，观察一下不同样本的社会性行为？【机智】」

　　这个奇怪的比喻让顾知遥差点笑出来。紧绷的心弦似乎松动了一丝。

　　G.：「……样本？」

　　夏天见呀：「对啊！经管学院的人类样本！跟你平时看的细胞样本不一样哦！【龇牙笑】」

　　顾知遥握着手机，想象着林见夏试图用她的专业领域来安慰她的笨拙样子，心底那点不安奇异地被抚平了不少。

　　夏天见呀：「对了对了，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要不要出来图书馆？或者……我们去逛逛学校后门那条小街？听说有很多可爱的小店。」

　　这是一个明显的、试图分散她注意力的邀请。顾知遥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又看了看桌上那本她计划今天看完的期刊。

　　G.：「后门小街。十点。」

　　夏天见呀：「好耶！准时到！带你探索新世界！【转圈欢呼】」

　　学校后门的小街确实和顾知遥平时活动的区域很不一样。狭窄的街道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店，卖文具的、卖小饰品的、卖奶茶果汁的、还有各种小吃摊，空气里混杂着各种香甜的气息和热闹的人声。

　　林见夏像一尾回到了水里的鱼，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时不时停下来，指着某个橱窗里的玩偶或者某个小摊上的发卡，兴奋地让顾知遥看。

　　“知遥你看那个！像不像你上次画的那个叶脉？” “哇！这个手机壳好可爱！可惜不适合你这种性冷淡风……” “要不要喝果汁？他们家的鲜榨橙汁绝了！”

　　顾知遥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小心地避开人流。周围的环境对她来说有些过于喧闹，但看着林见夏兴致勃勃、眼睛发亮的样子，那份喧闹似乎也变得可以忍受。

　　她最终被林见夏塞了一杯冰凉的鲜榨橙汁在手里，酸甜的口感在阳光下格外清爽。

　　“怎么样？好喝吧？”林见夏自己也捧着一杯，吸管上沾着一点她的口红印。

　　“嗯。”顾知遥点点头，目光落在旁边一家小小的服饰店门口挂着的连衣裙上。那是一条很简单的米白色棉布裙子，领口缀着一圈细小的蕾丝。

　　林见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眼睛一亮：“哇！这条裙子好看！好适合你！知遥你要不要试试？”

　　顾知遥立刻收回目光，摇了摇头：“不用。”

　　“试试嘛试试嘛！”林见夏却来了劲，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店里走，“看看又不要钱！我觉得你穿肯定好看！”

　　店主是个笑眯眯的学姐，热情地迎上来。林见夏已经指着那条裙子：“学姐，这个有她的码吗？她想试试！”

　　顾知遥被半推半就地送进了试衣间。手里拿着那条柔软的棉布裙子，她站在狭小的空间里，有些不知所措。她很少试穿这种风格的衣服。

　　磨蹭了一会儿，她还是换上了。裙子很合身，棉布的质感亲肤舒适，简单的剪裁反而衬得她气质干净清冽。她看着镜子里那个有点陌生的自己，犹豫着要不要拉开帘子。

　　“知遥~好了吗？让我看看嘛！”林见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带着期待。

　　顾知遥深吸一口气，拉开了试衣间的帘子。

　　林见夏正拿着一个毛绒发卡在头上比划，看到她出来，动作瞬间停住，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手里的发卡“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

　　“……”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只是愣愣地看着顾知遥。

　　顾知遥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裙子的袖口：“……很奇怪吗？”

　　“不！一点都不！”林见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猛地摇头，语气激动得有点夸张，“太好看了！真的！知遥你穿这个……就像……嗯……像那种文艺电影里的女主角！特别干净！特别有气质！”

　　她的夸奖直白又热烈，让顾知遥耳根微微发热。旁边的学姐也笑着附和：“同学你穿这个颜色真的很显气质，很适合你。”

　　顾知遥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好像……确实不坏。

　　“买了买了！”林见夏比她还要激动，直接对学姐说，“学姐就要这条！我们买了！”

　　“林见夏，”顾知遥无奈地叫住她，“我自己来。”

　　“哦哦，好！”林见夏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但还是眼巴巴地看着她，小声怂恿，“真的很好看，知遥，买吧买吧？”

　　最终，顾知遥买下了那条裙子。简单的纸质袋子提在手里，却感觉比来时重了一些。

　　走出小店，阳光正好。林见夏的心情好得不得了，哼歌哼得更响亮了。

　　“我就说很适合你吧！”她得意洋洋，仿佛发现宝藏的是她自己，“等你哪天想换风格了就可以穿！比如……嗯……”她眨眨眼，意有所指，“比如明天晚上吃饭就可以穿呀！肯定让我那些同学眼前一亮！”

　　顾知遥提袋子的手微微紧了紧。原来……绕了一圈，在这里等着她呢。

　　但她看着林见夏那张写满“快夸我机智”的笑脸，却一点也生不起气来。这种小心翼翼的、拐弯抹角的体贴，笨拙得有点可爱。

　　两人又逛了一会儿，在一家旧书店门口，顾知遥停下脚步，被橱窗里一本厚厚的植物图鉴吸引了目光。林见夏立刻说：“你进去看吧！我去旁边买点泡芙！等下来找你！”

　　旧书店里很安静，充满了旧纸张和油墨的特殊气味。顾知遥站在书架前，翻看着那本有些年头的图鉴，心神渐渐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林见夏轻手轻脚地钻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小纸袋，里面飘出甜甜的奶油香气。她凑到顾知遥身边，压低声音：“找到宝贝了？”

　　“一本很老的图鉴，”顾知遥轻声道，“印刷很精美。”

　　林见夏歪头看了看那些细致的手绘植物插图，小声惊叹：“哇，画得真好看。”她安静地陪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从纸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泡芙，递到顾知遥嘴边，用气声说，“尝尝，刚出炉的，还热着呢。”

　　泡芙的外皮酥脆，带着浓郁的黄油香。顾知遥下意识地微微低头，就着她的手轻轻咬了一口。香甜的奶油馅料瞬间在口中化开。

　　“怎么样？”林见夏期待地看着她，眼睛在昏暗的书店里亮得像星星。

　　顾知遥点了点头，嘴角沾了一点白色的奶油。

　　林见夏看着她的样子，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伸出手指，非常自然又快速地在她嘴角擦了一下：“沾到了。”

　　指尖温热而柔软的触感一掠而过。顾知遥整个人僵住了，耳根那点热意瞬间蔓延到了脸颊。书店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声。

　　林见夏似乎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动作过于亲昵了，手指蜷缩起来，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脸颊也微微泛红：“那个……还挺好吃的哈……”

　　“嗯。”顾知遥低下头，假装继续翻看图鉴，却感觉书页上的字一个都看不进去。

　　那种细微的、噼啪作响的紧张感又回来了，却和之前想到要见同学时的紧张完全不同。更像是一颗被轻轻触碰含羞草，叶片蜷缩起来，却从缝隙里透出一点羞涩的悸动。

　　回去的路上，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依旧并肩走着，但对话少了，偶尔的眼神碰撞也会快速分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们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走到宿舍楼下，林见夏把那一小袋泡芙塞给顾知遥：“给你晚上当宵夜！”

　　顾知遥接过袋子，指尖碰到一起，又迅速分开。

　　“那……明天晚上……”林见夏看着她，语气变得有点小心翼翼，“六点，我在你楼下等你？”

　　顾知遥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好。”

　　“嗯！说定了！”林见夏笑起来，朝她挥挥手，“那我上去啦！拜拜，知遥！”

　　“拜拜。”

　　顾知遥站在楼下，看着林见夏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才转身离开。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纸袋，又看了看那个装着新裙子的购物袋。

　　回到宿舍，她把袋子放在书桌上。那条米白色的裙子被拿出来，挂进了衣柜。衣柜里大多是素色的衬衫、针织衫和牛仔裤，这条裙子挂在那里，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地带来一点新鲜的期待感。

　　她坐在书桌前，打开那本新买的旧图鉴，却久久没有翻页。

　　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时间。

　　明天晚上六点。

　　心跳，似乎比平时清晰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