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遥见夏》渡边悠

57、余温

　　流星雨观测结束后的返程，顾知遥是独自开车回去的。车厢内一片寂静，与刚才郊外星空下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她的右手虚握着方向盘，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被紧紧握住的触感，隔着手套的织物，那温度、那力道，清晰地烙印在神经末梢。

　　她没有直接回公寓，而是将车停在实验室楼下。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只是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看着窗外路灯下空无一人的街道。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林见夏紧紧握住她手的画面，还有那双在星辉下异常明亮的、带着羞涩与勇敢的眼睛。

　　这算是什么？一个明确的信号吗？顾知遥试图用她习惯的逻辑去分析，却发现情感领域毫无公式可言。她只知道，当林见夏的手嵌入她指缝的那一刻，她并没有任何想要挣脱的念头，反而有一种奇异的、悬空许久终于落地的安定感。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了一下，是林见夏发来的消息。

　　夏天见呀：「我们到学校啦！你到家了吗？」

　　后面跟着一个小兔子安全到家的表情。

　　顾知遥看着那个表情，眼前仿佛看到林见夏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脸蛋红扑扑地跟她报平安的样子。

　　G.：「到了。」

　　她省略了具体地点。

　　夏天见呀：「那就好！今天晚上真的好开心！看到了好多流星！你看到了多少？」

　　G.：「很多。」

　　夏天见呀：「（小猫打滚.jpg）！下次再有这样的活动，我们还一起去好不好？」

　　下次。又一个关于未来的约定。顾知遥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

　　G.：「好。」

　　夏天见呀：「那说定了！你早点休息哦！晚安，知遥！」

　　G.：「晚安。」

　　放下手机，顾知遥终于下车，走进了冰冷的实验室大楼。熟悉的消毒水气味萦绕在鼻尖，但她却觉得，今晚这里的寂静，似乎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仿佛有一缕来自郊外星空、带着那个人体温的暖意，被她悄悄地藏在了心底，驱散了一部分常年盘踞在此的孤寂。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似乎恢复了原样。顾知遥依旧忙碌于实验和数据，林见夏也有自己的课程和社团活动。她们没有频繁地见面，聊天也依旧是日常的琐碎。但有些东西，确实不同了。

　　顾知遥发现，林见夏看她的眼神里，那份小心翼翼的试探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柔软的、带着依赖的亲昵。在图书馆相遇时，她会很自然地把自己的水杯推到顾知遥手边；在食堂吃饭，她会把自己餐盘里顾知遥可能喜欢的菜直接夹过去；走路时，她们的手臂会时不时地轻轻碰撞，谁也没有刻意避开。

　　这种亲昵是细水长流的，浸润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常瞬间里。顾知遥从一开始的些许不习惯，到后来渐渐默许，甚至开始隐隐期待。

　　周三下午，顾知遥需要去行政楼补交一份材料。出来时，外面又飘起了细密的冬雨，不大，却足够打湿衣衫。她没带伞，正站在门口犹豫是等雨停还是冒雨跑回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撑着透明的雨伞，小跑着来到了屋檐下。

　　是林见夏。她似乎也是来办事的，额前的刘海被雨水打湿了几缕，黏在光洁的额头上。看到顾知遥，她眼睛一亮，随即注意到她空着的手。

　　“你没带伞呀？”林见夏很自然地把伞往她这边倾斜，“我们一起走吧？你去哪儿？”

　　“回实验室。”顾知遥看着她被雨水沾湿的睫毛，心里某个角落微微一动。

　　“顺路！”林见夏笑着说，语气轻快。

　　两人再次共撑一把伞，走入细雨中。这一次，伞下的距离似乎比上次更近了一些。林见夏的肩膀轻轻挨着顾知遥的手臂，隔着厚厚的冬衣，传递过来微弱的暖意。

　　“你事情办完了？”顾知遥问。

　　“嗯！就是交个社团活动申请表，很快的。”林见夏点点头，侧头看她，“你呢？”

　　“也好了。”

　　简单的对话后，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种恬静的默契。雨点敲打在伞面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走到通往实验室的分岔路，林见夏停下脚步，把伞柄往顾知遥手里塞：“给，你用吧，我宿舍很近，跑回去就行。”

　　顾知遥看着她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边的肩膀，没有接伞，而是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了她睫毛上凝结的一颗细小水珠。

　　这个动作做得极其自然，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林见夏猛地僵住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红晕，像熟透的番茄。她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顾知遥自己也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那瞬间，仿佛只是身体本能快于了大脑思考。

　　她收回手，神色依旧平静，只是耳根微微发热。她接过林见夏手里的伞，淡淡道：“一起过去。我先送你到宿舍楼下。”

　　林见夏还处于怔愣状态，呆呆地点了点头。

　　去宿舍楼的路很短，两人一路无话。直到站在宿舍楼下，林见夏才仿佛回过神来，她抬头看着顾知遥，眼睛水润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我上去了。”

　　“嗯。”顾知遥把伞递还给她，“擦干头发，别着凉。”

　　“知道。”林见夏接过伞，手指无意间碰到顾知遥的，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刺了一下，迅速分开。

　　林见夏转身跑进宿舍楼，脚步有些慌乱。

　　顾知遥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才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刚才擦过林见夏睫毛的触感，湿润，微凉，却又带着奇异的温热，久久不散。

　　这似乎比牵手，更逾越了一步。

　　她转身，走入细密的雨丝中，冰冷的雨水落在脸上，却无法冷却心底那片被悄然点燃的、陌生的火焰。她知道，有些界限，一旦开始跨越，就再也回不去了。而她，似乎也并不想回头。

　　那个简单的、擦拭雨水的动作，像一颗投入心湖的更深处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流星雨夜的交握，更加汹涌，更加难以平静。林见夏那瞬间呆住继而绯红的脸颊，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里，反复播放。

　　这一次，不再是林见夏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是她主动的、无意识的靠近。

　　这代表着什么，顾知遥不敢深想，却又无法不去想。那份名为“喜欢”的情感，似乎终于冲破了理智的重重围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