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遥见夏》渡边悠

56、流星雨

　　顾知遥发现自己会无意识地摩挲那根被林见夏勾过的食指，试图捕捉那早已消散的触感。实验室的数据依旧精准，生活的节奏看似如常，但某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她会在看到星空图片时停顿，会在地铁拥挤时下意识地将手微微握起。

　　周三晚上，她收到林见夏发来的一条消息，是一个本地天文爱好者协会的公众号推送，标题是「本周五晚，郊区暗夜公园，观测象限仪座流星雨」。

　　夏天见呀：「听说这次流星雨流量很大！郊区光污染少，应该能看到很多！我们社团有人组织一起去，你要不要……也来看看？」

　　后面跟着一个期待的小星星表情。

　　流星雨。顾知遥对这类浪漫却缺乏实际效用的自然现象兴趣不大。她的夜晚通常属于实验室的灯光和电脑屏幕的冷光。但“我们社团”几个字，让她指尖微顿。这意味着，林见夏会和很多人一起去。

　　G.：「很多人？」

　　夏天见呀：「嗯嗯！社团包了车，大概十几个人吧。都是天文社的同学，人都很好的！」

　　十几个人。顾知遥几乎能想象出那种热闹的、充满青春活力的场面。她不属于那种场合。她的沉默，似乎让那边有些不安。

　　夏天见呀：「当然，如果你觉得人多吵，或者没兴趣就算了……我就是想着，机会挺难得的……」

　　顾知遥看着手机屏幕，眼前浮现出林见夏提到星星时发亮的眼睛，还有文创园里，她小心翼翼勾住自己手指时那紧张又期待的模样。拒绝的话，在输入框里打了又删。

　　G.：「周五晚上，我看看实验进度。」

　　她没有直接答应，留下了余地。

　　夏天见呀：「好呀！那你先忙！确定了告诉我哦！」

　　周五下午，顾知遥提前结束了实验。数据整理得出乎意料地顺利。她站在实验室窗前，看着夕阳西沉，天空逐渐染上墨蓝。郊区，暗夜公园，流星雨。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构成一幅与她平日生活截然不同的图景。

　　她点开手机，看着林见夏昨晚又发来的、关于流星雨观测注意事项的消息，包括提醒她郊区夜晚寒冷，要多穿衣服。

　　最终，她回复：

　　G.：「地址发我。我自己过去。」

　　夏天见呀：「！！！你真的来呀！太好了！【定位信息】」
　　夏天见呀：「我们大概七点半到那边！你路上小心哦！」

　　顾知遥没有选择和林见夏他们一起坐社团包车。她需要一点属于自己的缓冲空间。按照导航指引，她开车近一个小时，才到达那个位于城市远郊的公园。这里果然光污染极少，一下车，抬头便是城市里难得一见的、璀璨浩瀚的星空，银河模糊的轮廓隐约可见。

　　初冬的夜晚，空气清冷干燥，呵出的气变成白雾。顾知遥裹紧了羽绒服，按照林见夏发的具体位置，走向公园内的一处小山坡。远远地，她就看到了那群年轻人。他们铺开了野餐垫，架起了简易的天文望远镜，欢声笑语在寂静的夜晚传得很远。

　　林见夏就在其中。她穿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戴着毛线帽和手套，围着红色的围巾，整个人裹得像只温暖的小熊。她正仰着头，和一个同学指着天空说着什么，侧脸在远处其他人手电筒晃过的光晕里，显得格外柔和。

　　顾知遥没有立刻走过去。她站在人群外围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林见夏在群体里很受欢迎，她和同学们自然地交谈、笑闹，身上散发着一种温暖而融洽的气场。这样的她，与和自己单独相处时那种带着点小心翼翼和羞涩的模样，有些微的不同，却同样生动。

　　过了一会儿，林见夏似乎心有所感，转头朝她这个方向望来。隔着一段距离和晃动的人影，她的目光准确地捕捉到了顾知遥。她脸上立刻绽放出惊喜的笑容，朝她用力地挥了挥手，然后跟身边的同学说了句什么，便小跑着过来。

　　“知遥！你到啦！”她跑到顾知遥面前，微微喘着气，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冷不冷？这边比市区温度低好多。”

　　“还好。”顾知遥看着她被冷风吹得微红的鼻尖，“你们开始看了吗？”

　　“还没到极大值呢，不过已经能看到偶尔划过的流星了！”林见夏兴奋地说，她很自然地伸出手，想要拉顾知遥过去，“走，我们去那边垫子上，视野更好。”

　　她的手伸到一半，似乎想起了什么，动作顿住了，眼神里掠过一丝羞涩和不确定，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顾知遥看着她停顿在半空、戴着毛线手套的手，几乎没有犹豫，便主动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线，依然能感受到底下纤细的腕骨。

　　“走吧。”顾知遥声音平静，仿佛这只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动作。

　　林见夏明显愣住了，低头看着顾知遥握住自己手腕的手，脸颊在夜色里迅速泛红。她轻轻“嗯”了一声，任由顾知遥拉着，走向人群。

　　顾知遥的掌心贴着林见夏的手腕，隔着衣物，传递着稳定的温度和力量。她能感觉到林见夏脉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有些快。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握住了一只小心翼翼试探的、温暖的鸟儿。

　　顾知遥的出现，让天文社的同学们有些好奇，林见夏简单地介绍了一句“这是我朋友，顾知遥”，大家便友善地打了招呼，递过来一个暖手宝。顾知遥道谢接过，和林见夏并肩坐在铺开的野餐垫边缘。

　　远离城市喧嚣的夜空，星辰格外清晰密集，像撒了一把碎钻在黑丝绒上。周围同学们的讨论声渐渐低了下去，大家都仰着头，沉浸在星空的壮丽之中。

　　“看！那颗好亮！”林见夏忽然压低声音，激动地碰了碰顾知遥的手臂，指向天空某一处。

　　顾知遥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恰好看到一道明亮的银色光痕，倏地划过天际，瞬间消失，短暂得如同幻觉。

　　“嗯，看到了。”顾知遥轻声回应。她的目光从星空收回，落在身边林见夏的侧脸上。林见夏仰着头，专注地望着天空，眼睛里倒映着漫天星辰，闪烁着纯粹而喜悦的光芒，唇角带着满足的浅笑。寒冷的夜风将她额前的碎发吹得微微拂动，红色的围巾衬得她的皮肤愈发白皙。

　　在这一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模糊了，只剩下头顶的星空，和身边这个仿佛凝聚了所有星辉的女孩。顾知遥的心，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而充盈的情绪包裹。那些关于风险、关于失控的顾虑，在这片浩瀚星空和身边人清澈的眼眸映照下，似乎都变得渺小起来。

　　“知遥，”林见夏忽然转过头，目光与她撞个正着，她似乎没想到顾知遥正在看她，脸又红了一下，但这次她没有躲闪，声音轻轻的，带着某种决心，“谢谢你愿意来。”

　　她的眼神在星夜下，温柔而坚定，像蕴藏着无尽的话语。

　　顾知遥看着她，没有回答。但她握着林见夏手腕的手，微微收紧了些许。

　　就在这时，流星雨的极大期到了。越来越多的光痕开始出现在夜空各个方向，银亮、迅疾，拖着长短不一的光尾，如同宇宙无声的烟火表演。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小声惊叹。

　　林见夏看得入了迷，眼睛一眨不眨，嘴里无意识地喃喃：“好美啊……”

　　在又一颗格外明亮的流星划破天际的瞬间，顾知遥感觉到林见夏轻轻地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掌。不再是勾住食指，而是整个手掌，带着手套柔软的触感，坚定地、带着微微的颤抖，嵌入了她的指缝。

　　十指相扣。

　　顾知遥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那道最亮的流星击中。她没有抽回手，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任由那只温暖、甚至有些烫人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手套的阻碍让触感并不完全清晰，但那份紧密连接的力度和姿态，却比任何直接的肌肤相亲都更具冲击力。

　　她们就这样，在漫天流星的见证下，在周围压抑着的兴奋低语中，悄悄地、用力地牵着手，仰望着同一片星空。

　　谁也没有说话。冰冷的空气，滚烫的掌心，无声的誓言。所有的忐忑、犹豫、不确定，仿佛都在这一刻，找到了暂时的安放之处。

　　流星雨终会结束，夜空终将恢复平静。但顾知遥知道，有些东西，在今夜，已经被那交错的手指和漫天的星辉，永远地改变了。那只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是终于鼓起全部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