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遥见夏》渡边悠

2、她或许不烦人

　　顾知遥看着被林见夏握过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过于蓬勃的热度和力道。那声“知遥”在耳边轻轻回荡，带着点草莓糖的甜腻和不容拒绝的亲昵。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吃完了吗？”顾知遥将注意力转回餐盘，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吃完我回宿舍了。”

　　“哎？等等嘛！”林见夏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饭菜扒拉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囤食的仓鼠，含糊不清地说，“别急着回去呀，大好时光，窝在宿舍多浪费！你们学校那个很有名的‘情人湖’，带我去逛逛呗？我刚来，哪都不认识！”

　　情人湖？顾知遥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那地方听着就不像她日常会涉足的领域。

　　“我下午要去图书馆。”她找了个无可指摘的理由。

　　“图书馆？”林见夏眼睛更亮了，迅速咽下食物，“好啊好啊！我也去！正好感受一下C大顶尖学府的学习氛围！说不定还能偶遇学霸帅哥……哦不对，美女也行！”她笑嘻嘻地改口，眼神瞟向顾知遥。

　　顾知遥：“……”她感觉自己好像甩不脱这块突然出现的牛皮糖了。

　　“图书馆需要刷卡进入，新生卡可能还没激活权限。”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这样啊……”林见夏果然顿了一下，但随即又振作起来，“没关系！那你带我在你们生科楼附近转转总可以吧？我保证不吵你！就认认路，免得下次来找你又迷路，对不对？”

　　她逻辑自洽，理由充分，并且再次成功地把“下次”和“找你”说得理所当然。

　　顾知遥看着她充满期待、毫无阴霾的眼睛，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变成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走吧。”她端起空餐盘，走向回收处。

　　“好嘞！”林见夏欢快地跟上，手脚麻利地收拾好自己的餐盘，亦步亦趋。

　　午后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香樟树叶，在石板路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离开了喧闹的食堂，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林见夏偶尔压低的、对新环境充满好奇的惊叹。

　　“哇，你们这栋楼好有感觉，像老电影里的！” “咦，那个雕塑是什么？看着像DNA链……哦，果然是生科的地盘。” “看！那边有只肥猫！好懒啊，太阳晒得都不想动……”

　　她的话其实并不算特别多，但总能在沉默即将降临的时刻，恰到好处地找到一个新的话题点，不会让气氛冷场，也不会过于呱噪惹人烦。顾知遥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简短地回答一两个问题，指出某个建筑的名字。

　　这种相处模式，对顾知遥来说是陌生的。她习惯了一个人的安静，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握的秩序感。而林见夏，扰乱了原有的平静，却也带来了不一样的生动。

　　走到生科楼后的一个小花园时，林见夏被一片开得正盛的绣球花吸引了目光，蹲下身好奇地研究。

　　顾知遥站在几步之外，看着她明黄色的背影融在色彩斑斓的花丛里，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顺眼。阳光，鲜花，和一个……嗯，过于活泼的同伴。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宿舍楼群里的消息，通知下午三点宿舍楼临时检修电路，会停电一小时。

　　“怎么了？”林见夏回过头，捕捉到她细微的表情变化。

　　“宿舍要停电一小时。”顾知遥收起手机。

　　“停电？”林见夏站起身，眼睛转了转，立刻提议，“那更别回去了！多闷啊！我知道学校外面有家很不错的咖啡馆，环境超好，甜品一流！反正你下午也没地方去，一起去坐坐？我请客！算是……嗯，庆祝我们正式建交！”

　　她又找到了请客的理由。

　　顾知遥本想说自己可以去图书馆自习区，但话到嘴边，看着林见夏那双亮晶晶的、满是“快答应快答应”暗示的眼睛，以及想到图书馆或许也会因为宿舍停电而人满为患……

　　“不远？”她问。

　　“不远不远！步行十分钟！”林见夏见有戏，立刻打蛇随棍上，“他们家的芝士蛋糕和手冲咖啡绝对值得！走吧走吧，知遥~”

　　又来了。顾知遥发现自己似乎对林见夏这种拖长了调子、带着点撒娇意味喊她名字的方式，缺乏足够的抵抗力。

　　“……带路吧。”她最终妥协。

　　“耶！跟我来！”林见夏开心地几乎要跳起来，连忙在前引路。

　　那家咖啡馆果然如林见夏所说，隐藏在学校后门不远处的一条安静小巷里，门面不大，但布置得十分温馨雅致。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烘焙的醇香和淡淡的甜点气味。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分散坐着，低声交谈，氛围安静。

　　林见夏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地找了个靠窗的明亮位置，并热情地向顾知遥推荐：“他们家的海盐芝士挞和莓果松饼是招牌，咖啡的话，你喜欢偏酸还是偏苦的？”

　　顾知遥对甜品没有太多研究，便由着林见夏做主。

　　等待餐点的时候，气氛短暂地安静下来。阳光透过玻璃窗，在木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区。顾知遥看着窗外巷子里偶尔经过的行人，林见夏则低头摆弄着手机，似乎是在回消息。

　　“欸，知遥，”林见夏忽然抬起头，放下手机，双手托着下巴，好奇地看向她，“你们学生物的，是不是天天都要泡在实验室里跟显微镜和培养皿打交道？会不会很无聊？”

　　“不会。”顾知遥回答得简单，“很有趣。”

　　“有趣？”林见夏歪着头，“比如呢？难道你会觉得观察细胞分裂很有趣吗？”她试图想象了一下，觉得那画面似乎有些难以理解。

　　“生命活动的基本规律，很有趣。”顾知遥斟酌了一下用词，试图用对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就像……解开一个又一个自然的谜题。”

　　“自然的谜题……”林见夏重复了一遍，眼神里多了些认真，“听起来很酷。那……你以后想研究什么？克隆恐龙？还是制造超级病毒？”她脑洞大开。

　　顾知遥被她的想法逗得嘴角微扬了一下：“那是科幻电影。我更倾向于基础研究，比如……发育生物学。”

　　“发育？是研究怎么从小宝宝长大的吗？” “可以这么简单理解。” “哇，那也很厉害！”林见夏由衷地说，“感觉你就像那种……嗯，特别冷静又聪明的科学家苗子！”她顿了顿，又笑起来，带着点自嘲，“不像我，以后大概就是格子间里芸芸众生的一员，为KPI头秃。”

　　这时，服务员送来了咖啡和甜品。精致的骨瓷杯碟，摆盘漂亮的松饼和芝士挞，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才不会，”顾知遥拿起小勺，轻轻碰了碰芝士挞的边缘，低声道，“你很有活力，很……善于和人打交道。这也很厉害。”

　　她说得很诚恳。这是她观察林见夏半天得出的结论。这种能力是她所不具备，甚至有些……隐秘羡慕的。

　　林见夏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评价，而且是来自看起来如此清冷优秀的顾知遥。她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巨大而灿烂的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耀眼几分。

　　“真的吗？哈哈，好像第一次有人这么夸我！”她拿起叉子，切下一大块松饼，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唔…好吃！快尝尝你的！”

　　顾知遥在她期待的目光下，舀了一小勺芝士挞送入口中。浓郁丝滑的芝士口感，混合着淡淡的咸味，恰到好处地中和了甜腻，确实很不错。

　　“怎么样？”林见夏紧紧盯着她。

　　“很好。”顾知遥点头。

　　“我就说吧！”林见夏得意洋洋，像是自己被夸奖了一样。

　　接下来的时间，就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和安静的品尝中度过。大多是林见夏在说，说她们经院的趣闻，说她那个会二人转的东北室友，说她高中时的糗事。顾知遥大多时候是倾听者，偶尔会被逗得轻笑出声。

　　她发现，和林见夏相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耗神。她直接、坦率，情绪都写在脸上，不需要费心去猜测。这种简单明了的交往方式，意外地让她感到放松。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给咖啡馆内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顾知遥看了一眼时间，宿舍应该已经恢复供电了。

　　“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她放下咖啡杯。

　　“啊？哦，好。”林见夏似乎有些意犹未尽，但也利落地招手叫来服务员结账。

　　走出咖啡馆，傍晚的风带上了些许凉意。两人并肩走在回校的小巷里。

　　“今天谢谢你啊，知遥。”林见夏双手插在背带裤口袋里，踢着脚下的小石子，“陪我耗了一下午。”

　　“是我该谢谢你，咖啡和甜品。”顾知遥说。

　　“哎呀，小意思！”林见夏摆摆手，然后像是想起什么，又掏出手机，“对了，下周我们社团招新，‘百团大战’，可有意思了！你要不要也来看看？说不定有你想加入的社团呢？就算没有，凑凑热闹也好呀！”

　　她再次发出邀请，眼神里闪烁着期待的光。

　　顾知遥对社团活动并无太大兴趣，但看着林见夏的样子，那句“不了”在嘴边转了一圈，变成了：“到时候看情况。”

　　没有直接拒绝，对林见夏来说就是胜利。她立刻笑开了花：“好！那说定了！到时候我给你发消息！”

　　走到宿舍楼下，两人该分开了。

　　“那我上去啦！”林见夏朝顾知遥挥挥手，“今天超开心的！回聊哦，知遥！”

　　“嗯。”顾知遥点点头，“再见。”

　　她看着林见夏像只快乐的黄蝴蝶一样飞进了经院宿舍楼，才转身走向自己的生科楼。

　　回到安静整洁的宿舍，只有她一个人。午后的喧嚣和咖啡甜品的热量似乎都留在了外面。顾知遥换下衣服，习惯性地开始整理书桌。

　　手指触碰到那本崭新的《分子生物学原理》，她停顿了一下。

　　今天下午，似乎和预想中的不太一样。没有去成图书馆，却去了咖啡馆。没有看书，却听了一堆无关紧要的闲话。

　　但……好像也并不坏。

　　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呲着大白牙的卡通笑脸头像。

　　迟疑了几秒，她打字发送。

　　知遥：「谢谢今天的甜品。到了。」

　　几乎是在发送成功的下一秒，对方就回复了。

　　夏天见呀：「[转圈圈] 不客气不客气！你喜欢就好！我也刚到！」夏天见呀：「[图片]」

　　图片是林见夏从宿舍窗口拍的夕阳下的生科楼顶，配文：看！从我这能看见你那边哦！

　　顾知遥走到窗边，看向经院宿舍楼的方向。楼宇林立，其实根本分辨不出哪一扇是林见夏的窗户。

　　但她还是看着那片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天空，微微出了神。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夏天见呀：「下周社团招新，别忘了哦！带你去玩！[嘿哈]」

　　顾知遥没有立刻回复。

　　她只是觉得，这个突如其来的“夏天”，似乎比她想象中，要更执着，也更……温暖一点。

　　她低头，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下一个字。

　　知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