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覆瑶光》塑华

11、稍纵即逝

　　卫瑶睁开眼睛，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小满已快步拉开房门，松平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个手提药箱的中年人，应是随行医官。

　　李医官上前，向卫瑶微微颔首：“姑娘请伸手，容老夫诊脉。”

　　卫瑶依言将手腕放在脉枕上，李医官凝神细察，期间不时询问：“头晕如何？呕吐几次？是否畏寒？”

　　小满在一旁忍不住插话：“医官，姐姐在车上吐得厉害，脸色都白了，这会儿还晕着呢，您可得仔细瞧瞧。”

　　李医官点头，收回手说：“姑娘是气血不足，脾胃失和，加上舟车劳顿，才引发眩晕呕吐，并无大碍。”

　　说罢，他打开药箱，取出两个小瓷瓶递给小满：
　　“这白瓶里的是五苓散，每次取一小勺，用温水调匀服下，今晚一次，明日上车前再服一次，当可缓解。
　　另一瓶是百草油，若再觉得头晕，便取少许涂抹在太阳穴处，有提神之效。”

　　小满接过，小心收好，连声道谢。

　　卫瑶轻声道：“有劳李医官了。”

　　待医官收拾好药箱离开，松平看向卫瑶，转达赵舟樾的话：“郎君吩咐，姑娘若身子不适，不必勉强，仍回主车去，能少受些罪。”

　　卫瑶垂眸，轻声细语：“多谢郎君体恤，我知道了。”

　　松平未再多言，只道“姑娘好生歇息”，便转身带上门离开。

　　小满立刻凑到卫瑶身边，晃了晃手里的瓷瓶，有些雀跃：“姐姐你看！郎君对你真上心！我这就去厨房问问有没有米粥，你先吃点东西再服药才好。”

　　说罢，她便提着裙摆快步跑了出去。

　　卫瑶望着小满背影，心下却有些纷乱。赵舟樾待她，似乎总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格外留意，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摇了摇头，将这些思绪甩开，现在最要紧是养好精神，其余诸事，暂且放下。

　　另一厢，松平正在回话。赵舟樾靠在软榻上，看着窗外渐沉的天色，问道：“她如何？”

　　松平如实回禀，又补充道：“李医官已开了药，琢妍姑娘并无大碍。”

　　“嗯。”赵舟樾淡淡道：“让人多盯着，后面再有动静，及时来报。”

　　松平应了声“是”，便躬身退下。

　　夜色浓重，窗外忽然飘起雨来，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很快便连成了线，淅淅沥沥地打在窗棂上。

　　小满早已睡得香甜，呼吸均匀绵长，卫瑶却辗转反侧，直直望着帐顶的绣纹，毫无睡意。

　　里松驿仍在赤国境内，离启国还有数百里之遥，前路漫漫，若要脱身，眼下或许是个机会。

　　卫瑶悄悄起身，绕过小满，摸黑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一条缝。

　　走廊的灯笼已灭了大半，只剩楼梯转角处还亮着两盏。

　　她深吸一口气，闪身走出去，脚步轻盈，刚下了两级台阶，身后突然传来“吱呀”一声响动。

　　那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令卫瑶浑身一僵。

　　走廊尽头的房门被推开，桐安站在门口处，紧紧盯着她：“琢妍姑娘，你这是要去何处？”

　　卫瑶心头一紧，刚要开口，房内却传来赵舟樾的声音：“让她过来。”

　　卫瑶硬着头皮转身，只见赵舟樾坐在窗边，此刻望了过来，目光深沉：“夜里不睡，悄声下楼，这是想逃？”

　　她掌心沁出薄汗，面色如常道：“郎君说笑了，奴婢怎会逃？不过是晚膳时食欲不佳，未曾用好，眼下腹中饥饿难耐，想去厨房寻碗面垫垫肚子。”

　　赵舟樾意有所指道：“原是如此。我还当你又要趁机溜走，这夜黑风高，外头雨势未歇，若有个闪失，只怕踪影难寻。”

　　“是啊，怎么会呢？”卫瑶弯起唇角，若无其事道。

　　赵舟樾不再追问，转头对门口的桐安说：“去让厨房的人准备两碗面，我也饿了。”桐安应声下楼。

　　卫瑶原地踟蹰，正想找借口离开，却听见赵舟樾开口：“过来。”

　　闻言，她只好迈步走近，迟疑道：“郎君有何吩咐？”

　　“倒茶。”赵舟樾将桌上的空茶盏往前推了推。

　　卫瑶提起茶壶，小心地倾入茶水，盏中泛起细密的涟漪。

　　二人距离极近，她低头时，鬓边一缕发丝不经意间扫过赵舟樾的手背。

　　那长发柔顺丝滑，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像被羽毛轻轻蹭了一下，撩人心尖。

　　赵舟樾动作微顿，抬眼望向她。

　　灯影勾勒着女子柔和面容，照见她细腻的肌肤，睫毛像蝶翼般垂着，鼻尖秀巧挺直，唇瓣泛着浅粉色，别有一股清灵之气。

　　尤其那双眼睛，方才强作镇定时，眼底尚有藏不住的慌乱与倔强，更引人探究。

　　卫瑶斟完茶，抬头时正对上他目光，猝不及防，她腕间微颤，茶水溅了几滴在桌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她急忙收回手，往后退了两步：“郎君恕罪，是奴婢手滑。”

　　赵舟樾并未在意，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悠悠问道：“身子恢复得如何？”

　　卫瑶如实说：“谢郎君记挂，服过药后已经好多了。”

　　“明日到我车上来。”赵舟樾的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

　　卫瑶一怔，有些推拒：“奴婢已无碍，不必再劳烦郎君……”

　　“我缺个斟茶的人。”赵舟樾截断她的话，声线里听不出情绪。

　　卫瑶心头一沉，只能低声应道：“是。”

　　屋内静下来，唯闻窗外雨声密集。

　　不多时，桐安托着两碗面和小菜回来。青瓷碗中汤清面白，上面缀着翠绿的菜叶，热气升腾，香味扑鼻。

　　“坐。”赵舟樾偏头示意。

　　卫瑶迟疑了一下，温声道：“郎君，这于理不合……”

　　赵舟樾扫来一眼，神色有些许不耐，卫瑶见状，便不再多言，端坐下来，双手轻拢在膝上。

　　赵舟樾先动了筷，卫瑶看了看，便拿着筷子吃起来。晚膳她确实没用好，此刻一碗热汤面下肚，胃里渐渐暖起来，不适感也消散了许多。

　　外面的雨水不知何时停了，只余窗棂上未干的湿痕，偶尔有几滴水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卫瑶看着窗外，叹道：“明日路上怕是不好走，雨后路滑，车马难行。”

　　赵舟樾抬眼看来，语气带着审度：“听你之意，似乎很不愿启程？”

　　卫瑶否认道：“随口一说罢了，只是担心会耽误郎君的要事。”

　　赵舟樾只道：“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早起。”

　　卫瑶起身行礼，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赵舟樾仍坐在那，他的侧脸轮廓分明，乍看之下还是那般不近人情。

　　卫瑶轻轻带上门，心底满是疑惑，赵舟樾究竟是何用意？

　　第二日天色未明，卫瑶便被窗外的雷雨声吵醒。她起身走到窗边，只见外面又下起了雨，看起来比昨夜更急。

　　这般光景，莫说出行麻烦，根本是寸步难移。

　　没过多久，小满匆匆跑进来：“姐姐，松平大哥刚才说，雨势太大，郎君已经吩咐车队暂停出发，等雨歇了再做打算！”

　　卫瑶望着窗外的雨幕，叹了口气。

　　然而这一等，车队滞留在驿站已是第三日。雨势虽小了，但道路泥泞不堪，车马难行，驿丞已派人带上工具去通路了。

　　驿站内的气氛也因这意外的停留，显得有些凝滞，人员走动间都带着几分闲散懈怠。

　　卫瑶心中一动，机会稍纵即逝，若不趁此时想办法，待车队启程，再想脱身便难如登天。

　　她回到窗边，仔细观察。驿站的后院与马厩仅一墙之隔，白日里常有仆役往来，但此刻雨水不停，又被调走数人，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正是警戒最松散的时候。

　　她快速盘算着，从此处到马厩，需经过一段回廊，再穿过厨房后的小径。最大的风险在于马夫，但此时他们多半聚在屋里躲雨赌钱。

　　她从随身行囊翻出一件素净的旧衣换上，又将一些散碎银两和几个救急的药瓶用油纸包好，贴身藏在怀里。

　　她吐出一口气，感觉心跳得如同擂鼓。这一步踏出，便无回头路，再被抓住会是什么下场？

　　赵舟樾那深不见底的眼神让她有些发麻。可若不走，到了启国，就真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她绝不坐以待毙。

　　卫瑶咬了咬牙，贴着墙根走出去。很快，雨水打湿了她的肩头，带来些许寒意，却也掩盖了她脚步声。

　　“走水了！厨房走水了！”

　　不知是谁先喊起，驿站内顿时嘈杂起来，众人从四面八方冲出，慌张地提桶救火。

　　混乱中，赵舟樾负手立于廊下，有条不紊地指挥手下控制火势。

　　忽地，他像是想起什么，眸色一凛，立即对松平吩咐：“去看看琢妍。”

　　松平领命而去，不过片刻便仓皇返回：“郎君！琢妍姑娘不在屋内！”

　　周遭喧闹仿佛瞬间被隔绝。赵舟樾缓缓转身，面色沉了下来，眼中凝起寒意，让松平与桐安皆屏息垂首。

　　“去搜。”

　　整个驿站立刻被搜查个遍。不过须臾，又有人来报：“郎君，未见人，但马厩……少了一匹快马！”

　　赵舟樾眼底墨色翻涌，她的胆子，确实比他预想中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