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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机票 ...

  •   翌日,客栈房里静极。指尖敲击键盘密集时如骤雨打荷,间歇时又陷入长久凝滞。

      宋拾盘腿坐在床上,电脑搁在膝头,屏幕上是密密麻麻不断增删的文字,烟灰缸里已堆了好几个烟蒂。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一大早跟袁野出去玩,甚至没有多看手机一眼。

      昨夜种种,歌声,拥抱,体温,追至楼下的无措,都被她强行摁进了一潭深水之下,水面之上,余下此刻近乎偏执的创作专注。

      一个关于沉默、关于山野、关于某种笨拙却致命吸引力的故事脉络,在她指下逐渐清晰起来。

      电脑右下角闪了一下,是王瑶的消息弹窗。

      【新片段看了,有内味了!后面大纲顺了吗?】

      宋拾在触控板上滑动着文档,直接拨了语音过去。

      电话接通,她开口便是:“大纲我理了三条线,发你了。主角动机得再强化,尤其是他选择沉默的根源,不能只是性格,得跟他的来处绑死……对,山里那些细节能用上……结局?先按我之前说的,给个敞口,不算完满,但留有念想……”

      她立刻又点开另一个闲置已久的文档,那是篇卡了半年的都市言情,她快速浏览了一遍,手指翻飞,开始大刀阔斧地删改,填充结局,将过去式匆忙收尾,给新的灵感腾出通道。

      中午时分,她感觉饿了,快速点了份外卖,一边盯着屏幕,一边扒拉着米饭,眼睛始终不离文稿。

      她竟就这样,不闻不问,写足了一整个白天。

      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发信人:【袁野】

      内容:【今天几点出去?】

      宋拾敲击键盘的手停下,目光从文字上移开,落在了那行简短的消息上。

      她看到了。

      她能想象到对方此时盯着手机等待回复的样子。

      但也是这一刻,脑海里那个关于“他”的故事正进行到最关键处,主角在一个类似雨后初晴的午后,做出了某个沉默却至关重要的决定,词句和情绪呼之欲出。

      她怕极了这种灵感被打断的感觉。

      所以她没有回复。

      下午三四点的光景,电脑右下角突然弹出视频会议邀请,是王瑶发起的。紧接着,微信消息也跟着蹦出来:

      王瑶:【急!速来!新书方向定了,拉群聊聊!小米、老吴都在!】

      宋拾极不情愿地从沉浸的状态中被拉扯出来。

      屏幕分割成几个小窗口,王瑶的大脸怼在正中,负责宣发的小米顶着个可爱的猫耳滤镜,编辑老吴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

      “来了?”王瑶语速飞快,“你早上发过来的大纲和片段我们都看了!炸了!”

      小米抢着说:“拾姐!这次感觉完全不同!这个沉默寡言、身上带着泥土和机油味的糙汉,配你这个牙尖嘴利、浑身是刺的女作家,张力拉满了!尤其是洱海边拍照那段,还有酒吧唱歌那段,性张力绝了!”

      “人设立得非常稳。宋拾,你这个男主,他的这种沉默和克制,不是单纯的木讷,底下是有东西的。这种空,确实比填满过往情伤更有想象空间。不过……”老吴说着。

      迟疑片刻他又补充:“我还是有点担心市场接受度。这种极致的纯和钝,读者会不会觉得不够苏?毕竟现在流行的是那种‘嘴上不说身体很诚实’的霸总式深情。”

      宋拾立刻反驳:“老吴,我们要的就是这种反苏感。他不是霸总,他是山里的石头,是洱海的水。他的吸引力不在于套路化的撩拨,而在于一种本真的原始生命力。女主一开始以为自己是猎手,能随意拿捏、最后发现差点被这种沉默的力量反噬。”

      王瑶插话道:“对!就是这个味儿!我以为我是来(瓢)的,结果差点交了心!这种反差和失控感,才是高级的痒!小米,你品,你细品!”

      小米疯狂点头:“品到了品到了!读者就好这口!拾姐,男主唱歌那个设定太好了!必须保留!反差杀!”

      宋拾:“嗯。那是核心设定之一。”

      老吴沉吟了一下:“那结局呢?你大纲里给的开放式……会不会太淡了?读者投入感情,可能会想要一个更明确的交代。”

      “就开放式。”宋拾语气坚决,“他们谁也不会为谁彻底改变人生轨迹。山还是那座山,海还是那片海。但那段碰撞是真实的,留下的印记也是真实的,这就够了,强行圆满反而假。”

      王瑶一拍桌子:“我同意宋拾!现在读者不吃那种‘为你颠覆世界’的套路了。这种你我山前没相见,山后别相逢的调调,反而更让人念念不忘!就叫《2067公里》!这名字正好对应两地距离,无声处听惊雷!”

      “明白!宣发我就往‘年度最让人心痒难耐的沉默男主’、‘后劲极大’、‘洱海边的禁忌之恋’这些方向炒!保证勾得她们心痒痒!”小米快速记录。

      “行吧。你们年轻人把握风向准。宋拾,那你抓紧写,先把核心情节和感情碰撞点夯实。需要什么云南当地的细节支持,随时说。”老吴补充。

      “尤其是那种……嗯……当地特有的氛围感,食物、气候、光线,还有那种……男女之间独特的肢体语言和眼神拉丝!你懂的!多来点!”王瑶跟着起哄。

      会议又持续了四十多分钟,几人热火朝天地讨论了具体情节、可能的风险点以及后续的推进计划。

      直到会议结束,宋拾长长吐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她瞥了一眼手机,袁野那条未读消息还躺在那里。

      【旅行结束,谢谢你袁野。】

      宋拾回复了消息,看着屏幕上光标文字在末尾闪烁。

      她盯着那道竖线,忽然笑了,随后拿起烟盒,抽出一支咬在嘴里。

      烟雾滚过喉咙,她眯起眼,看向窗外。

      远处苍山的轮廓只剩山顶一点阳光,洱海的浪声隐约传来,和客栈楼下犬吠缠在一起。

      她太清楚自己了——从冰岛的极光到敦煌的沙,从土耳其的热气球到漠河的雪,她向来是这样,找到灵感就走。

      这次也一样。

      袁野是大理的山,是洱海的水,是扎染布上的蓝白花纹,是深夜酒馆里沙哑的《天空之城》。但灵感找到了,这场意外的露水情缘,就该结束了。

      让山是山,让海是海,让袁野是那个洱源山里沉默的向导,而她,还是那个写完故事就走的作家。

      “真是个坏女人。”她对着空房间,低声骂了句。

      这不就是睡完就扔么?

      就算她昨夜没睡他,可她还是偷走了他的样子、他的性格,把这些都变成她笔下的素材,然后就要拍拍屁股回上海,继续写她的爱情故事,把袁野留在这大理的风里。

      手指四下用力,烟纸被捏得发皱。她关掉文档,屏幕暗下去,映出一张又美又有心机的脸蛋,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她盯着那倒影很久,久到山尖上的那点阳光也没了。

      失神过后,她强行让眼神撇开,转而打开了购票软件。

      大理飞上海的航班本就不多,旅游旺季更是所剩无几,且票价惊人。

      就在她全神贯注对比着两个时间尴尬、价格肉疼的航班时,楼下忽然传来老杨的大嗓门:

      “袁野?你怎么这个点过来了?哎哎?怎么了这是?”

      没有听到袁野的回应。

      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在木楼梯上,咚、咚、咚,一声声,直接敲击在宋拾的心口。

      脚步声在她房门外戛然而止。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然后——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

      宋拾盯着那扇门,没有动。

      门外的人也没有出声,再一次敲响。

      “叩、叩、叩。”

      宋拾低下头,慌乱地选中了后天一早那个贵得离谱的航班,看也没看具体条款,迅速完成支付。

      手机屏幕显示“购票成功”的瞬间——

      “砰!”

      房门被从外面更大力度地敲响。

      宋拾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拉开门。

      袁野站在门外。

      他似乎是跑来的,额发微乱,呼吸有些急促。

      他看着她,眼神深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里面翻滚着太多她看不懂的剧烈挣扎的情绪,复杂得让她心惊。

      “你……”宋拾刚吐出一个字。

      袁野却猛地伸手,一把扣住她的后颈,将她向前一带,带着蛮力的唇狠狠堵住了她所有未出口的话。

      他几乎是推着她,踉跄地走进房间,反脚将门踢上。

      “袁野!你干什么!”宋拾被他按倒在床上,用手抵着他的胸膛,又惊又怒地挣扎。

      男人撑在她上方,黑沉沉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里面像是烧着两团暗火。

      他不说话,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他低下头,作势又要吻下来。

      就在这时——

      宋拾扔在床上的手机屏幕亮起,紧接着是短信提示。

      袁野看过去。

      【东方航空】尊敬的宋拾旅客,您已成功购买8月27日MUXXXX大理至上海航班机票……

      袁野看清了那条通知,瞳孔骤缩。

      他撑起身,难以置信地看向身下的宋拾,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

      “后天就要走?”

      宋拾别开脸不说话。

      袁野一把抓起她的手机,屏幕上的字像刀子一样扎进他眼里。他抬头,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巨大的痛苦:

      “这么快?!”

      “对。”宋拾很平静,“我要回去工作了。”

      袁野看着她的脸,那是一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的冷静。

      所有的质问、所有的挽留,似乎都在这份冷静面前显得苍白可笑。

      他低下头,不再是刚才那般带着蛮力的啃噬,转而近乎虔诚的再次吻住了她。

      这一次,他尝试着昨夜她引导过的方式,试图撬开她的齿关,深入那个曾短暂品尝过烟草与酒液滋味的地方。

      孤注一掷。

      他觉得这是唯一能确认她存在,能挽留她片刻的方式。

      宋拾没有推开他,微微启唇,默许了他的深入。这个吻变得绵长而湿咸,充满了无言的挣扎和悲伤。

      然后,她尝到了。

      一种清晰又咸涩的液体,混入了彼此交缠的唇舌间。

      不是汗,也不是别的。

      是眼泪。

      袁野的眼泪。

      他闭着眼,吻得那么用力,那么专注,要将所有的不解和不舍,都通过这个吻说给她听。

      这个漫长又带着泪水的吻,不知持续了多久。

      最终,离开了她。

      他依旧撑在她上方,额头抵着她的,闭着眼睛,不肯让她看见自己此刻的失态。

      “不用这样。”宋拾轻声开口。

      她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像是在哄一个难过至极的孩子:

      “明天我还在。”
      “后天才走。”

      袁野依旧没有睁眼,也没有说话,抵着她额头的力度更重了些。

      宋拾抬起手,指尖碰了碰他湿漉漉的眼角,继续用那种哄劝的语气说:

      “你想想,明天……我们去哪儿?”

      袁野沉默了许久许久。

      他睁开眼,眼圈还是红的,但里面的风暴似乎平息了一些。

      “这次……你来定。”

      “你想走,我就送你。”

      “你要留,”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碾过,“我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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