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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烈焰焚武库 ...

  •   夜,是汝南最好的遮羞布。它用无边的黑暗掩盖了这片土地上早已深入骨髓的贫穷、饥饿与绝望。固始县的县寺之内,灯火通明,酒气熏蒸。袁术的族弟,此地的守将袁胤,正搂着新纳的美妾,与一众本地豪强推杯换盏。他不相信那些从朗陵传来的流言。区区数百蟊贼,早已被李丰将军的大军追得如丧家之犬,躲入深山,还能翻出什么浪花?他更愿意相信自己杯中美酒的醇厚,与怀中美人肌肤的温热。
      他不知道,就在城外那片被寒霜冻得坚硬的旷野上,一双双比冬夜更冷的眼睛,正透过黑暗静静地注视着这座沉睡的城池。
      高顺伏在一处土丘之后,身形如同一块沉默的岩石。他身旁是刘辟那张被刀疤劈成两半的狰狞面孔。
      “高将军,”刘辟的声音像是两块粗糙的砂石在摩擦,“城中守军不足两千,大多是新募的农夫,从未见过血。只有袁胤那五百亲卫,还算有些战力。只是,他们此刻恐怕早已醉得不省人事了。”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野兽对劫掠的渴望。
      “你的弟兄们安排好了?”高顺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平直,不带任何感情。
      “将军放心。”刘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俺手下那几百号人,早已扮作流民混入了城中。只等将军号令一起,他们便会在城中四处放火,打开武库,将兵刃分发给那些对袁术恨之入骨的百姓。届时,这固始城便是一座为将军准备好的大炼炉。”
      高顺点了点头。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地举起了自己的右臂。在他身后,七百名陷阵营将士与数千名衣衫褴褛、却眼神凶悍的黄巾余部,如同无数个从地狱中爬出的幽灵,开始无声地向前蠕动。
      子时,当城中第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时,袁胤正将一杯美酒灌入美人的口中。他被那声尖叫惊得手一抖,酒液泼洒而出,在美人华丽的衣襟上留下了一滩深色的痕迹。
      “慌什么!”他不耐烦地喝骂道,“又是哪里的刁民在闹事!来人……”
      他的话音未落,外面已是火光冲天,喊杀声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瞬间便淹没了这片小小的温柔乡。他惊恐地冲出府门,看到的却是地狱般的景象。街道上,无数衣衫褴褛的“暴民”手持着各式各样的兵刃,正在疯狂地冲击着府衙与粮仓。而一支如同鬼魅般的黑色甲士,则以一种冷酷而高效的姿态,精准地切割着他那支早已乱作一团的守军。
      每一个黑甲士卒的动作都简洁到了极致,没有多余的呐喊,只有盾牌的撞击声与利刃入肉的闷响。他们像一柄烧红的手术刀,轻易地剖开了这座城池早已腐烂的肌体。
      “将军!将军!不好了!武库……武库被乱民给占了!”
      “将军!西门……西门也被攻破了!”
      败报如雪片般传来。袁胤的酒意在瞬间被冰冷的恐惧所取代。他知道,一切都完了。他甚至没能看清敌人的帅旗,便在一群亲卫的簇拥下,连滚带爬地向着南门逃去。
      高顺立于一处燃烧的望楼之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没有去追击袁胤,也没有去弹压那些已经杀红了眼的“乱民”。他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他伸出手,指向那座此刻已门户大开的巨大武库。
      “烧。”
      ……
      下邳,州牧府。
      季桓又咳了起来。那是一种从肺腑深处涌上来的、撕心裂肺的干咳。他用一方素白的丝帕捂住嘴,咳了许久,才将那股气血压了下去。他摊开手帕,上面没有血迹,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这样的咳嗽都像是在消耗他那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
      “你的身体,”吕布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不能再这么熬下去了。”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他不由分说地将一件厚实的狐裘披在了季桓的身上。那狐裘上还带着他自己的体温,温暖而干燥。
      季桓将自己蜷缩在那片温暖之中,没有说话。这几日,他与吕布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相处模式。没有了那些充满了掠夺性的亲密,也没有了那些尊卑有别的主臣之礼。他们更像是一对被困在同一座孤岛上的旅人,用最笨拙的方式相互舔舐着彼此的伤口,汲取着对方身上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西面还没有消息么?”季桓问。
      “斥候已经铺到了汝南全境。”吕布在他身边坐下,高大的身躯让那张原本宽大的床榻都显得有些局促,“高顺像一滴水滴进了海里。现在我们和他一样,都只能等。”
      这种等待对吕布而言,无疑是一种酷刑。他习惯了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习惯了用手中的画戟去解决一切问题。但现在,他却只能坐在这座看似安稳的府邸里,将自己一半的性命,交托给那个远在数百里之外沉默寡言的同袍。
      他伸出手,似乎想去握季桓的手,但看到那只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他又有些犹豫地收了回来。
      “先生,”他低声说道,“你说,此计……当真能成么?”
      这是他第一次对季桓的计策产生了动摇。
      季桓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过头,看着吕布那张写满了焦虑的脸。他知道,这个人是真的怕了。他不是怕死,也不是怕败。他是怕失去,怕失去这支他一手带出来的、如同他臂膀般的陷阵营,怕失去那个与他相识于微末、却始终对他忠心耿耿的高顺。
      “主公,”季桓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桓有一问。昔日主公于虎牢关下,独战三英,可曾有过半分畏惧?”
      吕布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傲然:“那三人,不过是土鸡瓦狗,何足道哉!”
      “那主公可知,”季桓继续问道,“在桓的故乡,后世之人评说当世英雄,皆言‘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五马六张飞’。主公之勇,冠绝天下,乃是共识。”
      “哦?”吕布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好奇。
      “但他们亦有评说,”季桓话锋一转,“言主公有虓虎之勇,而无英奇之略。言主公刚愎自用,不纳忠言,故而数易其主,终致败亡。”
      这番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吕布的心上。他脸上的傲然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被揭开伤疤后的阴沉。
      “桓今日所为,非为一人之智,亦非为一时之险。”季桓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桓,是要为后世之人,为那些史书的编撰者证明——”
      “他们错了。”
      “我主吕奉先,非但有盖世之勇,亦有霸王之胸襟,听得进逆耳之言,担得起非常之险。他能忍胯下之辱,亦能行雷霆之击。”
      “他,是真正的英雄。”
      ……
      寿春,皇宫。
      袁术那座刚刚落成、极尽奢华的宫殿之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
      “陛下!陛下!不好了!”一名宦官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凄厉得如同鬼嚎,“固始……固始昨夜被……被吕布的贼兵给烧了!”
      “什么?!”袁术猛地从那张由黄金与象牙打造的龙椅上站起,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袁胤将军……弃城而逃……城中武库、粮仓……连同刚刚招募的三万新兵……尽……尽数毁于一旦!”
      轰!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袁术的脑海中轰然炸响。他踉跄一步,险些栽倒在地。
      朗陵与上蔡被袭,不过是皮肉之伤。而固始被毁,却是被人生生地剜去了心头之肉!那是他北伐中原、与曹操争夺天下的根基!
      “吕布……吕布!”他咬牙切齿,那张浮肿的脸上流露出了真正的恐惧,“他的主力不是在广陵么……这支兵马,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没有人能回答他。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转头,对着殿下的杨弘嘶吼道:“陈宫!陈宫何在?!去!把他给朕带来!朕要亲自问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半个时辰后,大牢的最深处。
      那扇沉重的牢门被轰然拉开。刺目的火光瞬间涌了进来。
      陈宫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看到袁术一身戎装,手按佩剑,正站在门口,那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陈公台,”袁术的声音异常沙哑,“朕,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说,还是不说?”
      陈宫看着他,看着那张被恐惧与愤怒彻底扭曲的脸,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知道,他等的那把锥子,终于扎到了最深的地方。
      而他自己,这枚被所有人都视作弃子的棋子,也终于到了该落下的时刻。
      他缓缓地从那片污秽的稻草上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儒衫。
      “陛下想听什么,”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牢房里,显得异常清晰,“宫,便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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