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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秋原闻鼓角 ...

  •   次日拂晓,天色是一片沉静的铁灰色。
      号角声自中军大帐向外蔓延,沉雄,悠远,像一头苏醒的巨兽在发出第一声咆哮。整个濮阳大营开始以一种惊人的效率运转起来。士卒们默默地穿上甲胄,检查兵刃,给战马喂上最后一捧掺了豆的草料。空气里弥漫着皮革、钢铁和牲畜身上散发出的混合气味,那是属于战争的独特味道。
      没有喧哗,没有骚动。军功授田制如同一根无形的缰绳,将这些曾经桀骜不驯的兵痞、流民牢牢地约束在一起。他们的眼神里有一种新的东西,一种沉甸甸的、属于土地的质感。
      季桓站在城楼上,裹着一件厚实的黑色裘袍,遥望着城下那片正在集结的钢铁洪流。秋风猎猎,将他的衣角吹得翻飞作响。他没有佩戴任何武器,双手拢在袖中,看上去不像一个谋士,更像一个凭栏远眺的孤单看客。
      他的身边站着陈宫。
      这位吕布军中名义上的首席谋士,今日也久违地披上了铠甲。他没有看季桓,目光只是复杂地注视着那个在阵前万众瞩目的身影。
      吕布已经跨上了赤兔马。他没有穿戴那顶标志性的三叉束发紫金冠,只戴了一顶简单的熟铁盔。方天画戟斜持在身侧,戟刃在晨曦中反射出冷酷的光芒。他就像一团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沉默,却蕴含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力量。
      “先生似乎并不为此战而激动。”陈宫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季桓的目光没有离开下方的军队。“这只是在验证。”他平静地回答,吐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验证一个早已写好的答案。”
      陈宫的眉毛微微一蹙。他不喜欢这种腔调,这种将无数人的生死视作冰冷数字的傲慢。但他又无法反驳,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对方是对的。他看着季桓那张过于年轻、也过于苍白的侧脸,心中第一次涌起一种无力感。
      “出发!”
      吕布的吼声如平地惊雷。他猛地一夹马腹,赤兔马长嘶一声,四蹄翻飞,化作一道赤色闪电,率先冲出了城门。身后,高顺的陷阵营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如同一座移动的钢铁壁垒紧随其后。臧霸、郝萌等将领则率领着各自的部队,从两翼展开,形成一个巨大的攻击阵型。
      万马奔腾,烟尘滚滚,遮蔽了初升的朝阳。
      季桓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的心跳没有丝毫加速。沙盘上的推演,此刻正以一种无比真实而宏大的方式在他眼前上演。那些代表着军队的木块变成了一个个有血有肉的鲜活生命。他们将要去厮杀,去流血,去死亡。而这一切,都源于他脑中的一个构想。
      他感到一种非人的割裂感。一部分的他,那个来自现代的研究者,正冷静地观察着样本数据,分析着每一个变量;而另一部分的他,那个被困在这具躯壳里的灵魂,却在被一种带着铁锈味的恐惧所啮噬。他下意识地将手揣得更深了些,仿佛想从裘袍的温暖中汲取一丝力量。
      战鼓声从远方的地平线上传来,初时如闷雷滚动,渐渐地愈发清晰、密集。那是曹军的回应。
      大约一个时辰后,斥候的回报开始源源不断地送上城楼。
      “报——!我军前锋已与敌军接触!”
      “报——!敌军阵型严整,为曹将夏侯惇所部!”
      “报——!主公亲冒矢石,已三度冲入敌阵,敌军稍有溃退!”
      消息传来,城楼上的留守将士们发出一阵阵压抑的欢呼。陈宫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振奋之色。吕布的勇武永远是这支军队的定海神针。
      只有季桓,眉头锁得更紧了。他走到悬挂着的巨大军事地图前,那是他根据斥候们连日侦查的情报亲手绘制的。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濮阳东南,沮水下游的一片芦苇荡。
      张辽的三千精锐狼骑,此刻应该已经抵达了那里。
      真正的棋局,在那片看不见的战场上。
      ……
      战事的发展几乎完美地印证了季桓的推演。
      吕布率领的大军与曹操的“主力”鏖战了整整半日。曹军表现得相当顽强,夏侯惇、曹仁等将领也确实悍不畏死,数次组织起有效的反击。然而,每当吕布亲自率领骑兵发起决定性的冲锋时,他们的阵线总会“恰到好处”地出现松动,看似拼死抵抗,实则一触即溃,引诱着吕布军不断深入。
      吕布像一头发怒的雄狮,数次将敌军撕开巨大的口子,但对方总能迅速重组,像一团打不烂的棉花。他心中的憋闷与日俱增。这不是他想要的战斗。他渴望的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决战,一场将对手彻底碾碎的胜利,而不是这样一场徒耗力气的追逐游戏。
      他勒住赤兔马,看着潮水般退去的曹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残阳如血,将他身上的铠甲染成一片狰狞的暗红色。他想起了那个黑袍青年临行前冷静的眼神,想起了那句“只做试探,不可恋战”。
      一股寒意从他脊背升起。
      他终于彻底相信,季桓的眼睛能看到他看不到的东西。
      “鸣金!收兵!”
      他不甘地发出了命令。
      当吕布率领着略带疲惫和困惑的军队返回濮阳时,夜幕已经降临。他们打赢了,斩获颇丰,但所有人都觉得这场胜利有些不对劲。
      帅帐之内,灯火通明。
      季桓早已等候在此。他没有问战况,只是默默地为吕布解下沉重的铠甲。甲胄上沾满了血污和尘土,冰冷而坚硬。
      吕布一言不发,任由他摆布。当最后一层皮甲也被解下,露出布满伤疤的古铜色身躯时,吕布忽然一把抓住了季桓的手腕。
      他的手掌粗糙、滚烫,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季桓瘦削的手腕在他手中,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
      “你看见了。”吕布的声音沙哑,像两块金属在摩擦,“你今天站在城楼上,就看见了战场上的全部。”
      这不是一个问句。
      季桓没有挣扎,他抬起头,迎上吕布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是的。”
      吕布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盯着季桓,像一头野兽在审视自己的猎物。白天的鏖战和压抑让他体内的暴戾和征服欲攀升到了顶点。他需要一个出口。
      他猛地将季桓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内帐的床榻。
      季桓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被重重地扔在坚硬的木榻上,厚实的皮裘也无法完全缓冲那股力道,他喉头一甜。
      吕布的身躯随即覆了上来,像一座山,带着战场归来的血腥气和汗味,将他死死地压住。那不是温存,而是纯粹的力量宣泄。他撕开季桓的衣袍,动作粗暴,不带丝毫的温柔。他像一个急于确认自己所有权的君王,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在每一寸土地上烙下自己的印记。
      季桓闭上了眼睛。他能感觉到对方的牙齿啃噬着他的肩膀,带着惩罚和占有的意味。疼痛让他原本有些抽离的思绪,重新被拉回这具不属于他的身体里。
      “你到底是什么?”吕布的喘息声就在他的耳边,灼热又狂野,“是鬼?是神?”
      他没有等待答案,只是把身体沉了下来。
      季桓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了。那是一种混杂着痛苦和异样满足感的冲击。他不是一个纯粹的受害者,他知道。在这场共生关系中,他献上自己的大脑和计策,而吕布则为他提供庇护和实现这一切的暴力。此刻的承受,就是他付出的代价之一。
      这具陌生的身体在这场风暴中仿佛一片被动的舟楫。而他的灵魂,却像一个高高在上的观察者,冷漠地审视着这一切。他分析着吕布此刻的情绪:有对未知力量的恐惧,有对胜利的渴望,有对自己被“看穿”的愤怒,还有一种将“秘密”彻底掌控在自己手中的狂喜。
      吕布的动作愈发狂放。他像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来消化白天那场诡异的胜利,来确认眼前这个纤瘦的身体里所蕴藏的价值。他不是在索取一个答案,而是在确认一个事实——这个秘密,连同这个装着秘密的身体,都完完全全地属于他。
      帐外的风声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风暴终于平息。
      吕布趴在季桓的身上,像一头酣战过后疲惫的猛兽。他没有离开,只是将头埋在季桓的颈窝里,贪婪地呼吸着。
      季桓睁开眼,静静地看着昏暗的帐顶。他的身体一片狼藉,布满了青紫的痕迹。但他心里却一片平静。他想起了现代社会里那些关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研究报告。他此刻的状态或许就是一种极端的心理防御。
      “他们……会找到吗?”吕布忽然闷闷地问。
      季桓知道他问的是谁。“张辽将军治军严谨,为人沉稳。只要曹操的奇兵确实存在,他就一定能找到。”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但依旧平稳。
      吕布没有再说话。他只是更紧地抱了抱怀中的身体,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的珍宝。他需要这个人的大脑,也需要这个人的身体。前者让他看清未来的道路,后者则让他确认自己还掌控着这一切。
      这个夜晚,他睡得格外安稳。
      ……
      同一片夜空下,沮水下游。
      三千名并州狼骑,人衔枚,马裹蹄,如同一群幽灵,悄无声息地潜行在没过马腹的芦苇荡中。
      张辽伏在马背上,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秋夜的河风刺骨,但他和他的士兵们却纹丝不动,与黑暗和荒野融为一体。
      他们已经在这里潜伏了整整一天。
      白日里,濮阳方向传来的隆隆战鼓声像重锤一样敲击着每一个骑兵的心。他们知道主公正在前方与敌人鏖战,而自己这支最精锐的力量却只能像贼一样躲藏在这里,这让他们备受煎熬。
      但张辽的军令不容置疑。
      那位名叫季桓的先生,在地图上为他规划路线时神情冷静得可怕。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早已发生过的事实。“曹操主力必是佯攻,”他当时这样说,“其精锐必然藏于侧翼,伺机而动。而此地水草丰茂,地势隐蔽,是最佳的藏兵之所。”
      张辽当时心中并非没有疑虑。这简直是一场豪赌。但此刻,当他真的潜伏在这里,感受着周围不同寻常的寂静时,他心中的疑虑正在一点点消散,转而化为一种对未知的敬畏。
      一名斥候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从前方的黑暗中潜回,对张辽做了一个手势。
      张辽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轻轻一挥手。身后的骑兵们立刻训练有素地散开,如一张大网,无声地向前合围而去。
      又向前行进了数里,穿过最后一片茂密的芦苇丛。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前方那片开阔的河谷地带,营帐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无数的篝火如夜空中的繁星,将整个河谷照得透亮。数不清的士兵正在营中歇息、喂马,兵甲的反光汇成一片流动的银河。营盘的规模、士卒的精气神,无一不显示出这才是曹操真正的主力部队!
      张辽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粗略估算,这里的兵力至少在两万以上。而且,是清一色的精锐。
      一个恶毒的陷阱。
      如果今日主公真的按陈宫之策,倾巢而出与夏侯惇决战,那么此刻,这支蛰伏的奇兵早已抄了他们的后路,将濮阳化为一片火海。
      冷汗顺着张辽的额角滑落。
      他抬起头,望向濮阳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震撼与后怕。
      那个总是穿着一身黑袍、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竟能洞悉人心,预判战场于千里之外。
      他收回目光,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他的任务是找到他们,然后像狼一样死死咬住。
      他缓缓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刀锋在火光下闪过一丝残忍的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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