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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鬼笛 ...

  •   残月挂在半空,藏在深灰色的云层中若隐若现。

      这是一个人鬼共生的年代,阴与阳之间的界限并不是十分明晰,人与鬼,往往只有一墙之隔而已。

      也正是因此,人们谈鬼色变,几乎没有人敢在黄昏以后外出。

      不过,偶尔也有例外。

      源博雅带着个畏畏缩缩的仆从,走在朱雀大道上,仆从手里举着灯笼在前方引路,不时哆哆嗦嗦地四处张望,生怕身边会突然窜出一只青面獠牙的鬼来。

      源博雅倒是面色如常,没什么畏惧的神色,甚至脸上还挂着笑容。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胆大包天,不怕妖鬼,而是因为他满心期待和好奇,完全压过了恐惧。

      近日,平安京里出了一件怪事,位于平安京南部的城门、朱雀门一带时常在夜里响起笛声,乐音悠扬清越,但往往都是只闻其声,而不见吹笛的人。

      吹笛者是鬼,这件事似乎已经可以确信无疑了。

      人们如避蛇蝎一般避开了朱雀门,没人想与妖鬼这种东西扯上关系。

      源博雅自然也不例外,不过,自从他一次偶然在夜里路过朱雀门听到了笛声之后,他便被对方精湛的演奏技艺深深折服,每晚都必须要去一趟朱雀门才罢。

      源博雅的家仆都私下里嘀咕,他们家的博雅大人恐怕是被朱雀门的鬼迷住了,不然的话,又怎么会神魂颠倒至此。

      源博雅自己也听到了一些关于他的议论,不过他毫不在乎,他一向爱音成痴,做出这样的事来也不奇怪。

      况且,能让他每天都听到这样的乐曲,即使真的最终被鬼迷惑而死,只怕也是无憾的。

      远远地,夜风送来了乐声,依然如他记忆中的一般悠扬悦耳,不过不知为何,这几日的曲子中,忧愁之意越发地浓重了。

      博雅立在朱雀门附近,从午夜一直站到了天明。

      夜寒露重,博雅的衣服稍稍有些潮湿,但他生怕漏过对方的演奏,根本顾不上拂去自己身上凝结的露珠。

      那个不露面的乐师几乎是不间断地演奏了几十支曲子,都是博雅从未听过的乐曲,这也是博雅每晚必来的原因。

      天蒙蒙亮的时候,博雅终于忍不住了,从怀里取出自己的笛子,在对方一曲终了之后,扬声道:“不知在下可否有幸,与君同奏一曲?”

      这话他早就想说了,不过担心自己冒昧,故一直没敢提出来。

      但是今天,他好像忽然明白了对方乐音中透出哀愁的原因。

      纵使有绝佳的技艺和曲子,无人欣赏也是枉然。

      只因为吹笛的是鬼,这乐曲就该被埋没?

      这是什么道理。

      对方停了一会儿,既没有继续吹笛,也没有答话。

      “对不起!”博雅以为冲撞了对方,连忙鞠躬道歉,腰弯下去,半晌都没有直起身,足见其诚意。

      “没关系。”博雅身边明明只有他带出来的那个仆役,然而却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这声音有些文弱,听起来像是个少年公子。

      那鬼公子继续说:“请这位大人起来吧,我并没有生气,只不过……”

      “您要用普通的笛子和我手中这支‘叶二’同奏吗?”鬼公子轻言轻语,透着一股鬼怪所特有的阴森森的味道。

      “叶二?”博雅一怔,不解其意。

      “没什么,请开始吧。”鬼公子像是笑了,而博雅依旧看不到对方的身形,不过很快,笛声便再度响了起来。

      或许是为了照顾博雅,那位鬼公子并没有吹奏什么难度太高太冷僻的曲子,他选了一首极其简单、并在平安京流传甚广的曲子,就算是初学者也能轻松演奏。

      博雅只是微微一愣便把自己的笛子举到了唇边,跟着鬼公子吹奏起来。

      但他并非简单地吹奏原曲,而是跟着鬼公子的旋律重新另作了一段配乐,两种笛音合成一个,听来格外动人。

      忽然,鬼公子笛音一转,仿佛刻意刁难一般,换了支难度稍高的曲子,博雅也只一顿,很快跟了上去。

      这一人一鬼于音乐一道的造诣都极深,音声相和,余音绕梁。只可惜这一带少有人来,无人听到这一段乐曲相斗。

      如是三番,那鬼公子方叹了一声,不再吹奏下去了。

      博雅还意犹未尽,不过也立即放下了笛子。

      “亏我霸占了这支名笛这些年,今日方知,原来竟不如您手中这支寻常的笛子。”鬼公子轻轻一哂,道:“原来是我误了,早该知道乐师不该受制于乐器本身的。”

      “正是,乐器的优劣并不能决定乐师技艺的优良,不过,合适的乐器却可以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的。”博雅应道。

      “我执迷了这些年,以为一支名笛就可以让我成为这世上最好的乐师,无论生前还是死后,我都从未离开过我这支笛子,这笛子伴了我一世,却也束缚了我一生。”鬼公子的声音似乎极近,又似乎极远,飘渺无形。

      “它于我,并非锦上添花,而反倒是个累赘了。”鬼公子叹道:“我拘泥于乐器,甘愿受其束缚,由此看来,我也不过是个庸手罢了。”

      “不是的!”博雅高声反驳道:“阁下是我所见识过的最好的乐师!即使是天皇陛下御用的乐手也不及您分毫!”

      “是么,谢谢您。”鬼公子好像笑了,随后他说:“我一个已死之人,拿着这笛子也没什么用处,今日既然与君投缘,不如就把这笛子赠送给您。”

      “欸?这可以吗?这笛子既然对您这样重要的话……”博雅想要推拒,但是一支纯黑色的笛子忽然凭空出现在了他面前。

      “此笛名唤‘叶二’,请拿好它,它有些奇异之处,大人您日后自知。”鬼公子轻声道:“另外,还请大人您把您的笛子赠与在下,在下一生爱音成痴,若是没了笛子,只怕会很不习惯。”

      “哦,好的。”博雅忙又从怀中摸出自己的笛子,双手就要递与那鬼公子。

      说时迟,那时快,博雅刚刚递出自己的笛子,一道月白色的人影便从博雅面前卷过,同时夺走了两支笛子。

      鬼公子的声音一下子沉了下去:“阁下藏在一边,抢夺他人物品,您这是何意?”

      博雅忙定睛去看,只见抢走笛子的是个青年,年岁与他相仿,身着狩衣乌帽,肤色白皙,眼眸细长,眼尾微微向上挑着,模样与狐狸倒有三四分相似。

      穿着月白色的狩衣……这人是个阴阳师?

      那青年阴阳师把笛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检视了一阵,然后才抬起头笑道:“你可知为何这笛子分明是个死物,却能够束缚你这个活人?”

      很显然,青年阴阳师并不是在对着博雅说话,因为他面朝着的方向空无一人。

      这一幕极其恐怖,但博雅并没有感到害怕,这或许是他刚刚还同那位鬼公子同奏过的缘故。

      鬼公子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答道:“不知。”

      “因为这笛子上附着了咒,是你为自己设下的咒。”

      “我不明白你的话。”

      阴阳师微微一笑,举步朝博雅眼中、一个无人的角落走了过去,边走边解释道:“咒,即为束缚,只要愿意,人人都可以对其他事物下咒,你执念于这支笛子,便是对它下了咒,而这个咒却是作用在你自己身上的。”

      “……”鬼公子不言,像是听懂了,又仿佛什么都没懂。

      “实在抱歉,我方才以为您会利用这支笛子害人,所以才出来打扰二位。”阴阳师朝鬼公子鞠了一躬,然后把两支笛子都递了过去:“诚如我方才所说,您之所以受到束缚,不过是您作茧自缚,与此笛倒没什么干系,不过您若是仍想要与博雅君交换乐器,我也不会再阻拦。”

      “您认识我?”博雅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一愣。

      阴阳师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才朝博雅笑道:“不认识,不过偶然听说过您‘雅乐之神’的名号罢了。”

      博雅不由得涨红了脸,这个外号是他少年时的那些朋友胡闹取的,没想到至今还有人记得。

      时过境迁,距离博雅与晴明第一次相见,已经过去了十年,博雅早就忘记了当年那个被他的朋友当作笑柄的白狐之子,但安倍晴明却还记得。

      晴明不过是偶尔闲来无事,出来听一听朱雀门之鬼所演奏的曲子而已,谁料想,恰好就碰上了博雅与鬼共奏。

      博雅这十年间,相貌变化很大,而晴明认出博雅是依靠其澄澈干净的笛音。

      这样的笛音世上罕有,因为很少有人的心思会如博雅一般干净。

      晴明躲在一边,听完了博雅与鬼共同演奏的曲子,紧接着,就见博雅竟然毫不设防地想与鬼交换物品。

      如果那支鬼笛上被下了恶咒的话……

      所以晴明才立即现身,抢先接过笛子检查之后才放下心来。

      “您是叫……博雅大人?”鬼公子迟疑地念出了博雅的名字,然后继续说:“您不介意的话,我依然想与您交换笛子。”

      “如您所见,我是个已死之人,无论是对乐器的执念,还是对音乐的执念都早该放下了。”

      “我为了音乐,一生穷困,也为了音乐,连死后都无法成佛。”鬼公子叹道:“或许早该放弃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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