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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落脚西龙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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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落脚西龙镇
李贤是我的祖父,原名李宗贤,职业裁缝,祖籍广西省桂林市临桂县。
一
那年,桂东北闹大旱,临桂县尤其严重,庄稼颗粒无收,乡民生活无着,四处逃荒流浪。食不果腹,命都难保,哪来闲钱量布做衣!没有衣做就没有收入。于是,李贤的父亲带领全家卷起铺盖,背上行囊,随着流浪人群逃散。
出门那天是初九。出门时李贤父亲看了看日头,掐指算了算说:“正是巳时一刻。”
他们一路向南、向西,过永福、鹿寨,跨柳江、龙江,来到桂西北的庆远。庆远没有旱灾,全家便在庆远城暂住下来,一则开裁缝铺,收揽生意。一则歇歇脚,谋定未来生计。好景不长,半年多功夫,庆远城几个裁缝便弄事生非,明排暗挤,还捉了毒蛇放进李贤床底,险些要去李贤性命。
好心邻居劝李贤“你们还是走吧!”
为什么?为什么要走?
因为强龙斗不过地头蛇。
李贤是强龙?
李贤手艺精湛,做出来的衣服不但合体,还省布、时髦。合体、省布的确是李贤精湛手艺所致,也是李贤的父亲、李贤的祖父几代人的手艺追求,可“时髦”却是李贤从未想过的好评价。桂林自元至民国初年都是广西首府,且为桂、湘、粤三省交界。湘服的扣眼、针脚、锁边;粤服的修长、细腰、贴体;桂服的低领、宽袖、斜襟。这些沉淀了上千年的服装、服饰文化交融汇集在桂林这个三省通衢之地。临桂县辖属桂林市,李贤家几代人深受影响,“时髦”不知不觉融进他们手艺的细节里。本来俊秀的男女穿上它更显俊秀,男如玉树,临风挺拔;女似花朵,芳蕾绽放。就是歪瓜劣枣、斜眉吊眼的粗男陋女穿上它也倍加爽神悦目。
无疑,是李贤的手艺高过他们,李贤揽走了他们的生意。
听过邻里的劝,李贤一家再次举家迁徙。他们茫无目的,再次向南,向西来到一个名叫西龙镇的地方。接受在庆远城的教训,他们打听到镇子里没有做裁缝的手艺人,便租了一间偏厦住下来。十里八村的乡民得知镇里有了裁缝,不断涌来,李贤的生意一天好于一天。那年,用积下的银两买下一方坡地,盖了两间房,生活暂时稳定下来。
好景不长。那天下午一个乡人急匆匆敲开李贤家的门,上气不接下气,说:“李宗贤,李宗贤,你快跑,官府正在捉拿你,庆远城的警察马上要翻过西龙隘!”
西龙隘是西龙镇通向庆远城唯一通道,从庆远城出来,走约一百华里,便可来到西龙隘,只要翻过西龙隘,等于到了西龙镇。西龙镇就在隘底。
李贤搞不清楚,一家人生意做得好好的,不曾得罪过人,也未和官府有过接触,怎么就有庆远城警察过来抓人呢?
“袁家表哥,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们一家是遵规守矩的良民,怎么会招来官府捉拿?”李贤的父亲不解地问。
“哎呀,李叔,庆远城里贴满布告。”袁家表哥说
“布告?我们没杀人放火,怎么还贴布告捉拿?”李贤问。
袁家表哥:“好吧,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李贤答:“我叫什么名字?我叫李宗贤,表哥难道你不知道?”
袁家表哥:“我当然知道,就是你的名字惹的祸!”
李贤又问:“我的名字怎么就惹祸了?得罪了当今皇上?还是犯了他的那条忌讳?”
袁家表哥:“你说对了,就是得罪了当今皇上!”
李贤:“这都哪跟哪?如今是民国,是陆(荣廷)大元帅的天下?怎么,我得罪他了?”
袁家表哥:“这么跟你说吧,不是你得罪陆大元帅,是陆大元帅手下一名军官得罪他。这个军官名叫李宗云,他拉走陆大元帅一众人马举旗造反,与元帅为敌。”
李贤:“那我就更纳闷了,他手下军官举旗造反,与我有何干系?”
袁家表哥:“你叫李宗贤,是从临桂县出来的。他叫李宗云,也是临桂县人。他们怀疑你就是李宗云,是你将李宗云更名李宗贤藏进西龙镇!”
李贤:“是临桂县又怎样?我又不认识他,也没见过他。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逃难过来,从未当过兵,什么时候成了陆大元帅手下的军官?还污蔑我更名匿身!”
李贤的父亲明白其中事理,他生在旧朝长在旧朝,对朝廷株罪深有体会。说:“贤儿,你们都是宗字辈,凡临桂县的李氏,排得上辈分的都是一个老祖,不管你认不认识他,见没见过他,辈分连着,陆大元帅是要株罪与你。你快跑吧!我们随后。”
李贤接过母亲递过来的行囊,闪电般消失在漆黑的夜幕里。
二
可是,问题出来了,李贤一家流浪至西龙镇,西龙镇地处偏僻,距离临桂县好几百里,距离庆远城也有一百里之遥,唯独一条两尺多宽的马道联通,还要翻过几座险峻的山隘才能到达,陆大元帅远在几百里开外的首府南宁怎么会知道这里住着一个李宗云的族弟。庆远城警察怎么就知道小裁缝姓李,名宗贤呢?
难道是故乡临桂县李家湾有乡人知道他们的去向,报了官府?或者是西龙镇乡民报的官府?
李贤躲进深山,想来想去不得其解。
那天,袁家表哥肩背猎枪,脚蹬草鞋上山打猎从山下路过,远远的李贤认出他,学着山猫叫声从山洞里出来。袁家表哥真的以为是山猫出现,唤一声:“大白,大白,去,过去!过去!”
“大白”是袁家表哥眷养的猎狗。“大白”听到主人的号令一溜烟钻进丛林,不一会摇头摆尾领着个人出现在主人面前。
“宗贤,是你!”
“是我,表哥。”
“我爸我妈、我妹、我小弟怎么样?”李贤问。
“你前脚走,后脚警察赶到,抓了你父母,关在镇公所审问。他们抓不到你,便把你母亲放出来找你。你父亲仍然关在镇公所,你妹和你小弟没事,在我家呢。”袁家表哥说。
“那后来呢?”
“后来,你父亲遭屈打不从,母亲被放出来也不去找你,警察便将两位老人双双捆绑,押解到庆远城坐班房去了。”
“再后来呢?”李贤问。
“再后来就不知道了。”袁家表哥说:“不过,这几天覃啰啰到处放话,说谁要抓到李宗贤官府有赏。”
“覃啰啰?怎么覃啰啰去给官府做事了?”李贤问。
“那倒不是,好像他对捉拿你特别上心,想图官府的赏钱吧!”袁家表哥说。
“哦。他是巴不得捉到我,那样他就可以独霸西龙镇的裁缝生意。”李贤低着头,像是回答袁家表哥,又像是找到了这次蒙难的原因。
“大概是吧。”袁家表哥说。
“好,我知道了。谢谢表哥!”李贤谢过袁家表哥。
袁家表哥:“吃的还有吗?要不要我回去给你弄点?”
李贤:“还有,还有,不用了。谢了表哥!”
袁家表哥:“晚上山洞里凉,注意别受凉发烧打摆子。”
“知道。知道。”李贤说。
“那我走了。”袁家表哥说。
袁家表哥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说:“宗贤,有事在这处石崖上放三个橘子,我从这里路过自然知道你的信号。”说完顺手摘下一个野橘,放在身边的石崖上。
李贤看着袁家表哥和“大白”消失在前方山路的尽头方才回去山洞。
三
袁家表哥自然姓袁,名唤祖根。
袁祖根本是瑶山里的瑶族青年,家有父母、兄妹7人,袁祖根排行第三,镇子里的人习惯去掉中间的辈字,加进一个“老”字,不管是少年还是中年,或者老年,都唤成“老”什么什么的。大概是期盼长寿吧!所以袁祖根就叫成袁老根,或者省去姓氏直接叫老根。又因为他排行第三,所以也有叫他袁老三。袁老根成婚后按照习俗与父母兄妹分了家,但仍挨着父母家结庐而居。
瑶山山高谷深,人迹罕至。不但树木参天,野兽出没,还有满山满谷的奇花异草。参天的树木砍下来可以盖房,树枝、小树可以当柴火烧;野兽呢?当然可以做成最好的野味。夏季吃了山猫肉浑身凉爽,冬季吃过野兔肉可以暖身,山羊肉可以壮阳,狐狸肉可以滋阴,野猪肉性缓,是春夏秋冬瑶族人最喜欢狩猎的动物。当然还有老虎,但它无比凶猛,所以无论多强壮的猎手都避它三分。只有一个例外,就是耕牛遭到攻击的时候,瑶族人才聚集村里猎手用火枪驱赶。野草野花呢?如果你是瑶医,那满山满谷的花花草草都是宝贝。一代代瑶族人,世世代代的瑶族人都是靠着这些野草野花驱邪祛病,强壮筋骨,代代繁衍。
袁老根无疑是瑶族青年中最精明的人。别人砍柴换钱,狩猎卖肉,求得几个小钱后便从镇子的店铺购得油盐米布维持生活。袁老根开始也做这些活路,时间一长便觉得这种活路做起来太辛苦,心生一计,在寨子里收购野味,收得百余斤就用自家的耕牛驮着,到西龙镇圩市换米、换布、换油盐酱醋。自家吃不完用不了,便卖给瑶寨里的乡亲。乡亲则省去徒走崎岖的山路,偷得一份清闲,个个感激他。
换来换去袁老根积攒了一些小钱,于是动了搬到西龙镇居住的念头。念头虽有,只是稍有积蓄,要搬到西龙镇还是不够,于是如法炮制,加紧炮制,将那些可以驱邪祛病的野花野草采来,学西龙镇上的草医,晒干、切段放进麻袋出售给草医,出售给求药治病的西龙镇乡民。时间一长,外乡的草医闻讯而来收购他的草药,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腰包鼓起来的袁老根,先在西龙镇租下一家店铺,既卖野味,也卖草药。几年过去,袁老根梦想成真,在西龙镇置地盖房,成为镇里人,令瑶民后生羡慕不已。
袁老根搬到西龙镇的时间比李贤家早了几年。
不知道西龙镇的乡民普遍怀有的排外情绪还是镇子里那几家,那几个人唯独有的排外情绪,和李贤家一样,袁老根刚搬到西龙镇的时候也经历了一番磨难。不过,给他磨难的不是庆远城里的警察,也不是广西的土皇帝陆荣廷陆大元帅。给他磨难的就是上面提到的覃啰啰。
四
覃啰啰当然姓覃,名木桥,因说话办事啰里啰唆,乡民便给他取了这个粪好(绰号)。
覃木桥啰唆到什么程度?
那天,西龙镇赶圩,他去狗肉摊买狗肉。要一两,摊主给他秤一两,没走几步,瞅着手里这一丁点狗肉,父母、胞弟加上他四人吃有点少,一番考虑后折回狗肉摊改要四两。四两正好,父母、胞弟和他人均一两。可走到家门口又生了变,上次胞弟也是买狗肉,买了一两,如果这次他买四两,显然吃亏。于是折回狗肉摊,改回一两。
覃木桥提着一两狗肉走在大街上,一位街坊见他提了一丁点狗肉,随口一句:
“木桥,怎么才买得这一丁点,不够你爷三塞牙缝。”
覃木桥说:“不少不少,老弟不爱吃。”
街坊问:“是你不爱吃还是老弟不爱吃?上次碰到你老弟他说你不爱吃。”
覃木桥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位街坊,干脆说:“都不爱吃。都不爱吃。”
街坊逗他说:“都不爱吃给我,我爱吃。”
虽然是句玩笑话,可覃木桥却把它当真,说:“怎的给你?我爸还要吃呢!”
街坊逗得他左右为难,走了几步,觉得买得太少过意不去,转过头还去找狗肉摊老板改回来。
街坊见他跑得飞快,仍逗他:“慢点跑,狗肉掉下来生出腿跑了怎么办?”
覃木桥应变一句:“我买的是四两,老板给我一两,我去找他。”
到了狗肉摊,老板说:“你真啰唆,换来换去,到底要四两还是一两。”
“这次定了,要四两。”覃木桥说。
摊主给他加了三两。末了,又从摊主那里买香椿芽。香椿芽切碎拌进辣椒沾狗肉吃是吃狗肉的标配。他一会说要一把,一会又说要两把。西龙镇盛产香椿芽,不值几个钱,只需抽空到后山遛一趟,几把嫩爽可口的芽儿即可到手。
老板不和他啰唆:“拿去吧。拿去吧。送给你不要钱了。啰里啰唆的,耽误我的生意。”
以后,凡覃木桥过来买狗肉,老板直接喊他:“啰啰来了。”
就这样,“啰啰”这个粪号恰如其分地安在覃木桥头上。
覃木桥办事啰唆,在西龙镇无人能比。可论起他的武功也是无人能比。他打得一手好拳,西龙镇的习武人个个甘拜下风。
怎见得?
那次,庆远城来了个拳师,在西龙镇摆擂台,西龙镇的武人个个不是对手,刚上擂台,没打几下便败下阵来。末了,拳师让徒弟用一根腊木棍照他身上打,棍子嘎巴一声打成两段,拳师的腰身安然无恙。西龙镇乡民个个目瞪口呆,长了见识。
覃啰啰聪明得很,他在台下目不转睛仔细观察,总结出西龙镇几个武人失败的原因。一是他们拳对拳,脚对脚,又没有过硬的功夫对抗,不败才怪。二是他们打直线,没有左右躲闪,不知道迂回身后袭击,不一会就被逼到擂台边,被拳师最后抬起的一脚踢下擂台。
总结过几个武人的教训,覃啰啰心里有了底,他纵身一跃,跳上擂台。台下观众以为他是上来致谢幕词的,个个转身即要离去,没想到他却来了个抱拳动作:
“请大师手下留情。”然后摆开架势。
台下观众这才回过头来继续观看。
“这是啰啰?”
“是他!”
“不是吧?”
“是。怎么不是!”
“是他。你看他那身板,后背平平的,腿粗胸阔。怎么不是他!?”
离擂台近的乡民尚可看清,离擂台远的乡民看得不太清楚,不相信是覃啰啰,低声议论。
大家虽然知道覃啰啰也习武,可他那点小功夫行内的武人个个清楚,如果硬要排个位次,怎么排?前三名轮不到他,恐怕排他前八名都会有争议。
“他怎么会有胆量跳上擂台?”
“赌气!”
“也可能看准拳师体力消耗殆尽。”
“显摆一下,在西龙镇习武人中争得地位。”
“难说。难说。说不定啰啰有出奇制胜的招数。”
台下观众三言两语的功夫,就见覃啰啰躲过拳师凶猛的拳脚,转到身后一个猛掌把拳师打出两三米,差点掉下擂台。
台下观众的劲头比台上的覃啰啰还猛,个个挥舞拳头喊:“打他下台打他下台。”
拳师回过身来,一拳一拳打得干净利落,把个覃啰啰逼到擂台转角。接着拳师故伎重演,横飞一脚想把覃啰啰踢下擂台结束比赛。观众也以为覃啰啰这次在劫难逃。可覃啰啰猫身一缩,躲过了拳师的飞腿,又转到拳师身后,未等拳师想明白、看清楚,覃啰啰一个推掌,力量不大,顺势将拳师打下擂台。台下一片欢呼。
这次擂台奠定了覃啰啰在西龙镇习武人中的地位。
都说艺高人胆大,覃啰啰是艺高就想霸。
霸什么?霸主啊!乡间恶霸啊!
不但是西龙镇习武人的行中霸主,还慢慢地由一个温和谦让,懂事明理的青年后生变成西龙镇的一方小恶霸。称他是小恶霸,是因为他对于镇子里的大多数父老乡亲仍然显出他温和谦让、明理懂事的一面,并不恶霸。而对于西龙镇的个别人,特别是对外乡人则显露出恶霸的一面,所以是“小恶霸”。
他欺负袁老根是一个例子。
他欺负李贤家又是一个例子。
袁、李两家无例外都是外人,都是从外地迁到西龙镇定居的外乡人。
先说袁老根。
自从袁老根搬到西龙镇,不知怎么惹着这位小恶霸,总是看他不顺眼。袁老根自己体会:第一个可能是他看不起瑶山来的峒场人。平时靠砍柴、狩猎谋生的瑶山人,突然来到西龙镇成为和他平起平坐的乡民,他有很多不习惯。第二个可能是袁老根生意做得好,他看了眼红。西龙镇也有兑野味生意的人,可多数人比不上袁老根。因为袁老根有优势,他家本来祖居瑶山峒场,认识峒场的人多,做人诚信,都愿意和他交往做生意。所以售出的野味、草药质量好分量足。光这一点就占居生意上风,挣了很多钱,置地盖房。不光覃啰啰看了眼红,很多西龙镇乡民看了也眼红。
从看不起到看不惯,再加上看了人家的好处眼红,几种心态积聚在覃啰啰心里,欺负外乡人的起意油然而生。一旦有事,点然这根导火索,后边的炸药包不炸才怪!
尽管袁老根小心翼翼,三番五次躲过这根“导火索”,可时间一长未免有麻痹大意的时候。终于有一天,有一次,这根“导火索”还是被袁老根点燃了。
“哎哎。袁老根,怎么挑的粪水,洒在人家门口,还瞎着个眼看不见。”
那天,覃啰啰拿过一张木凳坐在自家门口,蓬扇在那里摇啊摇的乘凉,看见袁老根挑着一担粪水正要路过他家门口,顺便瞥了一眼。这一瞥不要紧,正好遇见袁老根扁担换肩,担子颤了几下几滴粪水洒出来,落到了覃啰啰邻居家门口。
袁老根没听见覃啰啰喊他,继续往前走。这下可把覃啰啰惹怒了,跑到袁老根面前拦住他:
“粪水洒一地,臭烘烘的,你瞎了眼看不见?你耳朵聋了喊你不停?”
袁老根往回看了看,没看见有粪水洒地,随口说一句:“哪有?”以为覃啰啰找事,不搭理他继续走。
“你娘个卵。”覃啰啰见袁老根不搭理他,气出丹田,骂了一句,再抬脚踢向一只粪桶,弄得粪水洒了一地。
袁老根放下担子:“怎的了?找事不成?”
“就找事了,袁老根你怎么的吧!”说着再踢出一脚,另一只粪桶又洒出一地粪水。
袁老根去揪他,三拳两腿两人便打起来,惹来乡民围观。
“怎么就打起来?”
“谁知道。”
“是袁老根洒了一地粪水,覃啰啰管他,不服,就打起来。”一个不明真相的乡民指着地下被覃啰啰踢倒的粪桶和洒了一地的粪水。只见粪桶歪倒,粪水还在那里流淌。
“这个袁老根也是的,洒了粪水还不服管,我看给他点教训也是应该。”另一个乡民也是不明真相,以为歪倒的粪桶是袁老根所为,接过话说。
覃啰啰家的邻居始终看在眼里,过来劝解:“算了算了,就滴了几滴我都打扫干净了。”
覃啰啰根本听不进去,他积郁了满满一肚子的怒火。袁老根想停但停不下,他也积郁了满满一肚子的愤懑。两人一怒一懑如两只将要爆气的气球,就在这一刻,在粪水这件事上撞在一,它能不爆?
两人你一拳我一腿,开始是围在原地打。覃啰啰看拳脚制服不了袁老根,从地下抄起袁老根挑粪桶的扁担照实打过来。袁老根挨了一扁担,急忙转过身去抓起覃啰啰乘凉坐过的木凳,挡过覃啰啰一次次挥打过来的扁担。覃啰啰见打不下袁老根,端起粪桶将剩余的粪水朝袁老根泼去。袁老根顶着一身分水,不再躲闪,举起凳子砸向覃啰啰,覃啰啰躲闪不急挨了一凳。袁老根占了上风,却没有继续痛打的意思,想要结束这场打斗,转过身去扶倒地的粪桶,要离开现场。覃啰啰吃了亏,不甘心就此服软,抓起扁担又打过来,袁老根仍用凳子挡。一人打一人挡,从西街打到东街,打到西龙镇的圩市,将覃啰啰平时买狗肉的摊铺都打烂了,摊主劝阻不成还挨了一扁担冤枉。袁老根看伤及无辜,丢下板凳停止反击任由覃啰啰拳打脚踢。覃啰啰终于将袁老根打倒在地,踏上一只脚,手举扁担,显示他的胜利,显示他在西龙镇至高无上的武功地位。
这场打斗无疑让西龙镇乡民再次得出结论:覃啰啰的武功在西龙镇无人匹敌;同时埋下瑶山人袁老根不懂规矩,德行低下的偏见。
可事情在覃啰啰那里并不这样想,因为他知道洒那点粪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不起,看不惯,看了眼红才是他大打出手的原因。打斗过程袁老根一招一式谦让他,只挡不打,只守不攻,最后主动丢下板凳才有他覃啰啰的胜利。
覃啰啰又赢得一次面子,不但巩固他西龙镇小恶霸的地位,而且还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
面子上有了的风光,可风光归风光,如果公平对打,袁老根不忍不让,他覃啰啰肯定不是对手。这是覃啰啰几番琢磨后得出的结论。心里有了数,此后在袁老根面前,他不再肆意挥洒他的小恶霸习气。这里说的是不再“肆意挥洒”,并不是不挥洒。时不时还是“挥洒”,说明他仍有不服气。让他直接服气,心悦诚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容易不容易对覃啰啰来说需要一个沉痛的教训才能被征服。对袁老根来说需要耐心。耐心的等待,等待一件事情的触发。比如水火之中的拯救;比如生死过命的偶然。只要刻骨铭心,必须刻骨铭心才能让对方心悦诚服。
终于有一天,偶然于生死过命,不但让覃啰啰刻骨铭心,也让袁老根刻骨铭心的事件发生了。
什么事?
那天西龙山下一户人家的耕牛被野兽吃去一半,判断是老虎所为,覃啰啰聚合了西龙镇的猎手伺机猎捕。一天,两天……好几天过去,等不到老虎。
“你们回去吧,发现老虎我叫你们。”覃哆哆对猎人们说。
猎人们各有家事,相继离开,唯独覃啰啰在树林里留守。
可到了老虎真的下山,覃啰啰却来不及叫乡民。因为老虎来得突然,距离又近。老虎走过来的时候他根本来不及瞄准,情急之下乱放了一枪。西龙镇四面环山,常有野兽出没,山里也有猎人天天打猎,天天都能听到枪响,所有猎人都没有在意枪响。不是还有覃啰啰叫他们吗?猎人们都这样想。枪一响老虎改变方向,不去找牛吃反过来抓覃啰啰。覃啰啰夺路而逃,摔了个趔趄,爬起来的时候也顾不得去捡掉到冲沟里的猎枪把,跑到一块大石头后边和老虎打转。刚转几下老虎直接跳上大石头,向他猛扑过来。凭一身武艺覃啰啰抵挡了一阵子,老虎失去耐心猛扑过来和覃啰啰纠缠在一起。就在这时,袁老根出现,上好子弹的猎枪怕打着和老虎纠缠的人,只能当棍棒向老虎挥打过去。被打痛的老虎转头去对付袁老根,覃啰啰得以逃脱。袁老根和老虎搏斗,猎枪被老虎前爪甩掉,袁老根只能躲闪,他抓起一块块石头对付老虎扑向他的大嘴和爪子。一招一式被覃啰啰看在眼里。与他俩因粪水开打,他抡扁担攻,袁老根举凳子挡的情景颇有几分相似。
老虎他都能对挡,何况他覃啰啰的一根扁担。这个袁老根啊,德性、武艺都胜他一筹。
覃啰啰走了神,恍惚间,听喊一声:“开枪。啰啰快开枪!”袁老根喊。
覃啰啰捡起猎枪,也怕伤着救他的袁老根,举棋不定时,只见袁老根一个箭步跳过来,抓过覃啰啰手中的猎枪,照准扑向他的老虎就是一枪,火弹打进了老虎的眼睛。
覃啰啰得救了,袁老根也脱离了危险。
“啰啰,伤没伤着吧?”
“没有。没有。”
覃啰啰和袁老根走在一起,彼此对视了一眼。
原来,袁老根打猎回来路过西龙山,听到山脚下的猎枪响,以为是乡民狩得猎物,便朝林子瞄上一眼,这一瞄不要紧,老虎的斑纹撞进他的眼睛,然后看见老虎朝覃啰啰扑过去。狩猎人的规矩,凡见人遇险必出手相救。袁老根举起猎枪,出现上面文字描写的场景。
至此,覃啰啰和袁老根被西龙镇乡民称为“打虎亲兄弟。”
打虎一场,得利最多的是覃啰啰。算起来有四得。打死老虎是一得;和袁老根摒弃前嫌,成为好兄弟是二得;品德高尚,团结外乡人是三得;这第四得呢?只要他不说,西龙镇乡民永远不会知道,就是捡得一条性命。这条性命是袁老根给的,是袁老根虎口夺命,救了他。
袁老根呢?本不是多事之人,经过这次险情虽说是救了覃啰啰一命,但他不张扬,不自恃,不求回报。他只求过好自己的安稳日子。
自此,覃、袁两人亲如兄弟。表面上覃啰啰仍然倨傲,却私底下总是:小弟有过,不识豪杰,请袁兄多多包涵等此类的话。至此称兄道弟,心悦诚服。
还有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覃啰啰感激救命之恩,才对袁老根这个外乡人另眼相看,称兄道弟。可他欺负外乡人,看不起,看了眼红的拙劣品行仍然有惯性,一时难以改变。
这就是他欺负李贤的例子。
五
那次,覃啰啰到庆远城省亲,亲戚是他大舅,大舅是裁缝。大舅有一个独子体弱多病,常常病卧床榻。有一天,大舅早起上茅斯大解,看见外甥覃啰啰在后院练功,腿脚有力,动作娴熟,一招一式干净利落。不知是想着外甥武功的事,还是想着昨天因衣服质量和客户发生争吵的事,一直走神蹲在茅斯里久久屙不出屎。这时儿子也跑过来争茅斯屙屎,在茅斯门口踩着一块芭蕉皮,摔了一跤。茅斯的路边是悬崖,儿子骨碌碌滚向悬崖边,大舅没顾得上提裤子,急忙跑出茅斯去救儿子,此时儿子的小半个身子已经担在悬崖半空。悬崖下边是龙江河,滚滚波涛奔涌咆哮。就在这时覃啰啰一个箭步跃过那堵矮墙,抓住表弟的手臂向上拖,将他卡在悬崖边的树蔸。儿子得救了,可外甥使劲过猛,惯性将他拉下悬崖。大舅朝江面看去,只看见滚滚波涛,看不见外甥踪影。转回家里扔给儿子一套干衣服让他自己换,径自出门上码头那边寻找外甥,或许外甥能从那里上岸。那是往好处想。可到了码头仍然不见人影,这下他慌了,如果外甥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向妹妹交代?久等不见人,还是找人打捞吧。大舅绝望的回到家里,到了家,却看见外甥披一件给客户做的半成衣,在天井那里拧湿衣服上的水。原来,覃啰啰掉下悬崖,被大浪卷入水下,出水时已潜过河湾,大舅自然看不见。他从河湾的陡崖爬上来抄近道回了家。
儿子得救了,却差点把外甥的性命丢在河里。
大舅的思想翻滚,原本妹妹也就是覃啰啰的母亲给他说过将裁缝这门手艺传给外甥覃啰啰。大舅呢?顾忌祖上手艺传男不传女的规矩。习俗人都知道,如若传给了女,手艺早晚要绝门。传给妹妹的儿子就是传给了女,他不能破坏祖上的规矩。可妹妹又说,可以传给外甥和自己的儿子两个人。他坚持说这不等于还是传给了女。眼下儿子体弱多病,行走都艰难,手艺自然学不成,要学也学不精。独传给自己的儿子让他将来靠这门手艺谋生,这个想法看来行不通。两相为难,决定不下,手艺传给谁也就没有定下来。这次看见外甥生龙活虎,体壮如牛,又有一身好武艺,又救了儿子一条性命。他的主意动摇了,决计将这门手艺先传给外甥覃啰啰,等儿子养好身体能够理事再传给他,等于将手艺转回来。再说了,手艺传多传少是自己的事,传给外甥可以少传,关键的手艺可以不传。这样来个折中,就算触犯祖上规矩,也只是碰个边。碰个边再转回来,在祖上那里也好有个交代,同时也算顺了妹妹心愿。当然他还有更自私的想法,一是想趁此机会让儿子跟着外甥习武锻炼,或可祛病健身,强壮身体;二是就此把儿子托付给外甥。自己中年得子,妻子早逝,想想如今白发须颜,疾病缠身,外甥或可是他托孤的依靠。
主意一定,接下来进入拜师程序,哪知这个覃啰啰对这门手艺根本没有兴趣,硬是不拜也不学。母亲不干了,把儿子覃啰啰痛打一顿。
“手艺你不学,天天耕田锄地,一代一代这样下去?”覃啰啰的母亲骂他。
母亲知道学手艺的好处,尝过手艺人的甜头,发不了财,可养家糊口没得问题。更重要的是不用和土地打交道,不挨日晒雨淋。父亲本是名冠庆远城的裁缝,只因为生就她这个女儿身,才把手艺传给体弱多病的哥哥。为此她还埋怨过父亲,要男女平等。可现在来了,哥哥听从她的安排,答应将这门手艺传给儿子覃啰啰,可儿子硬是不从,母亲不打他才怪。
棍棒之下,覃啰啰表面屈从,但心里不从。学就学,人在那里,心不在那里,母亲拿他也没有办法。就这样,覃啰啰勉强自己去学这门手艺,到头来自然是一桶水不满,半桶水咣当。
学过一段日子,他回到西龙镇,跟他一同回西龙镇的还有被他救回性命,体弱多病的表弟。
你别说,这个覃啰啰学裁缝不好好学,可教起表弟习武那可是很认真。他知道循序渐进的道理,一个月教几个动作,刚开始是早上教,等表弟适应了,跟上步骤,便改为早晚教,再改为一日三次教。几年功夫,表弟不但病少了,身体也逐渐强壮起来。长到十六七岁已是身强力壮的汉子,告别病体。
再说覃啰啰和李贤。
自从西龙镇来了李贤一家,裁缝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覃啰啰看了眼红。当初看不上这门手艺是因为没有对比。如今李贤一家出现在西龙镇,对比出来了,不被日晒雨淋,不顶严寒酷暑,不用起早贪黑劳累耕作,生活过得有滋有味。他也会这门手艺,他覃啰啰不笨,为何自己不学着开个店?像李贤一样过上不出家门,不耕田锄地的好日子!?
覃啰啰拿定主意,外加母亲的支持,说干就干,从庆远城搬来大舅家的缝纫机、熨斗、软硬尺子和妻子搭伙在自家门口摆个案板做起裁缝来。
可西龙镇就这么大,镇子里本来只有李贤一家裁缝店,覃啰啰一开店,就成了两家裁缝店。原来一家的生意现在要分两家做,原来一家挣的钱现在分两家挣。覃啰啰并没有取得期望的效果,找他做衣的人少之又少。他眼红的毛病又犯了。
那天他的一个老顾客拿一块蓝靛布去找李贤,覃啰啰将他拦在自家门口,老顾客不肯再让他做。
“原来好好的,怎么突然不找我了?”覃啰啰问。
老顾客支支吾吾。
覃啰啰再问:“李宗贤家要钱少?”
老顾客摇头。
再逼问:“李宗贤家做得好?”
老顾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不说话。
覃啰啰说:“那我少要一点钱!”
老顾客仍然摇头。
覃啰啰再说:“放这里,要你一半钱。”
老顾客留下布料,算是默认,然后转身出门。
覃啰啰打的低价策略赢回来一些客户,可是月底一算账,钱没挣着,却费去不少功夫,白白忙活了一个月。但他仍然不甘心,就在客户布料上动心眼,使出他的第二招。
布料在裁剪的时候都留有一定的边宽,留多了浪费布料,给客户增加成本。留少了,省下布料是自己的,可质量得不到保证。上坡除草,担粪施肥,挥刀砍柴,一用力,接缝就撑开。客户上门找,客户又一个个流失。
无奈之下覃啰啰使出第三招,也是最昧良心的一招。在糨糊上下功夫。
裁衣服的时候,客户都要裁缝当面秤重,做好衣服后,要把裁下的边角布料和做好的衣服放在一起秤。一进一出不可缺斤少两。这是生意人的诚信,也是客户的要求。覃啰啰想出一个妙计,多涂糨糊。涂糨糊是制衣过程中的一道工序,裁一段布料,涂一段糨糊,折回边角,然后用熨斗熨牢,熨出直线曲线,之后交给车工缝。车工按照折回、熨好的边角,留出足够的边宽,吧哒吧哒的踩响缝纫机。完成缝制工序,接下来是做布扣,开扣眼,锁扣眼,上扣子,一件衣服才告完工。多涂糨糊,糨糊压秤,本该涂一遍他涂两遍,不该涂的地方也要抹上它几把,客户秤重时难以发现,省下的布料归自己。用这种方法来赚取利润,覃啰啰动足了心眼。
好景不长,有一次一个客户拿走做好的成衣,回家交给妻子,妻子展开一看,怎么衣服一折一折的?有的地方糨糊还没干透,粘在一起不能顺畅展开。妻子发现其中门道,去找覃啰啰讲理。覃啰啰掩上门,直说对不起对不起,那天发烧打摆子不能亲自裁剪,是娃仔他妈打的糨糊。最后,覃啰啰许诺下次做衣服免收工钱才了结此事。
质量问题,偷工减料问题不断发生,找他做衣服的客户越来越少。他把这个怨气撒在外乡人李贤身上,从他的身上下手。
那天,他偷偷在李贤做好的衣服上抹上烟屎,客户收到成衣后闻到一股浓浓的土烟味过来找李贤,先前李贤以为是自己抽的旱烟质劣味重惹的祸,给客户做了赔偿,然后戒掉自己的烟瘾。烟瘾戒掉了,可是那股子烟屎味还时不时附着在成衣上。一天,他正在裁衣,覃啰啰走过来,家长里短的聊了一阵,李贤闻到覃啰啰身上一股烟屎味,之前他想过成衣上的烟屎味有可能是外来的,可那只是闪过脑子的刹那一想,没往深处探求。这下覃啰啰身上的烟屎味给他提了醒。是不是乡民,或者客户来家里聊天时带进来的?疑惑之际,走过来一位客户,李贤给他秤布、量身,问客户需要的样式,无暇顾及覃啰啰。等他量完尺寸,覃啰啰也移步出门。李贤回眼看了一下,案板上的布料没少,便放心给客户裁衣。
不一会,一位客户过来取成衣,鼻子底下一闻。
说:“李裁缝,你闻,烟屎味。”
李贤接过成衣凑到鼻子底下闻,果然一股呛人的烟屎味扑进鼻孔。急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你洗一遍,再熨一遍,你看如何?”说完,从案板下的小竹筐里拿出几枚小钱塞给这位客户。
事后,李贤想烟屎味可能是屋梁上的屎缸鸟屙下的尿,以往做好的成衣放在案板上,常有屎缸鸟站在上边的屋梁,极有可能是屎缸鸟作祟。李贤抓来一只屎缸鸟放在笼子里养。可鸟屙下的屎尿里根本闻不到烟屎味。
李贤再次把眼光放在来往的乡民身上,特别对覃啰啰多了几分警惕。
那天,覃啰啰仍然过来聊天,动手往做好的衣服上抹烟屎的时候被李贤抓了现行。
抓现行本来可了却一桩烟屎的心事,没想到却引来更大祸端。
那天,李贤从覃啰啰家门口路过,覃啰啰放出家里眷养的一条大黄狗,直朝李贤扑来。李贤要跑,可跑不过黄狗。黄狗咬住李贤的下腿,李贤飞起一脚将黄狗踢向一边,黄狗再次猛扑过来,还是咬他的下腿。李贤抓起身边的一块石头朝着黄狗的头部猛砸过去,砸过几下,黄狗松开嘴,瘫在地下,送了狗命。覃啰啰跑过来,责怪李贤,两人吵着吵着动起手来。
李贤根本不是覃啰啰的对手,刚过两招便被覃啰啰踩在脚下。覃啰啰要李贤赔狗。李贤说是狗先咬的他,不得已才将黄狗打死,腿上伤口就是证明。
争吵间围了一群乡民,覃啰啰指着李贤脚下的花布说:“你不偷我家的布,黄狗怎么会咬你?”
李贤懵了,脚底下怎么会有花布?
“我看见李宗贤打狗时,你扔出一块花布。”袁老根挤过人群说明真相。那个时候“打虎亲兄弟”的事情还没有发生,袁老根和覃啰啰还对不上劲。
“原来是这样。”
“啰啰也太损人了。”
“谁说的是真话?”
围观的乡民在议论。
覃啰啰插进话来:“袁老根撒谎,他的话你们也信?”
上次粪水事件袁老根染上“污点”,经覃啰啰提醒,乡民信不过袁老根。责怪声集中到李贤身上。
“看不出来,李裁缝也做得出这种事!”
“外乡人,知人知面不知心!”
“覃家的布料都敢偷!做裁缝不得天天偷客户的布料!”
“我们天天从这走,啰啰家的狗从不咬人。李贤若不偷花布,啰啰家的狗也不会咬他。”
“乡亲们,不是这样的,的确是他家的狗先咬的我……”李贤从头到尾解释一番。可凭他怎么解释也没几个人信他。
事情虽然过去,覃啰啰不但达到了放狗咬人的目的,还有了额外收获。这个收获就是挤掉李贤的裁缝生意。
的确,李贤偷布料被狗咬的事情在西龙镇发酵,很多乡民不敢再让李贤做衣服,怕他偷布料,转头去找覃啰啰做。
诬陷他人这桩生意很划算,无本万利。覃啰啰得寸进尺,一桩更大的生意等着他。
那天他上庆远城,城墙门口边围了一群人在看布告。他挤过去,踮了踮脚尖。布告上画有一张画像,国字脸,浓眉,翘唇。画像下边是几行文字,覃啰啰扫过一眼:近日陆大元帅军中出逃一叛逆分子,李姓,名宗仁,字徳邻,原籍临桂县。该犯纠集叛众,携枪支一批自玉林逃往六万大山方向。望获悉者速报官府捉拿,定有奖赏!
六万大山的北麓就是西龙镇。
覃啰啰走出人群,没有把官府缉犯一事放在心里。只有李宗云这个名字缭绕脑际。李宗云?李宗贤?如果他们是一个人该多好。我若去报官府,不但缉了他李宗贤,还可以拿到一笔赏金。可李宗贤是裁缝,几年前就到了西龙镇。李宗云是个军官,刚刚叛逃。覃啰啰一路走一路乱想。一个计策跳出脑际:如果我诬陷他,说他就是李宗云……如果官府抓了他……对了,不管是不是我先报一下官府,他进了班房西龙镇的裁缝生意全都归我!
主意一定,径自来到庆远官衙。警察咋一听很兴奋。
“你是说李宗云逃到西龙镇了?”警察问。
“我也拿不准,反正他现在的名字叫李宗贤:国字脸,浓眉,翘唇,祖籍就是临桂县。我怀疑他就是李宗云,更名避难躲进西龙镇。”覃啰啰回答。
“多大?”警察又问。
“我也说不清楚。是个后生!”
“是个后生?”警长绷紧神经。立功心切,一手将问话的警察扯去一边,自己跳上前来问:“你确定他家是临桂县的?”
“当然确定,还有他的脸板,真正的国子型。”覃啰啰补充道。
“肯定是更了名。走,报告局长去,别让他跑了,先抓回来再说。”警长说着推门出去报告局长。
覃啰啰呢,明明知道李宗贤不是李宗云,可他拿定主意陷害。只要警察把李宗贤抓到庆远城他的目的就达到。
覃啰啰带领一众警察去西龙镇捉拿李贤。从庆远城到西龙镇一路山道崎岖,西龙隘高耸入云。刚刚登上隘顶,警察们累得筋疲力尽,个个喊口渴。
“你去弄点水喝。”警长命令覃啰啰。
覃啰啰没入山涧找水去了。袁老根赶着一头黄牛,黄牛身上驮着两布袋草药出现在警察面前。
警长喊住他:“哎,上哪去?”
袁老根说:“从瑶山兑草药回来。”
“西龙镇有个李宗贤你知道吗?”警长身边的一个警察问。
“知道。你们找他有事?”袁老根回答,反问一句。
“不是找他,是缉拿他。”警察答道。
“缉拿?他犯了啥事?”袁老根心里一惊,再反问。
“你没看满城的缉拿布告?”警察又说。
“我又没进城,看不见布告。”袁老根说。
“那我问你他原名是不是叫李宗云?原籍临桂县?”警察又问。
“老总,我知道他原籍是临桂县,我可不知道他的原名叫李宗云。”袁老根回答。
“李宗云是陆大元帅手下一名军官,拉走一众人马举旗造反,更名藏进西龙镇,我们正要去缉拿他。”另一个警察补充说。
“去你娘个卵,乱说什么?”警长朝说话的警察踢去一脚。
说话的警察正是当年劝说李贤一家离开庆远城的那个好心邻居后生蓝庙波。他阻挡不了官府捉拿李贤,但他可以巧妙的走漏风声,或许能救李贤一条性命。
袁老根牵着黄牛往回走。越想越不对劲,好好的一个裁缝怎么就成了被陆大元帅缉拿的叛贼?他不理解。
“老总,来来来,喝水,喝水。”覃啰啰从山涧打水上来,喊着喝水。转眼间看见小路转弯处晃过一个赶牛人熟悉的身影。
袁老根也是在转弯的时候听到“喝水,喝水。”这个熟悉的说话声,他确定这个说话的人正是覃啰啰。袁老根猜到其中事由,一定是覃啰啰搞的鬼:抓叛贼李宗云是假,陷害李宗贤才是真。一介裁缝怎么会是陆大元帅手下的军官?还举旗造反,匿名藏进西龙镇?绝对是陷害!不行,我得赶快回去。
袁老根扬起牛鞭驱赶黄牛。出现前面袁老根敲开李贤家的门让李贤逃命的一幕。
六
覃啰啰带领警察赶到西龙镇抓不到李贤,扑了个空,挨了警长一个耳光。他不死心,正琢磨着李贤是怎么得到消息逃走的。一天,他仍然在门口歇凉,仍然是袁老根挑着一担粪水走过来。此时的覃啰啰与袁老根已经是“打虎亲兄弟”了。他们称兄道弟互打招呼。当袁老根从他眼前走过的时候,覃啰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那天他领着警察走到西龙隘,当时也曾经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从他的视野里消失。莫非是他?是他将捉拿之事告诉李贤?他不好明问,于是就在暗地里跟踪。
那天,按照袁老根的吩咐,李贤在石崖上放了三个野橘。
那天,袁老根出了西龙镇,后边不远跟着个覃啰啰。
覃啰啰跟在袁老根身后,发现他提着两个竹筒,心中暗喜。提一个竹筒表明是狩猎人进山的备餐,他提两个竹筒肯定是另有它用。是不是给李贤送饭?果然,袁老根走到石崖处,用一块石头敲过石崖三声,不一会李贤从树林里钻出来。覃啰啰看在眼里,想立马上去抓住他,可袁老根在场他不便下手。
这次覃啰啰发现了李贤的踪迹,可仍然是踪迹。若将警察引来,仍然有抓不到人的可能。要牢牢地抓到李贤必须知道他躲在哪。而要知道他躲在哪就必须知道他和袁老根是怎么取得联系的。
那天,覃啰啰终于等来机会。
他埋伏在袁老根走过的路边。袁老根走过来,登上石崖,看见三个野橘,然后下来石崖拿起一块石头敲了三声。
那天,立功心切的警长和覃啰啰一起埋伏在石崖附近,当袁老根重复敲击石头的时候,李贤从树林里钻出来。覃啰啰和警长一举将李贤擒获。
李贤被抓,然后提堂过审。一一对过之前李贤父母的证词后,证实他虽然和李宗云同出临桂县原籍,且排得上辈分,但他们根本不认识,李贤绝对不是改名换姓藏进西龙镇的李宗云。警长主张放人。覃啰啰见计谋失败,不甘心就此罢休,又心生一计,企图用李贤来要挟李宗云,引出李宗云。警长说只凭一个“宗”字,排得上辈分,没有厉害关系要挟李宗云有何屁用,抽了覃啰啰一个耳光出气。覃啰啰抹着火辣辣的脸,凑到警长耳朵边,这个那个的说了几句。警长一副笑脸,不住的点头。说:
“这还差不多!”
李贤的父母被放了出来。放他们出来是为了筹集银两救出儿子李贤。
警长按照覃啰啰的主意给李贤父母说,如今是民国,不会株连九族,李宗云犯的罪其他族亲不必连坐,所以放你们出去,但同族兄弟李宗贤必须连坐。连坐归连坐,局长说了钱可以释罪,你们回去凑足银两来赎人吧。
为了救出儿子,李贤的父母贱卖自家的房屋、缝纫机等值钱的家产,把银两交到警察局,将儿子李贤从班房里赎回。
得到他家房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庆远城的警长;得到他家缝纫机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覃啰啰。
覃啰啰拿到缝纫机喜出望外,一是李贤家就此断了裁缝这门生意。只要断了李贤家的生意就没有人和他覃啰啰竞争了,这不是他梦寐以求的结果吗!二是这缝纫机堪比一间瓦房值钱,还是紧俏商品,有钱都难以买到。
李贤出狱,第一件事就是改名。将李宗贤的“宗”字去掉,他恨死这个名字,直接改成李贤。刚开始大家不习惯,还是李宗贤李宗贤,或者宗贤宗贤地叫,他一次次纠正。叫习惯的名字很难改,可李贤一定要改,要彻彻底底地改。纠正不改的,再叫他他不搭理,就连父母这么叫他都不搭理。在他的坚持下,半年过去,真的没有人再叫李宗贤这个名字了。
改名字简单,不费钱不费力,多一点耐心,多一点时间便可以纠正过来,可生活不行,天天要吃,天天要喝,夏天还要支帐挡蚊,冬天还要添衣做被。多年积蓄盖起来的房子没有了,维持生活的缝纫机没有了,一家人仍然流浪。袁老根心疼他们,不断接济,还将自己瑶山里的老房子让给他们家住。李贤一家便以瑶山为居。可手艺人家不会耕种,又没有土地,怎么谋生?
那天袁老根回瑶山收购野味,顺便带来一些粮食接济他们。李贤看见他的驮筐里有一只狐狸,毛绒绒的,毛色鲜亮,很是漂亮。一段往事从他的脑际里跳出来。
那年家乡李家湾来了一位住在桂林城的北方老板,赶圩时看见圩市上很多乡民买卖野味,其中就有狐狸。开口问买回去怎么吃?乡民说开水褪毛,煎煮烹炸。北方老板心里盘算这么漂亮的毛色,褪掉毛多可惜!于是心生一计,让乡民们将毛色漂亮的狐狸剥出皮来,他出钱购买,乡民很是乐意。七八张兽皮顶得上一个狐狸的价格。刚开始北方老板一边收购一边运往外地,后来收购多了便在李家湾租来一间临街民房,将购来的兽皮加工成薄薄的皮料。据说这种薄薄的皮料可以用来做衣服,叫做皮衣。北方的冬天大雪纷飞,天寒地冻。这种兽皮做的衣服可以起到很好的御寒作用。一件兽皮衣服顶得上好几件布料衣服。当时,李贤听说这件事一是出于好奇;二是他本是裁缝,做衣服是他本职。于是打听到这位北方老板,想拜师学艺学会北方老板做兽皮衣服这门手艺。无奈,李贤的父亲极力反对,说坚守祖传是手艺人的根本,祖传我们做布衣我们就做布衣,如果去做皮衣等于乱了根本。李贤表面听劝。听劝只是停止了表面拜师行为。北方老板顾了个店小二负责收购、仓储兽皮,也姓李,也是李家湾人,更是李贤的熟人。李贤找机会去找他玩,背地里偷看老板的手艺。未料,春节前北方老板提着个皮箱赶回青岛老家过春节,据说在李家湾去往桂林城的路上遭贼人打劫,不但劫去一箱子钱财还把个性命丢在路上。李贤庆幸当时父亲阻拦,否则也会在劫难逃。
就是那次,李贤见识了兽皮的价值,手艺虽未学成,却听闻了做兽皮的一些小技巧。李贤清楚知道仅凭听闻的这点小技巧,要做成北方老板的那种兽皮,很难!可是,现在家财散尽,谋生的路子也断了,一家老少总不能靠袁老根接济过日子吧。路到尽头,李贤打算试一下。
袁老根听过李贤的打算,给他留下一只狐狸,让他试。
手艺人多年养成的耐心和精细性格在这里有了用场。李贤找来草木灰和三把杀猪刀,一把压钝用作刮刀;一把磨利用作锋刀;另一把作为常用割刀。先用割刀割去狐狸的蹄、耳、唇、尾等部位,再清除皮下的残肉,然后洗去沾在皮上的泥、粪、淤血,放入草木灰腌制。腌好,搓洗去油脂、异味,压在平整的石块上晾。晾成半干后用锋刀一刀一刀小心翼翼修去毛皮内侧肉板的肉质,再用钝刀刮,一天刮一层,薄薄地刮,不管边角还是中间,保持厚薄均匀,不能有凸凹,不能留下刀痕和刮迹,更不能伤着正面的绒毛。刮至肉板柔软松弛为止。刮好的兽皮展开钉在木板上,梳顺毛面,通风处晾干。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天过去一张薄薄的兽皮做成了。李贤拿着这张毛色纯正、色泽鲜亮的兽皮,对着阳光一照,通体透光,高兴不已。
兽皮做成全家高兴,可是卖给谁呢?
南方冬天不怎么冷,穿件夹衣便可越冬,没有人用这种兽皮制作冬衣。
“西龙镇无人识货。”袁老根说。
“庆远城呢?”李贤父亲插话说。
袁老根拿不准,他没有去过庆远城。
“这样,他老根表哥,你上庆远城问一下蓝庙波,他是我家在庆远城做生意时的邻居。这个后生是个好人,找到他,他一定会帮这个忙。”李贤父亲说。
“那我找他试一下”袁老根说。
袁老根找到蓝庙波。蓝庙波说庆远城里倒是有一家兽皮店。于是领着袁老根去到那家兽皮店。兽皮店老板也是北方人,不但收兽皮还做兽皮成衣,成衣直接运往北方。
拿过兽皮,庆远城老板肯定兽皮加工得不错,皮料也很好,就是加工细节稍有不足。问过袁老根是哪位师傅加工的。袁老根照实说来。
兽皮出售有了着落,令李贤一家大喜。一来二去,袁老根成了兽皮贩子,李贤一家专做兽皮,生活掀开新的一页。
好景不长。那天收购兽皮的庆远城老板神情严肃,看过袁老根递过来的一张张兽皮,问:“加工兽皮的师傅是哪里人?”
袁老根说:“是西龙镇人。”
“不对,西龙镇没有人能做得这门手艺!”老板怀疑说。
“他原本不是西龙镇人,是早年流浪过来的。”袁老根看出老板的怀疑,直接说出李贤家的由来以打消老板顾虑。
老板:“哦,流浪过来的?”
“是流浪过来的?”袁老根重复自己说过的话。
“是临桂县流浪过来的?”老板又问。
“哎,老板,你是人还是神?他正是临桂县流浪过来的,你是怎么知道的?”袁老根追问。
庆远城老板说:“你带我去见见他?”
袁老根是个老实人,满口答应下来,领着庆远城老板向瑶山走去。一路上,老板总是绷着脸,让袁老根难辨善恶。走到半路试探着问一下:
“老板为何一定要找他,莫不是……”袁老根话说一半留一半。
“后生,你别乱想,不是不相信他,是他做工细节不足,我教给他方法,纠正他的不足。你不懂,不必多问了,叫你领你领去便是。”老板说着塞给袁老根几张钞票。
袁老根更纳闷了,要教人纠正做工细节是件好事,为何要塞给我钞票?分明他另有用意,估计不是什么好用意。他后悔没问清楚就鲁莽领着老板过来。
老板看出袁老根的心思,笑了笑,说:“我有大批生意要给他做,所以一定要考察他的作坊,考察他的工艺,纠正他做工的不足,还要考察他的为人。我不能找个不可靠的人做长期生意吧。”
“是这样。他可是个好人,只是近来遭恶人陷害,当尽家产,改做兽皮。”袁老根说。
翻过西龙隘,走过西龙镇。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庆远城老板跟着袁老根来到借居瑶山的李贤家。老板没有问李贤的身世,只是看他做好的兽皮和询问他加工的详细过程。看过听过,便将怀疑问李贤:
“李老板为何不用明矾而用草木灰腌制?”
李贤父亲答道:“是学来的,原因我也说不清。”
老板又问:“学来的?跟谁学?”
李贤不做声。他是听闻,偷看,不是真的拜师学艺,所以不敢说明真相。如若照实说来,恐怕要遭老板谴责。偷来的手艺在圈子里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所以他不敢拿到面上说。
“跟谁学的?说出来难吗?如果说出来,我可以根据出师老板的名望给你加付订金。”老板一步步追问。
李贤还是保持沉默。
“好了,不为难李师傅了。不过来路不明的手艺我不会要,这是生意人的规矩,你应该懂得。”老板威胁说。
母亲戳了戳李贤。
“是跟桂林城一个姓黄的老板学的。”李贤说。
“呃,是跟黄玉觉学的?”庆远城老板直接说出桂林城老板的名字,然后观察李贤的表情变化。
“老板和黄老板有交情?”李贤问,脸上露出惊讶表情。
“那到没有,只是听说过,他是做兽皮生意的大老板,远近闻名。”庆远城老板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接着道:“这就对了,你的货我全要,刚才说过给你加付订金。”说着老板从口袋里抽出一沓钞票递给李贤。过后指出他做工细节存在的不足。
庆远城老板走了。
几天后一帮警察闯进李贤家将他五花大绑押往庆远城。?
七
“李宗贤,说吧!黄玉觉是不是你杀的?”警长将李贤提堂过审。
“我不知道黄玉觉是谁?”李贤回答。
“不知道,不知道,你就知道个不知道。上次抓你来,你说李宗云你不知道。这次抓你来你说黄玉觉你不知道。我看你是嘴硬。”警长有点不耐烦。
“警长大人,我真的不知道。临桂县好几万人口,我们李氏一脉生根临桂几十代,‘宗’字辈的李氏后人多了,我又不和他一个乡、一个村我怎么知道他李宗云?”李贤犟嘴说。
“哎哎哎。说眼前的黄玉觉,转移目标?转移话题?我看你是装傻!”警长拍了一下桌子。
李贤答道:“老总我真的不知道黄玉觉,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知道。”
警长:“好啊,打死你!你要我上大刑才说不是?来人,给我打,不说就往死里打。”
一个小警察过来,抓起皮鞭就打。
警长:“说,知不知道?”
李贤受不了皮肉之苦。说:“我说我说,我认识他。”
警长:“这不得了,那你说你是怎么杀死他的?”
李贤:“警长大人,你不能冤枉好人呐,我怎么会杀他?”
警长:“你在李家湾给他当店小二,他返回桂林城的时候你在半路上劫了他的钱财然后杀人灭口。”警长一口气把桂林城老板遇害的要点一一点明。
李贤:“搞错了搞错了,你们搞错了。那个店小二姓李,可他不是我李贤。谋财害命的人也不是我李贤。”
警长:“我这里有证据,你逃不脱,你说不是你就不是你了?来人,再给我打!”
小警察抓起皮鞭又打过来。
李贤:“你们打我冤枉了,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有证据你拿出来,是我杀的我认,不是我杀的打死我也不会认。”
警长止住小警察的皮鞭,说:“庆远城的黄玉君你认识吧?”
李贤:“我不认识什么黄玉君。”
警长:“嘿!又嘴硬了不是,你和他做兽皮生意,敢说不认识?”
审到这里李贤终于明白,那个到访他家的庆远城老板是黄玉君。李贤只见过他一面,见面的时候跟着袁老根叫他黄老板黄老板的。原来他的名字叫黄玉君。
这个黄玉君就是多年前李家湾遇害的那个桂林城老板的胞弟,桂林城老板名叫黄玉觉,庆远城老板名叫黄玉君。当年他们兄弟两人从北方的海滨城市青岛出来打拼,一个往桂林方向,一个继续西进南下,来到桂西北重镇庆远城。
那天,本来约好,兄弟两相会桂林城,然后一同回青岛老家过春节,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兄长遭劫遇害的消息。平时忙生意,兄弟两互相来往、过问不是很多,只是言谈中隐约知道兄长顾过一个李姓的店小二帮他打理生意。兄长出事,警察过来调查,给他说那个李姓店小二已逃无踪影。警方和黄玉君都将怀疑指向这个李姓店小二。
那天,袁老根给黄玉君送货,黄玉君看过兽皮的做工,刀功手法与他家祖传多有相似。袁老根再次到来的时候黄玉君便问了个详细。不问不要紧,一问吓一跳,做兽皮的师傅竟然姓李,也是临桂人。黄玉君想起兄长顾下的店小二也姓李,再加上如出一辙的兽皮做工,加上临桂人,黄玉君怀疑这个李师傅就是杀害兄长黄玉觉的凶手。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的怀疑,特地哄过袁老根找到李贤家。果不然,李贤的兽皮做工和他家祖传工艺同出一门。特征是草木灰。通常制作兽皮时施用明矾腌制,明矾呈微碱性,遇水呈微酸。兽皮初加工后搓入明矾,中和掉毛皮肉板里的酸,停止一段时间,肉板内的水分渗出,和明矾起化学反应,此时明矾变性为微酸,中和掉肉板里的碱。肉板上的肉脂、腐质经过酸碱中和,气味得以去除。然后再进行粗、细、精加工,得到鲜亮透光的兽皮。黄玉君从李贤那里套出他不用明矾而用草木灰的工艺后,对李贤是凶手的怀疑更是确信不疑。因为用草木灰腌制兽皮是他黄家的祖传工艺,秘不外传。草木灰也显微碱,遇水后也呈微酸,与明矾有着同一种效能,但呈现的酸碱性能却比明矾弱一些,不易造成皮毛的过度腐蚀、穿洞、坑点等质量问题。且明矾价格昂贵,不易取得,所以制作起来成本高。草木灰相反,无需购买,家家户户都有,可以大幅度降低成本。
确信李贤就是兄长顾下的店小二李姓,黄玉君回到庆远城急急忙忙报了官府。
李贤是冤枉的,他根本不是杀人犯。他用草木灰腌制兽皮是个偶然。手艺人手脚伶俐,思维敏捷,这是多年练出来的本事。他见过黄玉觉老板的锋刀和钝刀,偷看过他一招一式的做工,他记住了,记在心里。他还看见黄老板往兽皮上撒过盐一样的东西,他跟踪了黄老板,知道黄老板从店面里买到的“盐”就是明矾。可他知道明矾可以用来做粽子,草木灰用水泡,滤过灰渣后的灰水也可以用来做粽子。如果糯米受潮发霉,用草木灰灰水做粽子比用明矾做粽子效果更好,不但可以去掉霉味,还保留有草木的清香味,黄灿灿的好看也好吃。如今他被困在瑶山里买不到明矾加工兽皮,心生一计,尝试着用草木灰加工兽皮,没想到还真的起到效果。倒霉的是这个草木灰给他惹来这么大的祸端。
一番审讯,一番对答。面对生死命案李贤当然不承认。打死也不承认。初审的时候他不承认认识黄玉觉,那是他知道桂林城老板被害,怕连累自己所以不说。本来吗,他只知道桂林城老板姓黄,不知道他叫黄玉觉,是庆远城老板上他家套他的话,侦察他的时候告诉他的,他才知道黄玉觉就是李家湾那个被杀害的桂林城黄老板。这下挨了皮鞭,前事联系后事他才弄清楚桂林城黄老板叫黄玉觉,所以提审的时候他承认只认识黄老板不认识黄玉觉。但劫财、杀人不是他干的,那个李姓店小二也不是他,他当然不承认。
小警察还是打,用辣椒水泼。泼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李贤嗷嗷喊叫,叫声传得很远,黄玉君的店铺都能听见。
警察无奈,叫来黄玉君作证。黄玉君把他的怀疑,以及草木灰、李姓店小二一一道出为证。
李贤也将他和李姓店小二的关系,以及跟踪桂林城黄老板偷看、偷学手艺的事,以及自己如何使用草木灰的事,一一道出为证。
李贤说的在理,且黄玉君证据不足,不能一一对应。特别在草木灰这个关键证据上对不上。
案件就那么搁置。只要那个李姓店小二没有落案,就不能轻易释放李贤,但也不能将他推出去砍头。
听李贤说出兄长用明矾腌制兽皮的事,庆远城老板一时也想不通,想不明白。兄长为何放着祖传的草木灰秘方不用,转而花钱去买明矾?这个问题卡在庆远城黄老板的脑子里让他寝食难安。
那天吃饭,妻子端上来一大碗猪肉,吃了第一口咬不烂,再吃第二口、第三口还是咬不烂。便问妻子:“你买的什么肉?”
妻子说:“猪肉。”
黄老板又问:“怎么会是猪肉?咬都咬不烂!”
妻子吃了一口,果然咬不烂。说:“坏了,可能是老母猪肉。”
听妻子说是老母猪肉,黄老板就在碗里拨来拨去,拨到几块带皮的猪肉,下口咬还是咬不烂,用手撕都撕不动。终于他有了发现。煮透的老母猪皮且咬不烂,要是兄长收购了老狐狸,特别是母的老狐狸,绒毛少,针毛多,不柔软,不暖和,且肉板不容易腌制,必须用碱性强过草木灰的明矾腌制,这是祖传下来的秘笈,只是他们在青岛做生意的时间长了,老卖主知道他们不收老兽皮,所以不会将老兽皮再卖给他们。兄长初来咋到桂林,异地的卖主自然不懂这个规矩,兄长也是不小心买了过来,于是用明矾处理这些老兽皮。
在家乡青岛,他黄家的商铺能做大做强,不但在于家传的精明,还在于全家人做事正派,做人诚实,坚守诚信。黄老板从老母猪肉上弄清楚了明矾的真相,或许真的冤枉了这位李姓师傅。如果放走正真的凶手,冤枉了好人,不但昧了良心,还会遭同行非议,舆论谴责。
神情恍惚的黄老板,早早关上店铺往家走。路边一家酒馆传来打斗声,惹来一群人围观。黄老板移步过去,只见一位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后生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从腰中拔出手枪对着酒馆老板的额头。现场一片哑然,一片肃静。
“你不是要钱吗?来,我给你!”后生说。
黄老板在这条街上小有名望。酒馆老板见黄老板走过来,欲求解围,朝他说:“黄老板,你评评理,吃酒不给钱,还耍横!”
后生说:“我不给钱了吗?我是忘带钱了,要回去拿钱,你们上来就拳打脚踢。”
黄老板从口袋里抽出几张钞票递给酒馆老板,然后按下后生的抢口。这一按不要紧,黄老板发现这是一只勃朗宁手枪。他晃眼看过去,一行数字跳进他的眼帘:3615。
后生放下手枪,插进腰身。
黄老板问:“后生做何生意?”
后生说:“不做生意,闲散在家。”
“哦。”黄老板好像有所发现。
“谢谢老板,我这就回去取钱还给你。”后生说。
“不急。不急。”黄老板说:“方便问一下,后生住在何处?”
“住在桥头那边。”后生做了个谢礼,移步走出酒馆。
其实后生并不住在桥头那边,而是住在宜山山脚下。后生很警惕,凡有人问他都称住在桥头那边,包括这位施舍他的黄老板。
小半天功夫,后生拿回钱来,黄老板的店铺却是大门紧闭,后生坐在门口等。两刻钟过去,黄老板终于出现。出现在后生面前的还有几个庆远城警察。
“别跑,再跑就开枪了。”警察喊。
警察越喊后生越跑。
“砰”一声枪响,后生停住了,警察将他五花大绑关进班房。
原来,后生和伙计在酒馆打斗的时候,黄老板看清楚后生手里的勃朗宁手枪,他拿钱给后生解围,故意按下他的枪口,以查看枪上的编码。这个编码正是兄长黄玉觉手枪的编码。当年兄弟两人坚持要到南方发展,原因是南方少有寒冬,做兽皮生意的人少,所以兽皮便宜,可以大大降低制衣成本。父亲应允他们,为了安全,给两人一人买了一把小巧精致的勃朗宁手枪作为防身之用。兄长手枪的编码是3615,他手枪的编码是3616。兄长遭劫遇难时,这只勃朗宁手枪就放在随身的皮箱里。这位后生手里的勃朗宁手枪一定是劫得兄长的。后生是杀人凶犯肯定无疑。
经过提堂审讯,后生姓李,正是当年黄玉觉老板的店小二。他如实交代了劫财害命的经过,字字着实,句句对证。
原来,后生杀害桂林城老板黄玉觉后便畏罪潜逃,逃到峒场里避过风头。然后再逃到庆远城,出没背街小巷,并在宜山山脚下的村落置得一处房产住下,平时靠赌钱度日。没想到进城吃酒时忘记带钱,被酒馆老板和伙计群殴,黄老板过来解围,他暴露身份,被抓归案。
李贤放回来了,黄老板过意不去,给他一些钱算是赔过,也是出于生意的需要,和李贤订下生意合同,凡是出自李贤手下的兽皮黄老板照单全收。
八
李贤、袁老根通力合作,过得一段好光景。
那天,袁老根说:“李贤老弟,我看你还是搬回西龙镇吧。”
“怎的?这个老房不让我住了?”李贤错误理解袁老根的好意。
袁老根说:“哪里的话,我看你的兽皮生意有钱头,要是回到西龙镇会有更大发展。”
“我怕那个覃啰啰。”李贤说。
“这个,我想过了,我给你们调和。”袁老根早想到这一点。
“那我考虑考虑。”李贤说。
袁老根见李贤动了心,转头去找覃啰啰调和。覃啰啰这些年来没有李贤和他竞争,他欺行霸市,收来布料,做得成衣,他说咋样就咋样,他说收多少钱就多少钱,质量不好,价格不公道,没人敢说一个不字。这是他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开创的局面,如今李贤要回来,他肯定不许。
“老根兄,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他来了,我们就得打,今天不打明天打。一山不容二虎。如果是你老根兄我没有二话,没得商量。”覃啰啰说。
覃啰啰后边的一句话说中了袁老根的心思。
“啰啰老弟,你说的正是,他李贤的生意里也有我的一份,让我就是让他,许他就是许我。”袁老根说。
覃啰啰觉到自己说漏了嘴,被袁老根的话堵在那里,自觉没有退路,不说话。
回到瑶山,李贤说:“老根表哥,这样行不行,我家搬回西龙镇不做裁缝,只做兽皮生意,这样啰啰就不会担心,或许会答应。”
“这个主意好。”袁老根很高兴李贤有这样的好主意,
覃啰啰、袁老根、李贤终于达成城下之盟。李贤搬回西龙镇。搬回西龙镇的李贤遵守承诺,丝毫不碰裁缝,专心做兽皮生意。
生意闲暇,袁老根说服李贤练功习武。李贤跟着袁老根习武,不但练得一身好体格,还练得一身好武艺。西龙镇比武那天,他竟然夺得除袁老根、覃啰啰之外的第三名。
覃啰啰一是爱于袁老根的面子;二是看见李贤坚守承诺,可能还有李贤练就的一身功夫缘故,也始终坚守承诺,至此覃、李相安无事。
李贤一家终于在西龙镇这块异乡的土地安下家,扎下根。
家是安好了,可李宗贤这个老名字如影随行,时不时还是惹来祸端。原因还是老原因,还是那个被陆大元帅通缉的李宗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