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影师》霰枕鲸游

6、错位的轨迹

　　市局大楼，即使在凌晨，也从未真正沉睡。但这一刻，一种不同寻常的、尖锐的恐慌，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了所有层面的疲惫和常规。

　　李振是被一阵几乎要砸碎门板的敲门声和同时响起的、尖锐刺耳的内部通讯电话铃声惊醒的。他原本只是趴在堆满卷宗的办公桌上打了个盹，噩梦连连。沈渊胸口绽开的血花和最后那个扭曲的笑容，反复交织，挥之不去。

　　“李队！李队！开门！紧急情况！”门外是手下刑警小张变了调的声音。

　　李振猛地抬起头，心脏狂跳，太阳穴突突地疼。他跌撞着冲过去拉开门，小张惨白的脸和惊惶的眼睛瞬间映入眼帘。

　　几乎同时，他抓起了桌上仍在尖叫的电话听筒。

　　“李队！法医中心！郑法医报告……他、他说……”接线员的声音同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说沈老师……沈渊他……活过来了！还在尸检室说话了！”

　　轰——！

　　李振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头顶，耳边嗡嗡作响，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他一把推开堵在门口的小张，像一头失控的野兽，朝着楼下法医中心的方向狂奔而去。走廊的灯光在他扭曲的视野里拉成长长的、晃动的光带。

　　“活过来了”？“说话了”？这他妈怎么可能？！ 他亲眼看着他倒下！亲手摸过他冰冷的脉搏！确认过那双涣散的眼睛！

　　是幻觉？是阴谋？还是……他根本就没死？！

　　最后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入他的大脑，让他从头皮麻到脚底。

　　当他像一阵风似的撞开尸检室的门时，看到的景象几乎让他窒息。

　　年轻的法医郑明瘫坐在墙角，双手抱头，身体不住地发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年长的法医脸色蜡黄，靠着器械台勉强站立，手里死死攥着一个听诊器，指节捏得发白。

　　而尸检台上，沈渊……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赤裸，苍白，毫无生气。胸口的枪伤触目惊心。一切看起来都和几个小时前一样。

　　“到底怎么回事？！”李振的低吼声在冰冷的房间里炸开，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暴怒。

　　年长的法医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语无伦次地开始叙述刚才发生的一切——那双突然睁开的、冰冷的眼睛，那清晰而骇人的话语，那诡异的表情。他的叙述夹杂着专业的否定和自我怀疑，但那份源自心底的恐惧却无比真实。

　　郑明在一旁猛地点头，眼泪鼻涕一起流，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李振听着，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脏上。他一步步走到尸检台前，死死盯着沈渊的脸。那张脸平静得可怕，甚至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的弧度。

　　他伸出手，手指颤抖着，再次探向沈渊的颈动脉。

　　冰冷。僵硬。

　　没有脉搏。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检查！给我彻彻底底地检查！每一寸皮肤！每一个孔洞！！”李振猛地回头，双眼赤红，声音嘶哑地命令，“心电图、脑电波、体温、血液……所有能做的检测，全部做一遍！现在！立刻！”

　　他的命令不容置疑。整个法医中心被强行动员起来，各种便携式监测设备被迅速推入尸检室。电极片贴在冰冷的皮肤上，血压袖带绑上僵硬的手臂，探针插入……

　　结果毫无悬念。

　　心电图：一条直线。脑电波：无脑电活动。核心体温：低于环境温度，持续下降。血液检测：无氧合反应，凝固状态。

　　所有科学的、客观的仪器都在冰冷地宣告着同一个事实：躺在台上的，是一具如假包换的尸体。

　　“李队……你看……”技术队的负责人擦着汗，小心翼翼地说，“所有生命体征检测结果都是阴性。从医学上讲……”

　　“医学讲他妈了个逼！”李振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器械车上，发出哐当巨响，吓得所有人一哆嗦。他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两个法医，“那他们看到的是什么？听到的是什么？！集体幻觉吗？！”

　　没人能回答他。

　　科学的证据与目击者的证词，形成了截然对立、无法调和的矛盾。常识和理智告诉李振，应该相信仪器，相信科学。但内心深处，一种冰冷的、源自多年刑警直觉的恐惧感，却疯狂地滋长起来——沈渊，他的老友，那个智商超绝的犯罪心理学专家，如果真的能策划七起完美谋杀，那他为什么不能策划自己的“死亡”？

　　一个更可怕、更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如果……他不是复活，而是根本就没死透呢？某种方法……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法……

　　“封锁消息！”李振猛地站直身体，声音因极力压制而显得异常嘶哑，“刚才发生的一切，列为最高机密！任何人泄露半个字，按违纪重处！听懂没有？！”

　　在场所有人噤若寒蝉，连忙点头。

　　“你，”他指向年长的法医，“继续完成尸检！我要最详细、最全面的报告！特别是心脏和大脑！”他又猛地指向郑明，“你，跟我出来！”

　　他现在必须抓住任何一丝线索，哪怕它荒诞不经。

　　他把魂不守舍的郑明带到隔壁的空办公室，关上门，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平缓下来：“小郑，你别怕，把你看到的、听到的，每一个细节，一字不落，再跟我说一遍。尤其是……他说的话。”

　　郑明惊魂未定，断断续续地重复了沈渊的话：“他……他说‘告诉李振’……然后说‘游戏……升级了’……”

　　游戏……升级了……

　　这五个字，像淬毒的冰刺，狠狠扎进李振的心脏。

　　沈渊之前就在侧写中不断强调凶手在“进化”、“升级”、“挑衅”……这像是他惯用的口吻！是一种赤裸裸的、来自地狱的嘲弄！

　　难道他的一切都在沈渊的计算之中？包括这一枪？包括这诡异的“复活”？

　　李振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冲出房间，再次回到技术中队的大办公室。这里依旧灯火通明，但气氛已经完全改变，一种诡异的寂静和低压笼罩着所有人。

　　“头儿……”小张迎上来，脸色依旧难看，“医院的初步报告传回来了……”

　　“说！”

　　“弹道初步分析吻合，确认为我的配枪击发。但是……”小张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但是沈老师……沈渊中枪倒地的具体位置，和冷库里最终标记的位置，有大约一点五米的偏移。地上有拖拽的痕迹，很轻微，当时情况太乱，没注意……”

　　一点五米的偏移？拖拽痕迹？

　　在那种情况下，谁会在意尸体最终停留的精确位置？谁又会去拖拽一具“尸体”？

　　李振的瞳孔骤然收缩。

　　“还有……”另一个技术队员跑过来，手里拿着平板电脑，上面是道路监控的截图，“我们回溯了沈渊车辆最后一段时间的所有可行车轨迹。发现他的车在前往加工厂前一个小时，有过一段约十分钟的轨迹缺失，在城西清河路一带，那里的监控恰好因为线路检修全部断电。之后他的车才重新出现在通往加工厂的主路上。”

　　十分钟的空白？在行动前的关键时间段？

　　沈渊去那里做什么？见什么人？拿什么东西？

　　每一个疑点，都像一块沉重的砖，垒砌成一堵令人窒息的高墙，指向那个李振最不愿意相信的结论。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匿名号码发来的短信。

　　内容只有一句话，却让李振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振哥，心跳的感觉，是不是很奇妙？」

　　没有署名。

　　但那种语气，那种洞悉一切般的嘲弄……

　　李振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扫过办公室里每一个忙碌或呆滞的人。是谁？谁发的？沈渊还有同伙？！还是……这根本就是沈渊从某个他无法想象的地方发出来的？！

　　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不得不伸手扶住旁边的桌子才能站稳。

　　科学的证据冰冷地否认着生命的存在。目击者的证词却描绘着骇人的场景。现场的疑点指向精心的布置。这条短信，更是赤裸裸的挑衅。

　　所有的一切，都脱离了掌控，朝着一个疯狂、诡异、无法理解的方向疾驰而去。

　　沈渊的尸体还躺在冰冷的尸检台上， legally dead（法律上死亡）。但他的阴影，他的“游戏”，却仿佛刚刚才……真正开始。

　　李振看着白板上沈渊的照片，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此刻看起来像一个深邃无比、充满恶意的黑洞，正在将一切理智和常理吞噬殆尽。

　　他输了。从一开始，或许就输得彻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