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影师》霰枕鲸游

5、冰冷的脉搏

　　时间，在尸检室里仿佛被冻结了。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被恐惧和无形的压力拉扯得变形。

　　年轻的法医，郑明，背脊紧紧抵着冰冷的金属器械推车，牙关不受控制地磕碰，发出细碎而清晰的“嘚嘚”声。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逃出来。他眼睁睁看着不锈钢尸检台上那具本应冰冷的“尸体”——那个在数小时前被郑重宣告死亡、代号“影魔”的连环杀手主犯、前犯罪心理学专家沈渊——重新睁开了眼睛，甚至还……说了话。

　　那不是幻觉。那双眼睛虽然浑浊，却有着明确的焦点，正落在他身上。那干涩破碎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像生锈的锯子在切割他的神经。

　　“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

　　声音回荡在死寂的空气里，然后消散，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和自己粗重惊恐的喘息。

　　沈渊说完那句话，眼睛又缓缓闭上了，面部恢复了一片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郑明极度疲劳下产生的噩梦。

　　但地上那枚掉落的探针，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非梦境的冰冷触感，都在尖叫着告诉他——这是真的。

　　“呃……嗬……”郑明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音节，他猛地伸手，颤抖地按下了墙壁上的紧急呼叫按钮。

　　尖利的铃声瞬间打破了尸检室的死寂。

　　几乎同时，郑明像是被烫到一样扑到尸检台边。理智告诉他这绝无可能，但职业本能驱使他必须立刻确认。他伸出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猛地探向沈渊的颈动脉。

　　指尖传来的是……冰冷。属于死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但没有脉搏。至少，没有他熟悉的、活人那种规律的搏动。

　　就在他几乎要确信自己是产生了幻觉时，他的指尖，在那片冰封的死寂之下，似乎……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极其缓慢、间隔长得可怕的……跳动？

　　那感觉太微弱了，微弱到像是微风吹过蛛丝，像是水滴将落未落。它缓慢到违背常理，一分钟可能只有十几次，甚至更少，并且力度轻得几乎无法感知，完全被尸体本身的冰冷和僵硬所掩盖。

　　这不是正常的生命体征！绝不可能！

　　郑明像被电击一样缩回手，脸色惨白如纸，连连后退，直到再次撞上器械车，发出哐当一声响。

　　就在这时，尸检室的门被猛地撞开。两名值班的保安和一名穿着白大褂、年纪稍长的法医冲了进来。

　　“小郑！怎么回事？！”年长的法医急声问道，目光迅速扫过现场，看到了郑明失魂落魄的样子和掉在地上的探针。

　　“他……他……”郑明指着尸检台，语无伦次，嘴唇哆嗦着，“他刚才……睁眼……说话了！动脉……有跳动……很慢……非常慢……”

　　冲进来的几人闻言，脸色都是一变。年长法医眉头紧锁，快步走到台前。保安则警惕地握住了警棍，虽然面对一具“尸体”这举动显得有些荒谬。

　　年长法医先是试了试沈渊的颈动脉，表情凝重。他俯下身，用听诊器仔细聆听沈渊的心前区。冰冷的听诊头压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个圆形的压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另外几人大气都不敢出。

　　足足听了一分多钟，年长法医才直起身，摇了摇头，语气肯定：“没有心音。颈动脉无搏动。瞳孔散大固定，对光无反应。体温低于环境温度，尸僵广泛存在且强度高。”他摘下听诊器，看向惊魂未定的郑明，语气缓和了些，“小郑，你是不是太累了？出现错觉了？这几天压力太大了。”

　　“不！不是错觉！”郑明激动地争辩，几乎要哭出来，“我真的看见了！他也说话了！还有那个脉搏，虽然很慢很弱，但真的有！”

　　“小郑，”年长法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从医学和法律上讲，他已经死亡。心脏贯穿伤，失血量那么大，没有任何生命体征能够维持。你说的那种微弱搏动，有时在极端低温或某些神经反射残留的情况下，可能会产生极其细微的、类似脉搏的肌肉颤动，但那不是有效的血液循环。至于睁眼和发声……更可能是尸体在低温环境下，肌肉和韧带因物理变化而产生的偶然抽搐或排气现象，碰巧组合成了类似睁眼和音节的动作。你知道的，尸体有时会‘叹息’。”

　　这番基于生理学和病理学的解释合情合理，瞬间浇灭了郑明刚刚燃起的、近乎崩溃的激动。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是啊，这怎么可能呢？人死不能复生，这是铁律。难道……真的是自己压力太大，出现了幻视幻听？

　　保安们也松了口气，神情放松下来，显然更倾向于老法医的解释。

　　“好了，没事了，一场虚惊。”年长法医对保安摆摆手，“你们先出去吧。小郑，你也休息一下，定定神。这份尸检报告至关重要，不能出任何差错。”

　　保安离开了。郑明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看着台上沈渊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第一次对自己的专业判断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和恐惧。

　　年长法医摇摇头，开始整理器械，准备继续进行中断的解剖检验。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拿起一支强光笔，打算再次检查瞳孔对光反射。

　　就在强光笔的冷白光束即将照射到沈渊瞳孔的瞬间——

　　沈渊的眼睛，猛地再次睁开！

　　这一次，不再是缓慢和挣扎，而是骤然睁开！那双眼睛里，之前的浑浊似乎褪去了一些，显露出一种冰冷、锐利、甚至带着一丝戏谑的……清醒！

　　没有迷茫，没有死寂，只有一种非人的、冰冷的智能光芒！

　　“！！！”年长法医的动作瞬间僵住，手中的强光笔“啪”地掉落在台面上，滚落到一边。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发出了一个短促的抽气声。

　　郑明更是吓得直接瘫软在地，手脚并用向后退去，直到撞到墙壁，缩成一团。

　　沈渊的头部，极其缓慢地、伴随着颈椎骨节令人牙酸的轻微“咯咯”声，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他的目光，越过僵化的年长法医，精准地落在了缩在墙角的郑明身上。

　　他的嘴唇翕动着，这一次，发出的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清晰了不少，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的平静：

　　“告诉……李振……”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在场两人的耳膜。

　　“游戏……”

　　他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诡异的微笑。

　　“……升级了。”

　　说完，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眼皮缓缓阖上，再次恢复成一具彻头彻尾的、冰冷的尸体。仿佛刚才那骇人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尸检室里，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更恐怖的死寂。

　　年长法医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他徒劳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科学的壁垒在他眼前轰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未知的、最原始的恐惧。

　　缩在墙角的郑明，终于再也无法承受，发出一声压抑的、濒临崩溃的呜咽。

　　几秒钟后，年长法医像是终于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连滚爬扑到墙边的内部通讯电话前，手指颤抖得几乎拨不对号码。

　　电话接通。

　　“接……接李振队长！紧急情况！尸检室！立刻！马上！”他的声音尖锐而扭曲，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惶，“告诉他……沈渊……沈渊他……活过来了！！！”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尸检室里反复回荡，撞击着冰冷的墙壁，也撞击着现场两人濒临崩溃的神经。

　　电话那头，传来接线员错愕的回应和急促的转接声。

　　而冰冷的尸检台上，沈渊的尸体静静地躺着，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微笑，仿佛凝固成了永恒。